第10章

(四十八)

手臂上灰色的圓圓的那一點,是針頭的痕跡。

好奇怪,他困着我在這水下淋洗一陣,灼熱感竟然消散了許多。

他的懷抱終于松了一些,我轉過身,胸膛和他的胸膛貼在一起,他仍舊握着我的手臂,手掌不斷摩挲着。

“要去醫院嗎?”我聽到他問我。

我立刻愣住了,眼前仿佛蒙上一層霧。

醫院。

就好像一個隐秘的開關,碰到我心上一根藏得很深的弦。

“不想去……”我聲音又低又平淡。

我反握住他的手,唯唯諾諾地擡起眼。

“不用去,不要……”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他由着我握了一會兒,眼睛和我的語氣差不多冷淡地看着我。

我們僵持了一陣,我害怕他的眼神而很快就不敢看他,最終他只說:“好,我出去一下。”

我們交纏的手臂松開了。

他轉身離開我,我的脊背便從洗手臺邊滑開。

他要去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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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我一個人收拾幹淨了打碎的碗。

也是因此我發現那碗粥甚至不是白粥,裏面還放了香菇、肉沫等等食物。

香味和熱氣依舊散發着。

玻璃碗的邊沿有些鋒利,我很刻意地讓指腹劃過那些不平的尖銳。

預想中的鮮血沒有流出來,我有些遺憾地清理掉地上的淩亂。

(五十)

我在茶幾上看到了開過的藥盒。

是一些很常見的感冒藥,缺的也不多,我想這些應該是在我意識模糊時封樾給我吃掉的藥。

我捏着這些藥盒,抱着膝蓋坐在封樾曾經待過的地方。

那一張沙發好像尚且存在他的體溫,我蜷縮着身體,額頭還熱着,腳心卻發涼。

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單和躺在上面的雪白的我爸。

我看着他合上再也不會睜開的雙眼,又看着我媽走過來。

我選擇了相信她。

她說那個世界能找到我爸,帶我回曾經幸福的家。

我當時一定早已陷入意志的混亂,竟然相信這樣拙劣的謊言。

我被她用陌生的、不再溫暖的雙手,推入同樣不見天日的境地。

這就是醫院對于我的意義。

(五十一)

我不知道封樾什麽時候出現在了我的夢境裏。

他曾經光臨過許多次,這次應該也是一樣。

我還躺在那張沙發上,用別人的眼光來看,那模樣大概有些癡傻。

但我不覺得,我只是在等他,我不在乎。

可惜只有夢裏能等到他來,我遺憾地朝他伸手。

既然是夢裏,那我如果想要什麽,是不是幾乎都能得到。

他果然牽上來。

(五十二)

那一刻我覺得不對。

他的手掌是溫暖的,又不完全,至少帶着夏夜的一絲涼意。

他打開手中的袋子,拿出藥膏和棉簽,往我手臂的傷口上塗抹。

我瑟縮着後退,在身後藏好手臂,我搖着頭說您別過來了,他停下了動作,望着我。

那雙眼睛怎麽會如此悲哀呢?

僅僅是因為我拒絕了他微小的請求嗎?

于是我嘗試着将手伸出來,在他面前朝他攤開掌心。

我說謝謝您,他才終于動了動,捏住我的手掌将我拉近一些,卻一言不發地替我抹起藥膏。

很奇怪,夢裏竟然連這樣的涼意都能如此相像。

直到棉簽的頭不小心戳在我的傷口上。

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到了疼痛。

也發現這不是一個夢。

(五十三)

人在夢裏會感到疼痛嗎?

針對這一點,我有肯定而準确的答案。

不會的。

不會的。

如果可以的話,也許我在現實生活中,也會是一個所謂正常的人。

我總是覺得人某種程度上是可以操控夢境的。

當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也會想要回避,想要改變這個夢境原本的走向,這種情況下多半能成功。

那假如我有很想要做的事情呢?

傷害自己的,傷害別人的,通通都在夢裏解決。

可是做不到。

因為沒辦法感到疼痛,醒來之後只會覺得還不滿足。

只要我在夢裏遇到我爸我媽,拿起刀對準自己的欲.望反而會變得更加強烈。

那是我沒有做到的。

因此在這一刻,我從他手中将自己抽回來,我感到眼眶裏蓄滿淚水,我拼命搖頭說我不要。

“不去醫院……”我應該是說了這些。

我看着封樾緊緊收攏的眉頭,我想他總算也要離開我了,離開這個奇怪的、不可收拾的病人。

“不去,不要……我不想,我不想……”

“求求您……”

我用手背和手掌來回地抹着眼淚。

“求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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