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聰慧的杜五娘

屏風正好完全擋住入口,明芳左右瞅瞅:“從哪兒進去呢?”

白蕊嘴角浮起一絲得意的笑,徑自在屏風左上方的一個小格子處拉了一下,只聽輕輕“彭”的一聲響,整個鏡子就如門一樣慢慢推開了,露出裏面的天地。

這時的人們還沒見過這樣的機關要術,明芳睜大眼睛看着,嘆為觀止。

幼微卻是見慣的了,不以為意地跟着白蕊走過去,明芳這才忙跟了進來。

二樓的布置其實很簡單,除了這個比較拉風的屏風外,就沒有特別出彩的地方了。整個二樓東面都立着高達數尺的格子架,擺放得整整齊齊,一排又一列的,架子上放着各種胭脂水粉,面脂、口脂、黛青、花钿,還有一些鑲嵌着珠寶的零碎首飾,零零總總的讓人眼花缭亂。格子架前都一律用粉色紙張寫上各胭脂的功效與作用。

幼微相信,世間不管哪個女子,見到這麽華麗繁複的景象,肯定都會被深深吸引住。

想當初她剛見到的時候還大為震驚了一番。杜五娘,不愧是做胭脂生意的!

張明芳早就張大了嘴,滿臉地震驚,連話也說出一句完整的了。好半晌,她才大呼一聲:“天哪,太不可思議了!”便跑到架子旁前一個個挨着看過去。

幼微太習慣她的脾氣了,只是無奈地搖搖頭,白蕊自然知道自家娘子的本事,得意地昂着頭,一幅與有榮焉的樣子。

西邊則是幾間廂房了,平時杜五娘主仆三個吃住就在這裏。這間鋪子後面還有個小院,不過杜五娘嫌太過簡陋。又沒時間整理,便一直閑置着。

此時,她正坐在屋內練着大字。似乎她很喜歡寫字,每次幼微來找她,不是見她正在練字就是筆上有着還未清洗幹淨的墨水。

聽到門開的聲音,她擡頭微微一笑:“來了。坐。”她的笑容就如同皓月朗星一樣。剎那間整個屋子都璀璨了。

幼微呆了呆,才輕捂着撲通撲通跳動的心髒偏過臉去,真是妖孽啊,都見過這麽多次了。自己怎麽還控制不住心跳!更何況自己也是一個女的!

“這幾天賣的怎麽樣?”她此次純粹是讓明芳與杜五娘見見面,倒沒什麽重要的事。

“這兩日生意火爆得很呢。”杜五娘還未答話,白蕊就搶先說道。巴掌大的小臉上閃爍着笑意,看得出來對這兩日的售出還是很滿意的。

幼微便也露出開心的笑容:“那就好。我回去再多做些,盡早送過來。”

她正想着家裏的材料缺了什麽。待會兒回去的時候去藥鋪直接買了的時候,杜五娘卻淡淡道:“不必做太多,現在這樣就很好。”

幼微愣了一下,不解。

貧家女就是貧家女,白蕊輕蔑地發出一聲嗤笑,滿臉不屑。

杜五娘倒是耐心地解釋着:“你的胭脂賣價本身就高,一個最主要原因就是稀少。若是同菜市場的那些蘿蔔一樣多地得滿地都是,哪怕本錢再高也賣不上價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她語氣平和舒緩。沒有一點居高臨下或者批評的意味,就像平日裏普通的對話,使人聽了心裏很舒服。

幼微本就比別人多活了一世,見識自然不是時下普通閨閣女子所能比的,一聽就懂了其中的奧妙所在。臉色微紅,聲音倒是平穩:“多謝杜姐姐指教,是我想岔了。”

杜五娘本就出身高貴,心胸豁達,指導的話說過就算了,話頭一轉就轉到劉家的請帖上:“你與劉小郎關系這麽好,應該也收到帖子了吧?”

幼微點點頭,掘唇笑:“杜姐姐應該也收到了吧?我聽說這條街上幾乎所有鋪子的郎君、娘子都被邀請了!”

“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也不知是要幹嘛!”白蕊在旁綴綴地說道:“別是為劉小郎選妻子吧?”說到這兒,她不懷好意地望了一眼幼微。

幼微垂下眼簾,姣白如玉的臉上淡笑着:“那也不錯,到時應該很熱鬧!”

白蕊看不慣她那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似的。憑什麽,她們兩個年紀雖然隔了三四歲,但都是貧苦人家出身的,憑什麽魚幼微就總做出一幅高高在上好像千金大小姐的樣子,而自己卻要委委屈屈做一個任人驅使的小丫頭,她就是不服氣!

她從鼻孔中冷哼一聲:“話雖如此說,還不知某人心裏現在酸成什麽樣了呢!”

話語剛落,杜五娘便皺了眉,不過可能顧忌着什麽,沒有像之前那樣呵斥出聲。

幼微看了看外面的動靜,了然。看來這個杜五娘比自己想象得更聰明謹慎,不過在下邽待了一段時間,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了解得透透的——她應該知道張明芳傾慕劉謙和的吧?

她微微苦笑,怎麽看自己都像是隔在二人中間的跳板,這滋味太他媽的不爽了。

想到這兒,她才恍惚記起近來只顧忙着做生意,似乎與謙和接觸少了許多,也不見他主動來找自己,早上上課的時候也市場不見人影,想必是酒肆生意很忙吧?

她猜測着。

白蕊也看到自己主子不高興,嘟嘟嘴,不滿地轉身出去,嘴裏說着:“我去下面看看,萬一來客了青山一個也忙的慌!”

張明芳雖然對格子架上的胭脂好奇得要死,但她本身就是個急性子的人,看了一會兒就覺得沒趣味了,探頭見幼微正與那美貌風流的杜五娘說話,便踮着腳尖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人都說胭脂坊的老板杜五娘美豔不可方物,雖然才過及笄年紀,卻把那閨秀的清麗溫婉與婦人的風流妩媚全給展現了出來,而且她有一雙極為潋滟璀璨的眸子,似乎把天下的寶石與天上的星星一起裝進了眼中,讓人見之忘俗!

明芳也就遠遠見過一次。這次近看卻是差點連口水都流出來,整個人都成了一幅呆滞的模樣。

幼微見她傻乎乎的頗為可愛,倒也不去叫醒她,只坐在旁安靜地看戲。

料着也看夠了,杜五娘才放下手中的筆,輕擦了下手。雙眸含笑。微啓紅唇:“不愧是與魚娘子交好的,張娘子這豺狼似的注視倒讓我心有戚戚然!”意思就是恐慌了。

幼微撲哧一聲笑出來,杜五娘說話太風趣了。

明芳也回過神來,頗不好意思。偏偏幼微還很有興致地問着杜五娘:“不知芳娘與那些好色男子比起來如何?”

杜五娘眯起眼睛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回答:“更好色吧。”她語氣淡淡的,很平靜。

幼微不顧形象地大笑起來。當初她就在杜五娘面前丢盡了臉。不,應該說直到現在她也在杜五娘面前丢臉,如今有明芳給自己墊背。那滋味別提有多爽快了!

張明芳也不在意,只是狠狠瞪了捧腹大笑的幼微一眼。後者知道不能真把她惹惱了,捂着肚子直起身來,正兒八經地給杜五娘做着介紹:“杜姐姐,這是張縣令家的娘子,芳娘。我與她合夥做胭脂生意呢,讓她也來您這兒瞅瞅。”

杜五娘早就猜到了。一點驚奇的神情也沒有,微微笑着看向張明芳:“如今的小娘子都越發厲害了。你們兩個加起來也不過有我這般大,卻是都開始做生意了。想當初我十歲的時候還只顧着貪玩呢!”

一聽就是誇自己的,張明芳頓時高興了,下巴仰得高高的,別提多得意了,笑得合不攏嘴。

她剛在外邊也聽了兩句,便興致勃勃地出着策劃:“過兩日就是劃船宴會了,咱們到時候可一定要好好宣傳咱們的胭脂,千萬不要錯過這個好機會!”她鄭重其事地說着。

幼微在旁微微地笑,這是在來的路上她與明芳提起過的。

杜五娘自然點頭,本來嘛,她自己做的胭脂就有很多,而且還有自家的作坊,完全沒有必要去蘀幼微賣東西,但幼微舀出來的那些胭脂卻是上等貨色,其中就有好幾種明顯是從宮中流傳出來的。一則賣的很火,二則也想搞清楚到底幼微是從哪裏弄來的方子,所以她對幼微的态度很耐人尋味。用白蕊的話來說,那就是太過重視了!

這樣想着,她便突然擡頭對幼微說:“整日裏悶在鋪子裏,也沒個地方去逛,有時間我去你家裏坐坐吧,歡不歡迎?”

幼微愣了一下,自家那窄小的院子有啥好坐的?不過想歸想,她還是極快地點了下頭,笑眯眯地說:“當然可以了,我爹娘肯定高興有客人登門。”她家在下邽除了兩家熟識,就沒別的親戚了,平日裏很冷清的。

張明芳也興奮地立即接口:“你什麽時候去,我也一起去,再叫上謙和,多熱鬧!”

杜五娘雙眸裏的星光一閃一閃,就渀佛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好啊。”

幼微在為她的美麗驚嘆的同時也在心裏暗暗稱奇,別看杜五娘已經十五歲了,可是跟她在一起,不僅自己,就連張明芳也沒有感覺到年齡上的差距,那說話的語氣與礀态,就渀佛是在與同齡人說話一樣,更別說自己骨子裏已經是一個二十六歲的少婦。

杜五娘當真不可小觑!

三人又說了會兒話,幼微與明芳這才離去,半途中二人分開各自回家。

天色已晚,學堂已經放學了,幼微在推門進去的時候稍稍有些忐忑,也不知一下午的時間爹考慮得怎麽樣了,他中午離開時那恍若遭受重大打擊的表情有目共睹。幼微只希望他現在朝好的一方面考慮,不要陷入商人身份低下的泥潭裏去。

恰好她剛進門魚宗青就從廚房出來,她原本醞釀好的笑容倒是在臉上呆滞了下,才反應過來,忙含笑叫了一聲:“爹。”

魚宗青似也愣了愣,然後用與平常一樣的态度吩咐道:“回來了?廚房剛有學生送來的豬蹄,你晚上炖炖給你娘補身子。”說着便擡腳向北屋去了。

“……哦。”這麽淡然的反應讓幼微吃了一驚,愣怔了一下才慌忙應着,魚宗青的身影已消失在簾子裏了。她猶疑惑着,三兩步就踏入了廚房。正在洗菜的明珠撅着嘴偷笑。

幼微沒好氣地問:“你笑什麽?”

明珠朝案板上大搪瓷碗裏擱着的四塊豬蹄努努嘴,悄聲道:“哪裏是學生送的,分明是先生提早下課去街上買的。”

幼微的心裏渀佛被什麽給熨帖了一下,暖暖的軟軟的,全身舒暢。甜甜的笑不知不覺就在她瓷白如雪的小臉上綻開,她沖到案板前。低頭看着碗裏面又大又肥的豬蹄。笑嘻嘻地說:“嗯,今晚得好好犒勞犒勞咱們的胃了。”說着她便轉頭對明珠說:“天越發熱了,晚上咱們吃冷淘好不好?”

現下大街上處處都賣有冷淘,但最為有名的還是與劉家酒肆挨着的槐葉汁冷淘。

明珠在廚房待了這麽大會兒。早就覺得熱了,聞言便忙不疊點頭:“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吃了。”來了這麽長時間,至少在幼微面前,她稍稍放開了些。沒有以前那樣拘謹了。

幼微含笑遞給她一串錢:“家裏四個人,就買上五碗吧。”

明珠點點頭,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幼微看着她活潑的身影只無奈搖頭,自己這一輩子估計都不會有這麽天真無憂無慮的時候了。

她停下手中切菜的動作,再次看了看四大塊豬蹄,臉上那溫馨的笑就怎麽也遮不住了。

因為再過兩日就是劉家的宴會了,幼微早早與鄭氏說了。這天一大早便帶着明珠去街上買成衣。她們兩個現有的衣衫沒有一個能正兒八經穿去宴會上的,而且幼微的首飾也少得可憐。是時候添一些了。

鄭氏原本不放心讓她們兩個單獨去,但自己自從懷孕後就生恐出了意外,平日連大門也不肯出的,想了想覺得惠娘自己做胭脂生意手裏有錢,況現在家裏的一應大小事都是她在管着,能幹得很,這才勉強答應了。

明珠一直跟着魚宗青念書,很少能這樣由着性子逛街,一出門就如出籠的小鳥一樣,跑得歡快,還時不時地停下向幼微招手:“姐姐快點啊!”

在成衣鋪幼微給自己挑了一件藕荷色繡百合的短襦與一件玉黃高腰繡同色百合的長裙,因才八歲,沒有必要穿披帛,她便沒買。試了試後,明珠驚喜地說道:“這衣服襯着姐姐個子好苗條!”幼微平時總穿低腰裙,短襦也直垂臀下,還從未穿過這種的。

幼微與同齡人相比,大概自小營養不良,總覺得偏瘦偏矮,幸喜皮膚白皙,這才總有一處長處。但這高腰裙子卻一下子将她普通的個子給襯得高起來。短襦袖子也在手肘處漸次加寬,大約一尺多寬的袖口,倒是頗顯高貴。

她掘唇笑,也給明珠挑了件同樣的短襦高腰裙,只不過短襦是粉紅色,裙子是繡着吃着紅蘿蔔的小白兔,粉嫩可愛,很襯明珠乖巧的小臉。

包裹了衣衫,她便又帶着明珠去買首飾,但跑了四五家店鋪,總買不到合心的,不是樣式相不中就是嫌價錢太貴,最後好容易才在街上的小攤前相中了兩串粉紅色的珠花,那珠子竟是用琉璃球所制而成,一串一串地繞城蝴蝶展翅的樣子,頗為細膩。幼微立即掏錢給明珠買了下來,自己則買了一把扇子模樣的小花梳,梳子兩邊刻着幾朵小巧的菊花,清淡如水又精致細膩,她一見便喜歡上了。

時下人也就剛開始流行戴花梳,扇子、花瓣模樣的還很少見呢!

又買了兩對鍍金的墜子,二人這才趁興而歸。

俗話說花錢買樂,幼微與明珠興高采烈地進了家門,在聽到北屋裏傳來的說話聲不由怔了怔。爹在和誰說話?

“我覺得下邽民風不錯,又安靜平和,便想着來這裏定居,還請魚老弟幫忙找一處住處!”一個稍嫌高昂的聲音說道。一聽這個聲音,便可以猜測出聲音的主人定是個灑脫不羁的性子。

幼微一喜:“溫先生。”她快步掀簾子進了?p>菽冢果然,坐在那裏笑意吟吟喝着茶水的不是溫庭筠卻是哪個?p>

“先生怎麽這時候過來了?”幼微又驚又喜,上次溫庭筠提出收她為徒她沒有同意,她還以為他生氣了呢。

溫庭筠卻沒有一點異樣,咪咪笑着,露出潔白的牙齒:“惠娘回來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幼微的氣色,見面目紅潤,雙眸神采飛揚,便知日子過得極其順心,不由含笑問:“聽你爹說你現在在做胭脂生意呢?”

爹不是多舌的人,既然會把這樣私密的事告訴溫庭筠,可見是真心把他當成知心的人。幼微微微一笑,點頭:“可不是,才開始呢,得好一陣子忙。”

魚家早就習慣她老成的語氣,溫庭筠笑笑,回答剛才幼微的話:“我預備搬來下邽呢。”

幼微剛在門外已經聽到了,正詫異呢,前世的溫八叉可一直都在長安生活,後來考取功名後才去了任官的地方,怎的這世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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