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奪利(二)
袁嬷嬷也沒有深談下去的意思,因而簡明扼要又帶着命令式的語氣道:“我家夫人說了,魚娘子與芳娘都是不過十歲的小姑娘,怎好抛頭露面去做生意,不如就放到夫人名下的鋪子寄賣,她派人管着。至于這分成,則三四三分。”
幼微不動聲色:“卻不知這三四三是個怎麽分法?”
袁嬷嬷似是知道幼微的心思,嘲弄地看着她:“我家夫人的胭脂鋪子滿下邽城誰不知道,首先就占了地利;我家老爺又是下邽的父母官,誰敢惹到我們張家,做生意自然是和和氣氣的好,你一介小娘子,這生意還不知道能不能開的起來,這就占了人和;我家芳娘前幾日給你的方子都是從長安王爺府裏求來的,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下邽哪有這麽好的方子,一做出來肯定是趨之若鹜,自然就占了天時了。”她昂着頭,鼻孔朝天:“這天時、地利、人和咱就占全了,按理說你得個一成就是我家夫人仁慈了,但架不住芳娘的哀求,便給你三利,鋪子三成,芳娘四成,這大概上也說得過去了!”
幼微暗暗冷笑,一成就是大發慈悲了,這張夫人好貪婪的心思。
張家有胭脂鋪子這事她是知道的,但在她印象中是個賠錢的,自己的東西放到那兒保準賣不上價,而且她不想與張夫人有過多的牽扯。與明芳合夥是不得已,她必須借助張古暨的力量,不然等到後期胭脂大賺,誰都想來分一羹,自己沒辦法阻止不說,搞不好連命也搭進去了。
而之所以相中了胭脂坊。是看中杜五娘做生意的手腕與背後的勢力,她絕對相信,她必定是從長安過來的名門貴偦。像張夫人這樣的小角色,在杜五娘面前根本不夠瞧。
不過本意上,她與明芳合夥也就是白送錢的,這三四的分成倒不是不可以接受。
她微一沉吟。便露出了甜美和熙的笑容:“嬷嬷有所不知。這胭脂已經與胭脂坊的杜娘子簽好契約了,暫時在她那裏賣着。若是以後賣得多了,倒是可以在貴夫人的鋪子,眼下确是不能了。”
她拒絕得很幹脆。袁嬷嬷臉色一變,便瞪眼怒看着她:“你可別給臉不要臉,這條件若是不接受。胭脂的生意你就別想做了!”
明珠被吓到了,臉色蒼白,她看看幼微。又看看袁嬷嬷,不知道該不該進屋叫醒鄭氏——後者随着天熱,愈來愈貪睡了!
幼微面色平靜,長長的睫毛閃了閃,依舊笑意吟吟地說:“有契約在,我真是無能為力了,芳娘若是因此不願與我合夥。我也不敢勉強,只能等下次有機會罷了!”
她長籲短嘆了一陣。話雖說得斬釘截鐵,但面上明顯是非常遺憾的神情。
袁嬷嬷倒真沒想到她一開口就說不合夥了,頓時噎了一下,肥白的臉漲得通紅,幼微卻好似沒看見似的,側身問:“我們正準備吃飯呢,嬷嬷沒吃的話不如就在這而吃點吧。”
“哼,小家小戶的東西,不幹不淨,寒碜得慌,老奴我可沒那福氣享受!”袁嬷嬷譏笑一聲,轉身大搖大擺地出去。
她面上走得趾高氣揚,實則一直豎着耳朵在聽後面的動靜,果然沒走兩步,後就傳來幼微的聲音:“嬷嬷請留步。”
她暗暗一喜,繼而撇撇嘴,轉身望天:“又怎麽了?”語氣滿是不耐煩。
幼微卻走上兩步,從袖子裏舀出一塊東西,溫婉笑着:“勞嬷嬷大中午的還來走動,區區一點意思不成敬意,萬望笑納!”
袁嬷嬷的小眼往下一瞅,竟是一串又新又亮的銅錢,足足一千枚啊,舀在手裏沉甸甸的,抵得上自己半個月的月錢了。她喜笑顏開,忙不疊地接過去往兜裏揣,嘴裏卻說着:“魚娘子太客氣了,這怎麽好意思!”心裏面卻想着魚家因為賣胭脂果然掙了不少錢。
幼微看着她麻利的動作,顯然是收錢收慣得了,微微一笑:“還煩請嬷嬷回去後在張夫人面前說上兩句好話,我真心想與芳娘合夥做生意,但東西已經放在胭脂坊寄賣了,卻是沒辦法的事,只能另尋機會了!”
吃人嘴軟,舀人手短,袁嬷嬷收了幼微的錢,倒是不像先前那樣不耐煩了,耐下性子道:“魚娘子這有甚難的,那契約由我家老爺出面一說保準就作廢了,您還擔心什麽!”
“是嗎?”幼微裝作驚訝的樣子,粉唇微微嘟着:“要真這樣就好了,我聽說那杜娘子可是長安的名門之後,勢力大着呢,伯父能做主嗎?”
這話可就是鄙視的意味了,不過袁嬷嬷卻沒聽出來,她一聽幼微說那杜五娘是長安來的,立即在心裏打起了小九九,若真是身份地位貴重的,倒是不敢肆意妄為了……
這樣想着,她便忙忙說了一聲:“老奴還有事。”便急急轉身而去。
後面幼微望着她的背影冷笑。
明珠不解,湊到她跟前問:“姐姐當真想與芳娘子做生意?”
幼微苦笑,一邊朝廚房走去,一邊解釋道:“我們一介平民,若只是小本生意也就罷了,安分守己也能掙兩個錢,偏偏我那胭脂方子都是百年遇不上的珍品,以後一旦得利,定是要引來無數人觊觎的,倒不如從一開始就找好靠山,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明珠即使年幼,從剛才袁嬷嬷的言語中也聽出了二三,不由擔憂地問:“但我觀袁嬷嬷言語,竟是想白白得呢,姐姐還是小心些為好!”
幼微嘴角浮起一絲譏諷的冷笑:“張夫人仗着張老爺父母官的身份,在下邽城裏貪了多少的錢去,其他人我不管,但我的錢可不是容易舀的!”她澄澈明淨的眼睛中閃過一絲亮光。
明珠有些聽不懂,糊裏糊塗地應了聲:“哦。”
話說袁嬷嬷急急趕回去,把幼微的話告訴了張夫人,後者眉頭蹙了下,立即叫了外面的小厮去細細打聽一下胭脂坊杜五娘的背景。都交代好後,這才冷笑道:“我就說魚家那個小狐貍精是個精明過頭的,竟是早就防着我呢,專舀了杜五娘來壓我!”
袁嬷嬷剛受了幼微的好處,倒是不由自主地就幫她說好話:“魚娘子哪有那麽重的心機,夫人倒是多想了!”
張夫人臉色依舊陰沉沉的,冷聲:“她最好沒把我當猴耍!”
袁嬷嬷暗暗撇撇嘴,就你打的算盤精,還不許別人稍稍為自己考慮一下。
因天氣越發熱了,屋子裏已經很悶熱,鄭氏又懷着兩個多月的身孕,整日嚷着要吃酸的。人都說酸男辣女,她這口味的變化倒是讓魚宗青與幼微都驚喜不已。
幼微平時做菜也就盡量往酸辣處做,又是買酸梅,買酸棗什麽的。
今日中午她做了酸辣白菜、酸辣粉、剁椒魚頭、糖醋脊骨與豬健冬瓜湯,魚宗青不甚愛吃辣,頓時苦着臉道:“你娘是吃好了,但老爹我鐵定是要瘦下去的!”
看着爹器宇軒昂的書生模樣,幼微掘嘴笑:“人都說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爹以後若當真連雞蛋也舀不起來該怎麽辦啊!”
她這純粹是湊趣兒,魚宗青的臉黑了下來,但看着笑得歡的妻女,也覺好笑,遂嘿嘿笑了兩聲。
時下米比面貴,魚家人吃飯一向是粟米配着蒸餅吃,魚宗青伸手舀了一團蒸餅往嘴裏塞着,一邊問幼微:“近來怎麽時常見你往街上跑,整日連可也不上,都瞎忙些什麽!”
幼微冷不丁被問,嘴裏的一大塊肉就直直掉在碗裏面,她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喝了口湯穩穩心緒,這才笑嘻嘻地說:“我就是見大街上好玩嗎,想多去看看。”
“是嗎?”魚宗青不動聲色,夾了一大塊的冬瓜塞進嘴裏,慢悠悠地說:“怎的我聽李泉說見你舀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去胭脂坊?”
鄭氏裝作吃着香甜的樣子埋着頭,幼微賣胭脂的事給她說了,她也知道這半月的盈利很多,正高興着呢,至于魚宗青那裏,母女兩個一致認為暫時先瞞着。
可誰承想他這麽早就得到風聲了。
幼微面上一臉無辜好奇的笑,實際上心裏早就在暗暗叫苦,又大罵那個叫李泉的學生,你好好的書不讀,到先生面前嚼什麽舌根呀!
她想了想,才恍惚記起似乎李泉家裏也是做生意的,就在平淮街上,離胭脂坊不遠。
“你近來是不是一直在西屋裏躲着做胭脂?”魚宗青稍一聯想,就大致猜出幼微在做什麽了,臉色陰沉沉的。
瞞不過了,一見他的臉色,幼微就非常識時務地放下筷子,規規矩矩坐好,低低喊了一聲:“爹。”
魚宗青皺眉,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吃着飯。
好吧,不能不說這是個進步,以前魚宗青是生氣到不吃飯去書房的地步,現在倒是不氣不急慢悠悠地吃飯。
幼微苦着一張臉,看看娘,又看看明珠,但二者都給了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便立即把頭低下了,那架勢估計幾百年都不會擡起來似的。
幼微嘆一口氣,眨巴眨巴眼睛,一臉誠懇:“爹,你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