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百一十七)

我一直覺得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你相信死去之後還能遇到認識的人嗎?我不相信。

這種故事在我這裏是不成立的。

但很神奇的是,這道聲音越來越清晰。

地獄也是白色的。

我那時候想。

這種感覺和做夢很像,你不覺得自己在真實地走動,你從一個第三人的視角看到自己待在一個很亮的室內,似乎周圍都是白晝一般的燈光。

我看到封樾坐在房間的正中間,那把椅子是我之前在古着店淘到的,因為和家裏的破舊的氣息很相似,所以我以一個很便宜的價格帶回來了。

他垂着頭,肩膀垮下來了。

于是我跑着過去,跪坐在他腿邊,緩慢試探地把雙手覆蓋在他的膝頭。

我這樣才能看到他的表情。

我怯懦地收回手。

(一百一十八)

我不知道我們這樣僵持了多長時間。

或許時間在這個時空是沒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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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了這一點,我手撐着地面,慢慢站起來。

逐漸起身之後我才意識到腿已經不會發麻了,那麽一瞬間我承認我感到有些遺憾和悲哀。

我在封樾身邊低下身子,拿開他的手臂,跨坐在他身上。

封樾沒有擡手抱我,這是很正常的,他應該要恨我才對,我沒想到連最後的夢都這麽真實。

“為什麽坐上來?”封樾問我。

他的聲音啞得不像樣子,我快聽不出來了。

“想讓你抱我。”我說。

封樾其實已經不是封樾了,只有我是我,所以我什麽也不忌憚地牽起他的手放在我的後腰。

“像這樣抱我。”我說。

我從來沒告訴過他我最喜歡他抱我。

不是和我接吻,不是插.進來,而是擁抱我,用我填滿他的懷抱。

我這時會更真切地感到自己被愛着,我們是互相填補的。

就好像很多人小時候會喜歡吃的棉花糖,軟乎乎的很溫暖。

我沒吃過,但我想象的吃到棉花糖的感覺就是這樣的,是一個擁抱。

“你愛我嗎?”我聽到封樾問我。

“當然,”我說完,覺得這樣簡單他大概不信,“我愛您。”

這是我能說出口的最真誠的話,盡管真的很簡單。

我不知道現在的人們怎麽了,太多人覺得喜歡和愛是可以随意說出口的,所以才會顯得廉價。

但我覺得封樾是懂的。我們說出來的愛很珍貴。

至少對我而言,愛是比生命更珍貴的東西。

“可是我覺得你不愛我。”我聽到封樾說。

他說話的時候胸膛微微起伏,我趴在他的肩膀上,手感受着那一點微小的變化。

“你把我一個人留下來,你愛我嗎?”

我皺起了眉頭。

(一百一十九)

我覺得這句話的邏輯是有問題的。

愛不代表着擁有。

尤其是對我來說。

我反駁封樾,我說你不能這樣誤會我,我說我是很愛你的。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不敢這麽說,但現在不一樣。

為此我舉了例子,我說跳進河裏之後,我仍然掙紮着想要靠近水面。

河裏一片漆黑,我抓緊了封樾的衣角,同他說那時候我有些害怕。

我是不怕死的,正如我不怕疼一樣,因為曾經死對于我而言根本就是解脫。

“但那一刻我有點怕了,我覺得我還沒想好。郁南說跳下去能不能活着看我自己,要是我還活着的話……您能不能不走?”

我想到被河水包裹的感覺。

明明是最熱的天氣,沉在裏面仍然覺得渾身冰涼。

我睜不開眼,只想往上往上。

水面沒有光,我甚至不知道哪裏才是盡頭,而我還有沒有盡頭。

“如果你回到我身邊我就不走。”封樾說。

我不敢再問他是不是認真的。

如果他說是,我可能不願意去奈何橋邊喝下那一碗孟婆湯。

我在另一個世界游蕩的每一天都會後悔,我會永遠責怪自己那時的選擇。

如果他說不是。

我想了想。

我還是很想見到他。

見到一個會因為我有過去死的念頭而責怪我的封樾。

他別理我也好,我還是想見到他。

“那你就睜開眼,”封樾擡起手撫摸我的鬓邊,“往河邊去。他還在等你。”

(一百二十)

我聽了他的話。

恍惚了幾秒鐘,我以為我還沒離開那個世界。

周圍仍舊明亮如白晝,只是多了一扇窗。

窗外綠油油的,是一棵很高的、茂盛的樹。

亮開始有了顏色,那是一抹淡淡的黃。

淺黃被一個人的背影遮去大半。

那是封樾。

我勾了勾唇角。

疼。

好奇怪啊,我竟然很疼。

我想走過去抱住他,卻發覺自己幾乎動不了。

渾身發軟,好像沒有一個部位是屬于我自己的。

好奇怪啊。

為什麽沒睜眼之前我還能抱抱他,現在卻只能遠遠望着他的背影。

我嘗試着擡了擡手指,幅度極小地描摹着他身影的輪廓。

我熱淚盈眶地望着他,視線模糊中看到他轉過身來。

怔愣了一瞬間,他跑過來抱住我。

很真實的、溫熱的懷抱。

我感到他在我懷中顫抖,慢慢地抓到他的衣服,逐漸能使上力氣收緊手指。

“怎麽才回來?”封樾小聲得只剩下氣音,嘴唇貼着我的耳廓。

“我想你了,”他說,“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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