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金帖鴻門宴】 (1)

“九妹妹,你穿的是什麽衣服,怎麽連帽披風包得緊緊的,那麽見不得人嗎?你要不要把眼睛也遮了……”

尖酸刻薄之語竟出自一向知書達理的殷如卿口中。

殷家三房三月回京,如今都八月中旬了,殷重軒由七品縣令升為從六品員外郎,在油水頗豐的吏部當差,可不知怎麽了,也沒人走動,近來他又莫名其妙跳了兩級,升上正五品的郎中,衆人錯愕之餘又不免驚喜,開了幾桌酒席慶賀,把吏部的同侪都請了來,所有人喝得醉酵。

這是上個月的事了,不到半年就升官,衆人看他的眼神就意味深長了,沒人猜得到是汝南王世子從中插了手,讓準泰山大人有個過得去的身份。

畢竟官階太低他如何娶人家的女兒?即使升了五品官,其實還入不了他的眼。

父親官居五品,得利的自是底下的兒女,可惜簡琴瑟一心只顧着和杜姨娘比較,回京不到五個月就為她的一兒一女都定下人家,來年成親。

為此她沾沾自喜,不只一次嘲笑杜姨娘挑來挑去挑不到一個如意的,等她喝完了媳婦茶,來年年尾抱孫時再讓杜姨娘也沾沾喜,早日心想事成。

誰知話才說完沒多久,三老爺就升官了,簡琴瑟完全傻眼了,若是早上一個月,或是她別急着給兒女訂親,她還能挑門第更高的人家,不會屈就六品官的小門戶,她懊惱極了。

簡琴瑟的失策和杜姨娘的正中下懷形成強烈對比,每天都眉開眼笑的杜姨娘穿紅着綠的,胭脂水粉描眉畫唇,歡喜得像撿到銀子似,不時在簡琴瑟的痛腳上踩兩腳再揚長而去。

一家人都想回京,數着天兒盼日子,可是真回到京城了,簡琴瑟才發現她手中的權越來越薄,府中的中饋殷老夫人不讓她接手,執意大兒媳婦才是宗婦,杜姨娘嘴甜,仗着和三老爺自幼的情分而有了三老爺這個靠山。

至于大家認為最好拿捏的軟柿子雪姨娘也動不得,有視她為親女的殷老夫人為其出頭,日子過得滋潤得很。

唯一越過越慘的只有她簡琴瑟,府裏的用度她管不着,和所有人一樣領月銀,以往壓得她們不敢吭聲的姨娘們也各據山頭,在婆母前不受待見,丈夫對她有敬無愛,兒女的親事又辦得不妥當……

她後悔回京了,若仍留在齊南,她還是一人獨大,不用對婆婆恭敬有加,善盡孝道,妯娌間少了摩擦和對立,杜姨娘得看她臉色過日子,敢怒不敢言,雪姨娘還是唯唯諾諾地躲在屋裏,大氣不敢吭一聲,庶子、庶女們依舊沒有出頭的一天。

話說回來,簡琴瑟為殷如素定得那戶人家是太學博士之子,目前已有舉人身份,再過兩年便要參加春闱,定了親後先成親再考進士。

在殷三老爺尚未升官前,這的确是門當戶對的好親事,甚至還高攀了,她甚為得意的炫耀一番。

但是殷重軒的升官旨令一下,簡琴瑟兩母女就後悔了,她們認為自己被坑了,調令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兩家說定後的隔日送至殷府,還有吏部大大的官印,紅得剌眼。

本來可以有更好的選擇,為何要屈就不知何時蟾宮折桂的後生,這根本吃了大虧。

母女倆頓時有點想悔婚,可簡琴瑟剛試探地一提便招來丈夫的喝斥,百年世家豈可出爾反爾,做出毀親背信舉動,那是讓人戳脊梁骨的,殷家人做不出來,讓她別動妄念,否則家法處置。

快二十年的夫妻了,簡琴瑟還能不了解夫婿風大雨小的性情,聽過的話不當一回事,不想就此認了的她便想着為女兒另尋出路,若有高門子弟前來提親,她就有底氣退婚。

因此當汝南王府送來德音郡主的請柬,她活絡的心思就動了,反正請柬上并未注明名字,只寫着殷府三房小姐,那麽有誰比殷如卿更名符其實,她是正室夫人肚皮所出的嫡女,是體面的正統。

于是她厚顏的派人去殷如惠居處拿走請柬,并展現嫡母度量的允許她“陪伴”,把殷如惠氣得眼都紅了,哭了一夜。

如今殷家姊妹聚集在殷府門口,欲上馬車前往汝南王府,殷如卿一看見九妹妹出現,心中大為驚慌,擔心會不會是殷老夫人出面要她讓出名額給殷如素,她想攀高枝的事情恐有變數,因此一時沒忍住的口出譏诮想,用言語将人逼退。

殷如素瞥一眼就知道她心裏轉着什麽念頭,淡淡的解釋——

“五姊姊放心,妹妹也有請東,不會搶了你的鋒頭。”明明都秋至了還這麽熱,裹上披風太失策了。

被說穿了心事的殷如卿面上一下子臊紅,但一聽到九妹妹也有請柬,當下臉色有點綠,不禁投以妒恨眼神。“這年頭什麽怪事都有,庶女也能上桌了,你一會兒別跟得我們太緊,免得連累我們丢臉。”

“是的,五姊姊。”有兩個急功近利,眼中只有榮華富貴的姊姊,她也怕她們為了互別苗頭而鬧事,反而成了大笑話。

見她一如以往的漫不經心,殷如卿神情高傲的擡高下颚。“府裏就剩下這輛稱頭點的馬車,坐上我和六妹妹及丫頭、婆子就滿了,你另外尋車。”

即使不認為殷如素是個威脅,可是氣不順的殷如卿還是想刁難一下,故意搬出嫡女的身份給人難堪。

其實擠一擠還是坐得下,只是到了王府門口下車時人數太多會引來嘲笑,家小業小窮當家,連多一輛馬車也養不起。

“好。”殷如素在心裏笑了,感謝五姊姊的睿智。

跟兩個姊姊同車而行,她會先被她們射來射去的眼刀穿洞吧!一山難容二虎,相互撕咬在所難免。

其實以殷如素目前手中的銀子,她想買幾十輛大馬車都不成問題。

在有能力讓自己過得更好以後,殷如素就不願再過以前連飯都吃不飽的苦哈哈日子,在不為人話病的情況下,她會盡量過得舒坦些,不再委曲求全。

尤其是遇上行事乖張的趙無疾,她被打亂的生活就更多采多姿了,他的張狂和不可一世多少影到她,讓她也想灑脫一回,抛開世俗的伽鎖做她想做的事,毫無顧忌。

她必須老實的承認,她有點被他寵壞了,明明是誰也奈何不了他的纨绔卻對她百般遷就,替她安排妥了一切還得擔心她不中意,這的确讓她有股被捧在手掌心上的開心。

只是現在局勢尚未明朗,她不想高調展現實力以免被人記恨上了。

眼見殷如卿、殷如惠的馬車緩緩駛走,馬車內隐隐傳出幾聲低低的笑聲,像是怕人聽見而捂嘴,可又笑得掩不住聲音。

“九小姐,五小姐、六小姐怎麽能這樣,丢下你就走了。”沉穩的青玉也氣壞了,為自家小姐抱不平。

“無妨,另尋一輛馬車,到得了就好。”何必跟人争,做自己較自在。

“九小姐……”青玉怒其不争,卻又明白她不争一時的為難,畢竟她的庶女身份不允許她凡事要強。

“一輛馬車算什麽,世子爺早就準備好了,就算她們願意和九小姐同車,奴婢也會勸你再考慮。”往前一跳的四喜,笑眼彎如月的湊到殷如素身邊,表情多有谄媚。

剛一說完,符合纨绔作風的華蓋綴金珠簾子的碧帷大馬車招搖駛近,車前四匹大漠駿馬高大健壯,馬身全黑唯四蹄雪白,此乃大漠皇族才有的踏雪無痕神駒。

此種馬的數量,即便在大漠本國也不超過十匹,大漠國主手中最多兩匹,其他散落在各族首領中,草原民族寧可割地送羊也不将神駒贈人。

可是遇到有如土匪的趙無疾,他才不管馬有多珍貴,看上了便是老子的,不給,老子就搶,把你滅族了還要馬何用。

“九……九小姐,我們能坐這樣的馬車去赴宴嗎?”那真是金珠串垂的簾子嗎?由大而小一串九顆,前前後後有八十一串吧,這不逾制嗎?換成銀子是多少錢……

不只青玉暈頭轉向,殷如素也為之傻眼,看到這一輛馬車,腦子動得快的人不難猜出是何人手筆,個人風格實在太強烈了,叫人無法忽視。

“坐!為什麽不坐,本來有八匹馬拉車,但其中有兩匹馬毛色太雜,另兩匹尚未馴服,怕中途出了岔,因此才簡約成四匹,世子爺說他再找找,一定給你風光一回。”這才是大丈夫作風,世子爺英明,世子爺威武,世子爺舉世無雙。

四喜對于汝南王世子的景仰滔滔不絕,他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她的吹捧,願為他劈荊斬棘,赴湯蹈火,死不足惜。

盲目的崇拜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四喜丸子,你對你家世子爺的動向了如指掌,在我這兒為奴為婢太大材小用了,不如我讓他把你調到他處,潛入他人府中做探查私密事的探子。”她有這天分。

“九小姐,奴婢叫四喜,不是四喜丸子,而且奴婢是你的人,與世子爺無關,九小姐要奴婢做什麽奴婢就做什麽,九小姐要奴婢殺人,奴婢眉頭也不皺一下。”她能攻能守,上能出刀如閃電,砍人像切菜;下能繡花納鞋,洗手做羹湯。

“四喜,你在你家世子爺跟前也這麽多話嗎?”她靈巧的挑不出毛病,可身在曹營心在漢,成不了自己人。

看了看青玉,再瞧瞧四喜,殷如素眸光一閃。

“九小姐,奴婢也可以當啞巴!”四喜擺出一副“上刀山,下火海,唯我身先士卒”的模樣。

“好吧,那你啞了。”君子有成人之美。

“嗄?”她頓時石化。

手拉缰繩的車夫低聲一笑,這一笑曝露了身份。

“北墨?”

“是的,九小姐,北墨在此。”暗七北墨揚鞭一揮當回應,和他的主子一樣張狂。殷如素苦笑的撫額。“怎麽是你來駕車?”

“主子說一回生二回熟,怕你見生人不放心,找個熟人為你助膽。”主子這話說得也不心虛,連堂堂九千歲都敢甩臉子的人,膽子能有多小,主子根本多此一舉。

“再熟有他熟嗎?他怎麽不自己來……”殷如素不自覺的腹诽兩句,她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忘了習武者的耳力相當靈敏,一字一句全落在北墨耳中。

“主子是想來,但是……”他悶聲笑了。

聽出他話中之意的殷如素面頰微微泛紅,趙無疾真的來了,她肯定第一個趕人,聞名京城的汝南王世子淪為小官員庶女的趕車人,是他丢臉還是她無顏見人?別人是青史留名,他倆這樣一搞,肯定能在京史趣榜中獨占鳌頭。

“走吧、走吧!別丢人現眼了,我擔心你家主子随後趕到。”那人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從不管做了以後會有什麽後果,除了汝南王能踹他幾下外,他還真沒怕過誰。

掩着面,殷如素帶着丫頭青玉、四喜上了馬車,回頭張望了一眼便催促北墨快走。瘋子不可怕,就怕瘋子還有權有勢,耍起橫來真叫人招架不住,招招都是狠的,入肉三分。

“有可能。”以北墨對主子的了解,他的确是有事找事,無事鬧事的千歲爺,專做別人想不到的事。

馬鞭一落,四馬前蹄齊揚,雪白的足蹄一致落下地跑了起來,黑馬雪蹄美若揚州濺花。在令人側目的馬車走後不久,一匹紅鬃烈馬随後而來,馬上男子一身黑色繡松竹暗紋勁裝,眉若刀削,眼似桃花,面白如玉,此刻正抿着唇,十分不悅的黑瞳微眯。

竟錯過了嗎?

他策馬狂奔,過殷府大門前時躍馬跳過一名推着板車的老漢,而後頭也不回的丢下十兩銀子當推倒泔水的賠償。

他是有品的軌褲,不欺壓良民。

很快地,他精心布置的大馬車就在前面了。

不過他并未随着性子一躍上了馬車,而是從馬車旁邊經過,對着車裏的人兒低語道:“等你。”

然後,便騎馬走了。

馬車內的殷如素微微怔了一下,面上露出“果然來了”的神情,接着處之泰然地當沒聽見任何聲響,靜靜的阖上眼假寐。

車行約半個時辰,一路平穩地到達汝南王府,朱漆的大門透着壯闊山河的霸氣,五寸厚的石牆粉漿如新,高而厚重,給人威嚴不可近的森寒感。

馬車有馬車專用的車道,熟門熟路的北墨直接将引人注目的馬車駛向車道,叮叮當當的金珠碰撞聲輕脆悅耳。

此時,王府的車道前已停了十數輛馬車,德音郡主邀請了京裏大半的閨秀貴女,客如雲集,一下子湧進太多,誰都想先行一步,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霸占車道,把路都堵住了,後來的人也進不去。

殷如卿、殷如惠也在其中,她倆的馬車就卡在正中,不進也不退,就這麽停在原地,把兩人急得都快流汗了。

此時,招搖的馬車驗近,車內的人掀起車簾子遞給管馬車的管事一張金牌,原本臉上略顯不耐的管事立即臉色大變,揚起的笑臉可親切了,慇勤萬分地親自迎接馬車入府。

衆人一見議論紛紛,猜測着這是誰的馬車。

“那是誰呀,居然目中無人的進去了。”

“是呀!太過分了,明明是我們先到的,她憑什麽大搖大擺打咱們跟前過,她不知道我們是誰嗎?”

“你們瞧見那輛馬車了沒,一看就是世子爺的風格,不把人吓到掉眼珠子就不叫九千歲了。”張揚的性子無人能及。

“真是那個纨绔?”不會吧!他又在玩什麽?

“八九不離十。”小心點總沒錯。

提起汝南王世子,衆家千金對他是又愛又恨,愛他的年少風流,俊美倜傥,一張招桃花的玉顏令多少名媛閨秀為之傾慕,朝思暮想相思成疾,恨的是他郎心如鐵,見人就笑問:你怎麽還不滾,醜女。

“車上那人好像是青玉?”目色沉沉的殷如卿盯着遠去的馬車,心裏飛快地盤算着。

“你是說九妹妹身邊的丫頭?”九妹妹來了嗎?她怎麽可能比她們先到,還坐了華蓋大馬車。

殷如惠是不信的,就算有殷老夫人撐腰,九妹妹也絕對租不起眼前那輛馬車,光是那串起的金珠,九妹妹花光一年的月銀也買不起一串。

但是殷如卿說得誓言旦旦,叫人不得不心生疑窦,莫非九妹妹搭了誰的順風車,得以沾光同行。

“我沒看錯,是她。”剛剛車簾子掀開的瞬間,她清楚的看見青玉的臉,以及她用紅繩串着套在腕間的平安玉。

“馬車內的人是九妹妹?”殷如惠心裏驚詫。

“你認為呢?”除了她還能有誰。

“憑什麽,九妹妹都進得了,我們呢?!”不甘心運氣比人差的殷如惠急喊。

殷如卿目光一沉,嘴角抿緊。“是啊,她憑什麽,我才是嫡女。”

她又自以為高人一等,拿嫡庶大作文章。

殷如惠用話激她。“嫡不如庶,九妹妹是被人用大馬車請進王府,而你和我卻寸步難行,一步也進不得。”

聽着庶妹的挑撥,氣不順的殷如卿忽地朝靠近馬車的王府管事喝斥一聲。“剛剛進去的是我九妹妹,為什麽她後來先入,不用排在後頭,我們是一起來的。”

“請柬呢?”管事表情很冷的問道。

宰相門前七品官,汝南王府雖不是相爺府,卻是比宰相更尊貴,王府門前會叫的狗都比七品官長臉,誰靠近了就咬誰一口,咬傷了算被咬的倒黴,狗跟主子一樣張狂。

“在這裏。”殷如卿身邊的丫頭玉秋連忙遞出桃花箋。

管事連看都不看一眼,口氣兇惡的揮手。“等着。”

等着?要等到什麽時候。“我要找我九妹妹。”

“什麽九妹妹,人家用的是金帖,等級不知比桃花箋高出多少,你們臉皮到底有多厚,連這種便宜也要占。”簡直不知所雲,見到貴人就想攀的人他見多了。

“金帖?!”殷府兩姊妹訝異。

“快走、快走,別擋路,明瑤縣主要過去,快讓開……”管事前倨後恭的變臉,谄媚的迎向皇後妹妹的馬車。

見過逢迎拍馬的,但沒見過這麽勢利眼的,竟把她們晾在一邊轉身招待遲來的貴女。深覺被羞辱的殷如卿氣到兩頰漲紅,怒火中燒,手中的帕子快被她扯爛了。

反觀殷如惠面色如常,她已經習慣被人瞧不起的場面,庶女的身份讓她吃了不少虧,凡有嫡女在的地方,她便是遭到排擠的那一個,被人蔑視有什麽好奇怪,這是常有的事。

不過她此時若有所思的托腮,湊近嫡姊耳邊出主意。

“狗奴才有眼無珠不識金鑲玉,就讓他去詢問九妹妹認不認我們,要是不認,回府後母親豈會輕饒她。反之,我們還用得着傻乎乎的在此空等嗎?”她就不信九妹妹敢睜眼說瞎話。

氣頭上的殷如卿輕易被撩撥,在某些方面她和簡琴瑟十分相似,容易為了扳回面子而犯糊塗。“玉秋,去告訴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就說我們才是金帖的主人,不過帖子被人偷了,只好借用庶妹的桃花箋赴宴。”

被當作剌頭一用的殷如惠臉色不太好看,原本放在膝上的纖纖十指擰成麻花,不敢相信嫡姊的厚顏無恥。

可是她氣歸氣卻未阻止,為了成為德音郡主的座上賓,她把臉面都豁出去了,因為機會只有一次,不容錯過。

“五小姐,這……不好吧。”玉秋猶豫着,她也知道假冒他人是不對的,發帖的人會不曉得金帖給了誰嗎?五小姐的說詞行不通,反而會招人取笑奚落。

“叫你去就去,還磨蹭什麽,九妹妹有什麽本事攀上貴人,還不是靠咱們殷府。”看她平時悶不吭聲的活像受虐的小媳婦,原來人家還有大招在這等着。

被嫉妒朦蔽雙眼的殷如卿完全忘了她根本不在邀請名單上,一心認為是庶妹搶了她的風頭、沾了她的光,被前呼後擁迎出去的人應該是她,殷如素算個什麽東西,那種低賤的身份也敢跟她争長短。

“……是。”

硬着頭皮,紅着臉的玉秋忸怩地走向王府的管事……

在一陣軟纏硬磨後,丫頭玉秋一張芙蓉面都快笑僵了,後來又加入玉櫃的莺聲燕語,被纏得不耐煩的管事才有些松動,殷如惠又派了自己的丫頭往管事手裏塞了二十兩的銀錠子,這下才多了笑臉,讓她們進府的順序往前一挪。

不過等她們被迎進汝南王府的園子裏時,那兒已有不少或站或坐的名門貴女、大家閨秀,個個妝容出色,衣着華美,高門之女的氣度展露無遺。

但一進園子裏最顯眼的那抹倩影卻是別人,一開始殷如卿、殷如惠以為自己看錯了,可看到對方那雙絕不會錯認的大腳,兩個人臉色為之凝結。

那不可能是九妹妹,她怎麽有銀子買得起那樣的衣裙!

煙綠色暗紋織錦的湘裙上繡着展翅而飛的金雀,雀尾曳長,拉出斑斓的七彩明暗光芒,層層相疊的羽毛中金絲輕閃,看似絲線,實則是翎毛撚成的線,點翠般的融入絲線間,幻化出宛若下一刻就會飛向雲際的金色雀鳥。

火紅的朱雀、青色的鸾鳥、黃色的鹓雛、白色的鴻鹄、紫色的驚鹫,又稱五鳳朝陽,為鳳凰的代稱。

鳳凰,是皇後的象征。一般人是不能在身上繡上與鳳凰有關的圓紋,違之輕者下獄,重者牽連全族。

殷如素身上的金雀有些形似正在飛翔的朱雀,但偏向翎鳥一些,都有鮮亮的羽毛,而她更善用絲線的變化巧妙地讓裙上的雀兒更顯靈動,振翅欲揚。

那一身衣物襯托出她出塵的空靈感,細腰豐臀,容貌似高嶺上的清冷之花,一雙眼兒明亮清澈,整個人仿佛破冰而出的雪蓮花,讓人不覺生出好感,想與之親近。

“九妹妹,你讓我——”好找。

正想湊過去的殷如卿、殷如惠被随後而至的權貴千金給撞了一下,高揚的喊聲為之中斷,踉跄中的姊妹互相攙扶了一把,見是對方又各自嫌惡的別開,十分嫉妒的回頭看向殷如素發間閃得剌目的嵌五色寶石鑲紫珠串瑪瑙流蘇金釵。

那些寶石顆顆有拇指蓋大,鑲嵌在有如五朵花形各異的金釵上,總共有幾顆,怕是數不清了。

雖不是皇後所配戴的九尾鳳釵,但其貴重性不亞于鳳釵,叫人一看就着迷,移不開目光。

“郡主到!”

一聲郡主到,剛要上前的殷如卿、殷如惠又被擠開,被人有意無意的趕到最後頭,沒法介入珠玉環繞的貴女間。

一身緋紅暗花雲錦宮裝的郡主趙寶華在十多名侍女前呼後擁下,緩緩走向衆女所在的園子。

此時滿園盛放的金桂微微飄送香氣而來,讓人感到神清氣爽,在園子內的女子或多或少都已沾上一些桂花香。

只見年約十五、六歲的德音郡主眼神冷淡的掃過在場衆人,和其中幾位較熟悉的颔首示意,而後在衆人詫異的眼神中筆直走向一個生面孔,原本冷若冰霜的嬌顏一揚淺笑。

“你就是殷九小姐?”

“是的,小女子在家排行第九。”殷如素依禮一福身。

瞧她對着自己行禮,趙寶華眼波一閃,不安的看看四周。“不過如此而已。”

大哥到底看上她什麽,還掄起拳頭威脅自個兒妹妹,重色輕妹的叫人很不爽,她非好好刁難人家一下。

殷如素嫣然一笑,明媚動人。“本來就不過如此而已,既無三頭六臂,也無千年妖精的九條狐貍尾巴,倒讓郡主失望了。”

見她不卑不亢的說笑,面無慌色,心中微訝的趙寶華生出一抹微妙的感受。“身為金帖的主人感覺如何?”

“受寵若驚。”她還寧可和六姊姊交換桃花箋,純金打造的請柬太華貴了,引誘她內心蠢動的魔鬼。

金子哪!那代表一筆銀子,又出自汝南王府,賣價肯定更高,若不還人私下占為己有,可說是意外之財了。

想剛來那一、兩年,她窮得連一帖藥也買不起,三災五難病痛不斷,一度病得起不了身,是青玉當了她娘給她的丁香耳檔才湊齊她的藥錢,一帖藥重複熬了三遍,三帖熬過的藥渣放在一起再熬一回,勉強湊合着用。

那時她們真的很缺銀子,巴望有人丢銀子羞辱她們,但夢始終是夢無法成真,她才打隔壁桃花林的主意,釀幾壇子酒維持生計,起碼藥錢有了,也能吃口熱騰騰的飯菜。

每每想起她還是唏噓不已,不知當時是哪來的毅力度過那些苦日子,還能自得其樂的辟開一方小天地。

殷如素不為今日的變化而沾沾自喜,驕矜成性,她寵辱不驚的只做自己,無畏任何眼前的風風雨雨。

譬如這位有意找碴的郡主。

“怎會是受寵若驚而非欣喜若狂,本郡主是長相難看到令你受到驚吓嗎?不然你為何有驚無喜,見到本郡主毫無喜悅之色。”至少吹捧幾句她容色過人、天姿國色嘛,這人實在不會做人。

沒見到“貴客”被她擠對得花容失色、手足無措,覺得不夠威風的趙寶華大為不滿,她想看到的是敬畏,沒想到對方比她更沉穩,不受影響的坦然面對,讓她枉做小人。

“沒見過世面,吓呆了。”她的意思是無喜有驚,因為她從未受過盛意的邀請,不知何喜,只知本分,守規矩。

還吓呆了咧,根本是從容應對,居然睜眼說瞎話糊弄她。“算了,本郡主寬宏大量,原諒你的不識擡舉。”

趙寶華孩子氣的勾唇挑釁,想看看能不能炸出她的脾氣,誰叫她不喜歡她,出身不高的小官之女哪配得上她兄長。

“多謝郡主的諒解,小女子原也惶恐,不敢赴宴。”一群女人叽叽喳喳聲讨另一群女人的花會,賞的是花,議的是是非,這種聚會她本來就沒興趣。

“你不想來?”她眼一眯。

殷如素不因郡主的惱怒而退讓。“小女子的身份不配。”

“你把本郡主當成什麽人了,特意叫你來羞辱嗎?”分明是擡舉她的舉動,這人怎麽這麽不知好歹。

有點生氣的趙寶華真想撂擔子不幹了,她為何要幫無良兄長給他的女人添光,要不是哥哥太沒臉沒皮的強逼着她邀人,她才不想自眨身價的?他這淌渾水。

“郡主有所誤解,小女子之意是自己出身難登大雅之堂,怕是稍有不妥給郡主丢臉了。”她哪能坦白說這種小孩子扮家家酒的無聊聚會少找她,她和這些個裹小腳的深閨嬌嬌女肯定話不投機半句多。

人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只能跟人聊麻黃味辛,苦溫,能發汗、平喘、利尿;桂枝味辛,甘、溫,專治發汗散發、溫化水濕、溫通經脈,荊芥味辛,微溫,功用是理血解毒、?瘀化血;蒼耳子通肺竅,?風濕,治癢疹、鼻炎……

其他還勉強能值得一提的是剌繡,在天分和勤奮下,她算半出師了,能獨立完成一幅六尺長四尺寬的繡品,湘繡、雙面繡駕輕就熟,只要有空繡上幾針,整幅作品不比老師父差。

不過養在閨閣的女子不會想聽平針、亂針有何不同,一朵海棠花要繡上幾針才成形,她們想探的是你爹官居幾品、封爵了沒、家中可有考中功名的兄弟、年歲為何、是否婚配。

“哼!本郡主給你下了帖子便是認同你這個人,想瞧瞧你值不值得結交,你倒是先扯起虎皮拉大旗了,讓我覺得我的高看是多餘的。”仗着郡主身份的趙寶華給人甩臉子,她就是感覺被人輕看了才想找回面子。

“小女子惶恐,小女子第一次接到用金子做的帖子,難免心中有些慌有些懼,不知所措,連該不該來都猶豫再三。”依她直覺反應她是不會走這一遭的,直接把金帖熔成金塊當沒這回事。

“什麽金帖,趙姊姊你幾時這麽講究了,為什麽沒給我一張?以我們情如姊妹的交情居然漏掉我,你良心對得起我嗎?”別人有她卻沒有,那是對她的蔑視,對榮國公府的不敬。

榮國公府乃皇後的娘家,明瑤縣主謝瑤君是皇後胞妹,也是榮國公幼女,自幼備受寵愛,自以為是、驕矜蠻橫,還常自比為皇室公主,吃穿用度都是皇室等級。

皇後一直很喜歡這個小她好幾歲的妹妹,因此不管明瑤縣主開口要了什麽,她都盡量滿足她,把她寵得不知天高地厚,與皇室中人平起平坐,還常埋怨沒有封地。

殊不知縣主的封號只是可有可無的施舍,皇後未嫁入皇室前,榮國公府只是一般的仕紳之家,家裏只有幾間鋪子和幾百畝田地,因為皇上的恩賜才有今日的榮光,謝皇後之所以為中宮便是謝家無能人,不會生出旁的野心。

誰跟你情同姊妹,我一年才見你幾回。趙寶華瞧不起明瑤縣主的裝腔作勢,她才是皇家正統,草根出身的野鴨也想裝鳳凰。“你自個兒弄一張不就結了,榮國公府出不起幾兩金?”

皇家兒女的脾氣都不好,她直接嗆上一句,不耐煩應付人,九千歲的妹子豈是好惹的善茬。

謝瑤君一滞,面上不太高興。“說哪兒的話呀!我跟你是什麽關系,給我一張又怎樣,每回想找你都說不在、回封地陪王妃,比見皇後還困難。”憑什麽将她攔在門外,她是作奸犯科的犯人嗎?她進宮找皇後姊姊還沒人敢阻攔呢。

謝瑤君不滿王府侍衛的不通情理,每回她一來汝南王府串門子,若無府中主子的手令和通行印文,即便身為縣主的她也一樣拒于門外,半步也進不得。

這是她最不滿意的一點,汝南王府再大能大得過皇宮,小小的德音郡主能與皇後的尊榮比肩不成?由姊姊掌權的後宮她都能來去自如,一個不受皇上待見的親王府她為什麽去不得?

一聽她拿皇後來說嘴,一副天下由謝家人做主的嘴臉,心裏來氣的趙寶華微沉着臉。“我的确不在府中,一年之中有七、八個月在父王、母妃身邊,想找我不是那麽容易。”

“那金帖……”她還念念不忘最高品級的金帖,不要到手心不甘,她拿着金帖另有用處。

其實謝瑤君是看上了人人口中的纨绔趙無疾,初萌的情思落在他身上,一心想要靠近他,把他當作囊中之物,一有機會便纏住不放,話裏話外非君不嫁。

“金帖什麽的太俗氣,讓老國公給你弄個十張、八張,你愛給誰就給誰,這點嘩衆取寵的小玩意你不會拿不出手吧。”趙寶華語帶諷剌的搖手,刻意不讓她把話說白了。

僅此一張的金帖她上哪弄來第二張,大哥的腦子在想什麽她永遠也猜不透。

“可是——”不肯死心的明瑤縣主還想索讨,但話一出就被打斷,她急得眼都紅了。

“好了,來瞧瞧我園子裏的桂花開得多好,金燦燦的花兒開滿枝桠,香得我都要醉了呢。”她岔開話題,将今日的主角搬出來,引得一群愛花的小姑娘頻頻伸頸。

“啊!真香……”

“是呀!開得真好。”

“若是用桂花泡茶,煮薏仁白果桂花湯一定很風雅。”

“呵呵!就你貪嘴,什麽都想吃的……”

少女們的咯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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