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壓過嫡姊出風頭】
“殷九小姐,我們再聊聊剛才未完的……咦,殷九小姐呢?她在哪裏?”剛把眼中長瘡的明瑤縣主教訓了一頓,吓得拔腿就跑,趙寶華一回頭想找殷如素,誰知手一捉竟落了個空,人在她眼前消失不見了。
“剛剛還在這裏……”
只是一眨眼功夫就地遁了。
之前沒人知曉她口中的殷九小姐是誰,只當是默默無聞的小戶千金,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可是在德音郡主大動幹戈尋人後,她一夜聲名大噪,大家都記得她有一雙大腳,不用人攙扶便能四處溜跶,讓人找得賞花會辦不了,一個個怨聲載道的想瞧瞧其廬山真面目。殷如素一下子紅了。
但好在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否則向來深居簡出的她會有一堆仇人,而且以女子居多。
“趙無疾,你——”
“噓!我等不及了。”
話音剛落,被壓在假山後頭的殷如素瞬間說不出話來,櫻桃小口被封住,暧昧的吻聲讓她情不自禁的臉紅了。
許久許久,過足瘾的人才将懷中人兒放開,偷腥貓兒似的笑意盈滿誘人的桃花目。
“想你了,果兒,想得肝疼心也疼,夜不成寐。”生平不相思,不知相思苦,一旦有了思念的人,那真是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想死她了。
“那是病,得找個大夫瞧瞧。”殷如素氣息不穩的捉住他硬如石頭的手臂,免得自己腿軟出醜。
屬狼的男人貪得無厭,一咬住就要人丢掉半條命,體力不行的小羊只能羊入狼口了。
“沒良心的小東西,這話戳人心窩,枉我日日夜夜的想着你,你卻給我這麽冷淡的回應。”嘴上抱怨的趙無疾實則笑得阖不攏嘴,雙手不太安分的……上下其手。
“空口說白話不繳稅,你就吹吧!沒本事的男人才把自己的慫樣推給女人。”男人的話只能聽一半,誰信了誰傻。
“哪能吹呀!要吹只能吹你的小口兒……”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泛着光澤的唇,炙熱得快要燒起來。
“你再不住口我掐人了,什麽話都敢說!”殷如素只覺得兩頰發燙。
“掐吧!我皮厚。”他大方的貢獻出精腰,拉起柔若無骨的小手往腰上一環,樂得直發笑。
“不要臉。”她一啐。
“要臉做什麽,沒臉沒皮的才吃香。”一副理所當然的趙無疾将臉貼近,磨蹭磨蹭的占人便宜。
“謬論。”殷如素東閃西躲的想把人推開。
“是至理名言,瞧你不就被我賴上了,你之前離我多遠啊,我一靠近你就想逃,怕我拿根繩子勒住你。”她不跑他還不在意,一跑他就想把人拴緊,結果一不小心就動了心。
清亮的眸子一瞪,又忍不住噗哧笑出聲。“瞧你說得委屈,好像我負你甚多似的。即便是現在我還是對當你家媳婦不感興趣,風險太大,專一度不夠,還有可能被當成奸臣之妻遺臭萬年。”
“你想說話不算話?”他目光一沉。
“是有點想反悔,不過……”她語音拉長,吊人胃口。
“不過什麽?”世子爺沉聲,警告她挑他中意的話來講,當知識時務者為俊傑。
抿唇一笑的殷如素眨了眨眼。“上了賊船就下不了,人不認命不行,你看我這身子骨能逃去哪?只好跟着你一起踹人了。”
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嫁個纨绔便幫他遞棍子打人喽。既然他允諾她為正妻,日後無旁人,她姑且信之,至少目前她信得過他的人品,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沒人知曉,她選擇及時行樂。
反正她早晚要嫁人,選個賞心悅目的總好過跟個滿臉雞皮的糟貨,若讓嫡母主宰她的終身大事,嫡母萬不會給她一門體面的婚事。
他一聽,先是一怔,什麽踹人的,她那小胳臂細腿兒踹得動嗎?還不是要勞動他雙腿,可趙無疾是何許人也,立即聽出她話中嫁雞随雞的涵義。“不用你踹,我來。”
濃黑的墨瞳中灑着星芒般的柔光。
“我想我也踹不動,你那雙腿天生用來除暴安良,不如我給你抄本小本子,記下你歷年來的豐功偉業。”踹人還是拳打腳踢,何時何地,因何事起沖突,被痛揍一頓的人是誰,高矮胖瘦,死了或重傷,卧床多久。
聽她委婉說着動人話語,他眼神越來越溫柔,低下額頭抵住她玉額,訴苦的撒嬌。“去了一趟安南,好累。”
“這是你連着三個月不在京城的原由?”他只留了一張字條給她,上面寫着“有事,待辦”然後人就沒了消息。
“嗯。”他日夜兼程才能在最短的時日內趕回京城,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務。
“辛苦你了。”殷如素很想摸摸他的頭,可是他太高了,像在摸一頭特別膩主的大麥町。
男女體型的差異是怎麽也追不上,兩人初相見時,個矮的殷如素只到趙無疾胸口,她跳起來還沒人家個頭高哩!
過了一年多,終于抽條了,快要十四歲的小姑娘也有一米六七了,在女子當中算是高眺的,還有男子不及她個高,修長身形像風中搖曳的柳條兒,煞是多嬌。
誰知她在竄個子,趙無疾也在長個兒,兩人的距離是拉近了些,可是仍有很大的差距,她勉強拉長身子下巴擡高,頭頂剛好到人家的肩,她擡頭一看便是滾呀滾的喉結。
因此每一回趙無疾總要勞累些,彎腰低頭才能一親芳澤,要不就是摟顆大寒瓜似的将人抱高,盡情蹂躏。
一句“辛苦了”聽進耳中,趙無疾動容了。“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一句話,果兒,你真好。”
不管他為皇上做了多少見不得光的陰私事,水裏來火裏去都被認為是應該的,誰叫他是皇室中人,為國為民、為九龍天子,再多的犧牲全是理所當然、責無旁貸。
從小父王就告訴他,他是一把刀,一把為朝廷辦事的刀,不論他願不願意都是他的責任,這天下是姓趙的。
所以他還沒有一把槍高的時候就上沙場歷練,別人不會看他年紀小就放過他,他必須比別人多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能取下敵人的首級。為了練馬術,他曾在馬背上坐得兩腿僵硬伸不直,還得他當時的随從,也就是今日的暗五抱他下馬,用藥酒推揉了一個時辰才将大腿內側的瘀血推散。
沒人問他苦不苦,要不要放棄,他們認為他做得到,除了不斷鞭策外再無二話。
可是無人知曉他為了皇權的穩固付出多少血淚,在人前裝歡,人後寂寥,做了再多卻落個只會玩樂胡鬧的纨绔罵名,唯有她感受到他內心的疲憊,讓他心中暖了起來。
他累了,真的很累,不到二十歲的他做了別人二十年才做得到的事,滿身的疲累不知向誰訴說。
現在不一樣了,趙無疾知道他不再是一個人,以後有個人會心疼他,不舍他東奔西跑,累了倦了可以回家,那個人在燈下縫着衣服、納鞋,等着夜歸人回來。
“不對你好,你就要對我使壞,你這心态得改。”殷如素打趣他的小心眼,凡事愛較勁。
“我什麽時候對你使壞了,這筆帳我不認。”他矢口否認調戲人家小姑娘,頂多捉弄她。
她輕哼。“你做的壞事還少嗎?光眼前這一樁你就壞得令人發指,你不顧後果地把我從賞花的園子偷走,我五姊姊、六姊姊也來了,若她們找不到我,我的麻煩就大了。”
此時的殷如素還不知道她不只麻煩大了,過了今日更是聲名遠播,全京城的貴女都曉得有一位殷九小姐。
再拜明瑤縣主所賜,她有一雙大腳的事也被傳開,在以小腳為美的朝代,人人紛紛笑稱她為“大腳娘子”。
“你的麻煩就是我的麻煩,我幫你擺平。”他的女人哪能受氣,只有她讓別人受氣的分。
趙無疾口出豪語,俯身再往玉頰偷香,他邊走邊偷樂着的牽着嫩白小手,繞過假山走向空曠的練武場,再拐個彎,竟然是開滿荷花的湖泊,比殷府的小湖大上十倍,湖深不可測,半條手臂長的大魚躍出水面,撲通濺起好大的水花。
“怎麽可能還有荷花?”荷花是夏季花卉,季節一過就謝了,就算這時節還有也就三、兩朵而已。
放慢腳步的趙無疾配合她的步伐,改了急行軍的闊步,緩緩行走。“湖底有個溫泉泉眼,長年湧泉不歇,即使是寒冬酷雪也不結冰,頂多上面結一層以指輕戳就破的薄冰,湖裏的荷花到了十月還見得到,直到十一月底才開殘。”
“薄薄的冰層……那一定很美……”美得如詩如畫,像納木措湖,一座遺落人間的聖湖。
殷如素想到北極的極光,以及冰封三千裏的雪景,隐隐上升的薄霧流動着,讓人宛如身處在迷霧之中。
“到時候我再帶你來看,溫一壺酒,鋪張虎皮大毯,架個篝火烤全羊,咱們一邊喝酒一邊吃着烤羊肉,你就躺在我懷裏賞景,我把撒了孜然的嫩羊肉送到你嘴邊……”喂食小寵,他在心裏不知想過多少回了。
原本的雪兒他放它回山林了,狼應該生活在同伴身邊,而不是被馴養,他不希望它失去原始的狼性。
耳邊聽着他所描述的美景,一時心動的殷如素差點點頭說好。“無疾哥哥別想得太遠,眼前的事尚未處理。”
她指的是她離奇失蹤一事。
從不管別人眼光的趙無疾把她從德音郡主身邊偷走,當時她只覺一陣風掠過,随即雙腳騰空,離地三尺,再一回神人已經離園子甚遠,還沒開口說句完整的話便被狠狠吻住。
趙無疾一臉無所謂的攬着她的腰往上一躍,兩人頓時坐上兩丈高的大樹上,老樹的枝桠伸得很長,底下是可見游魚的湖面。“大不了我上門提親,不就什麽事都沒了。”
別人敢說一句閑話他便把人滅了。
“現在還不行。”不是時候。
“為什麽不行?”他微惱。
“因為我五姊姊尚未出閣,一旦你聲勢浩大的來求娶,母親和五姊姊也許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譬如換親。”以嫡母的心性絕對做得出來,她想給她女兒最好的夫家。
“換親?”他聲一揚。
“偷天換日,覆上蓋頭了誰也瞧不見蓋頭下的臉,新娘一上了花轎便是新郎的,拜了堂、入喜房,到時發現擡錯人也來不及,夫妻名分已定。”沒聽過洞房花燭夜休妻的,大多将錯就錯的忍着。
“她們會做這種事?”目光陰沉的趙無疾噙着冷笑。
殷如素一颔首。“不然我五姊姊也不會搶了六姊姊的桃花箋,她想藉着德音郡主的賞花會露臉,再結交幾個權貴之女,借由她們攀上更有權勢的人家,因為父親的升官,之前她滿意得不得了的婚事便成了雞肋,想盡辦法要退掉。”
“看來是我錯了。”好心做壞事。
“你做了什麽?”她問。
瞧他一臉陰沉沉的模樣,殷如素大約猜了一下,以他世子爺的身份,加上胡攪蠻纏的性子,她爹升官大概和他有關,這些皇族是不跟人講道理,只需“交代”一聲,走走後門算什麽。
他眨了眨桃花眼。“我往吏部尚書汪從良肩上一搭,他立即皮一顫的問‘九千歲有何吩咐’,我便說了岳父大人的名字,他就聞弦歌而知雅意的下達調令。”
“原來是你從中插手。”祖母還唠叨着官升得太快會不會出事,請人打聽過了才安心。
“可是我好像做錯了,反倒讓你姊姊們的心變大了。”有野心不是壞處,但她們要的太多了。
她搖頭,伸手握住他長有繭子的大手。“無妨,五姊姊的婚期在明年三月,只要她順利的出嫁,剩下的六姊姊無須在意,母親不會由着她蹦跶太高,五姊姊一出閣,她也差不多會定下了。”
只要不比嫡姊嫁得好,嫡母就舒心了,至于婚事,大多是讓身邊的柳嬷嬷去安排,只要交代得過去的人家便讓庶女嫁,管她們日後過得順不順心。
“好,我保證她和已訂親的人家圓滿入洞房,她一嫁我就來遣媒說親。”誰敢壞了殷五小姐這門婚事他跟誰急,敢阻攔他的娶妻大計殺無赦,絕不輕饒。
杏眸一橫,她輕瞋。“無疾哥哥,明年我才十四足歲。”
還有一年才及笄呢。
“十四歲夠大了,我不嫌棄。”趙無疾意味深長的往她隆起的山丘一睨。
“呿!你看哪裏,眼睛不許亂瞄。”色字頭上一把刀,可凡是男人就戒不了,還熱衷得很。
“我看我的女人,光明正大,早晚還不是我的……”他說得理直氣壯,沒有半絲局促。
“八字還沒一撇,花落誰家仍是未知數。”殷如素小聲的嘀咕,不想讓他太稱心如意。
“你說什麽?”他将手臂收緊,眼神狠厲。
見他聽進去了,她眼睑一垂轉移話題。“此行去安南還順心嗎?有沒有受傷,據聞當地的蠱毒相當厲害。”
聽到她的關心話語,蹦着臉的趙無疾神情放柔。“受了一點小傷,你幫我瞧瞧,在這裏……”
“不需要。”她倏地縮手,橫眉一瞪。
這人越來越沒下限了,大白日的居然拉她的手往腰下探,還一臉邪笑。
“果兒,我疼。”他裝痛。
“叫暗衛給你上藥,看你還能做賊擄人,上下下下行動自如,想必傷勢并不嚴重。”哭爹喊娘也沒用,她看穿他的把戲了。
“我失策了。”唉,一步錯,步步錯。
又來了。殷如素懶得理他,坐在樹上看得更遠,她覺得自己離天空很近,心也更開闊。
“我應該叫暗五在我身上塗點血,用染血的白布多繞上兩層,臉上則用粉抹白,裝出不省人事的樣子倒在床上,你必定心急如焚的狂奔而至。”懊惱不已的趙無疾自說自話,不時輕嘆兩聲好搏取同情。
“狂奔而至不太可能,即使名分已定也不容許我做出有違禮制的事,何況我們無名無分,不過肯定心急如焚,我怕來不及見你最後一面。”除了祖母外,他是第二個無條件寵着她的人,人非草木,她會不舍、會心疼、會為他不甘心,人生的路剛要起步便中止。
那一句無名無分令趙無疾深幽的雙瞳倏地一暗,又聽見什麽最後一面,臉色微黑,暗自堵着心。“鐵石心腸。”
她反駁。“是實際,我不是你,你能做的事我做不得,我改變不了庶女的出身,那是我的硬傷。”
“硬傷?”他聽不懂硬傷是什麽意思,但絕對不是好話。
“說說看你在安南做了什麽?”無謂的話題再争下去,兩人之間鐵定會吵起來。
見她把話轉開,趙無疾瞪了一眼,但未惡臉相向。“安南這幾年并不平靜,只怕有人坐不住了。”
“又要打仗了?”人未走,她已先為他擔憂,再會打仗的将軍也怕天有不測風雲的時候。
“本來八月過後便會起事,不過……”他神情得意的一笑。
“皇上便是派你去阻止戰争發生?”皇上的心得有多硬,安南的民風剽焊,他想趙無疾死在那裏不成?
你怎知是皇上?他用眼神詢問。“是推遲,讓皇上有時間命将軍練兵,以及籌備糧草。”
“一定會打?”
“必打。”安南王的野心太大,已經不滿足現狀。
“你……會去嗎?”她不希望他去。
趙無疾沉默了一下,伸手将她的頭推向自己胸口。“安南我熟,我是主将。”
“那你還想娶我?!”一股怒氣忽地由胸腔噴發。
“這是兩碼子事,我生,你是我的妻子,我亡,你是我的未亡人。這輩子你只能是我的。”為了她,他不會折在安南。
“趙無疾,你不要臉。”她臉微紅,氣他把生死兩字說得太簡單,不了解被留下來等待的人的心情。
那是煎熬,只為前方傳來的一個信息。
“要臉做什麽,我要你就好。”他嘻笑的往她唇上一吻。
“你……”哭笑不得的殷如素有想撞牆的感覺。
“好,別急,別氣,說件讓你包管笑出來的事,還贊我能幹。”做人難得幾回炫耀呀!以前做得再好也無人捧場。
因為說不得。
“說。”笑不出來拔你頭發。
他嘿嘿開始講古了。“我這回去了安南就幹了兩件事,一是炸了安南王私自開采的礦山,讓他的鐵砂和銀礦不能再開挖,入口處淹在幾十丈潭水底下。二是劫了他藏在地庫的銀子。”
“多少?”一說到銀子,她的精神就來了。
“一千六百多萬兩白銀。”運了十天才運完,快把他累死了,他都不知道銀子有這麽沉。
“然後呢?”她要聽下文。
趙無疾桃花眼一挑,眉飛色舞。“見者有分,一千萬兩上繳國庫,皇上樂得賜我兩座皇莊,說打仗不缺銀子了,兩百萬兩給了幫我搬銀子的人和暗衛營,剩下的全是我一人獨得。”
他對自己人一向慷慨。
她大受震撼。“你、你有四百多萬兩……”
天呀!好有錢。
“錯,是我們有四百多萬兩。”他把她算在內。
殷如素急不可待的捉住他的手。“我們成親吧!”
“嗟!財奴。”他笑着一啐,眼中多了寵溺。
陽春三月。
年年年頭接年尾,萬象更新又一年。
轉眼間,又到了桃花開的季節,殷如素十四歲了,腰細腿長人标致,嫣然一笑百媚生。
年前,三夫人簡琴瑟為殷如惠定下一門親,雖然本人并不滿意,和杜姨娘上三老爺那兒
鬧了一回,但是三房是當家主母做主,她們鬧歸鬧,最後還是得屈從,灰頭土臉的任人安排。
婚事定于六月十八,在七月鬼節前完婚,這回簡琴瑟難得厚道,沒挑個三伏天出閣,否則一層層的嫁衣往身上穿,新娘子還不熱昏在花轎裏。
不過在這樁喜事前,簡琴瑟的親女兒殷如卿已到了婚嫁日,五小姐的大喜日比六小姐早三個月,一開春便是她的好日子,連等都不必等。
為了讓女兒嫁得好,簡琴瑟忙翻了,她絞盡腦汁搜括三房值錢的什物,還找殷老夫人要些珍藏的字畫、古董、擺件、擺飾、頭面、連春凳、子孫桶也不放過,一件一件往上添,就為了讓女兒風風光光的出閣。
湊呀湊,湊了六十六擡嫁妝,連雪姨娘也送了金絲鑲玉粉紅芙蓉镯子來添妝,讓覺得有面子的三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直說累得值得,親自在門口盯着一擡一擡嫁妝往外擡。
送完嫁妝後,噴吶聲喜慶的由遠而近,大紅花轎上門來,一搖一晃到門前,面容端正的新女婿一臉喜氣的來迎娶。
拜別了爹娘和祖母,殷如卿紅着眼眶嫁人了。
這是一件多麽喜慶的事,只等三日回門就圓滿了,一個女孩終身有了依靠,從此姑娘成新婦。
但世事難以如人意料,在殷如卿回門那天,竟然有媒人上門。
“這、這是怎麽回事?”
頸邊青筋浮動的簡琴瑟氣得後牙槽都快咬碎了,原本帶笑的雙眼充滿血絲,恨意濤天的瞪着笑意滿面的蘭姑。
“提親呀!夫人看不出來嗎?”兩頰塗上鮮紅的胭脂,唇上似抹了一整盒口脂,血盆大口的嘴一張一阖的說道。
蘭姑是前街後巷有名的媒婆,她手中撮合的人家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做了四十年媒還沒一對同床異夢,這是她一直引以為傲的豐功偉業,逢人便自誇是京城第一媒人。
她不是官媒,卻比官媒更受歡迎,幾乎全京城都認識走起路來扭腰擺臀的蘭姑,她做媒從來沒有不成的,京裏有人想嫁女娶媳大多會找上她,說媒的活從年頭排到年尾日日不落空,得提前跟她說了才挪得出時間。
而此時她頭上戴了一朵大紅花,穿得比回門的新人還喜慶,鑲着金牙的牙口外露,笑得比寡婦再嫁還歡喜,手上繡着鴛鴦戲水的紅帕子沒停過,搖呀揮的晃得人兩眼一片紅。
“在這個時候上門提親?”簡琴瑟咬牙切齒。
分明是打臉來着。
蘭姑一臉不解,還好心地解釋。“司天監算出的好日子,咱們小老百姓可不能不信,長命百歲,富貴連天,旺夫旺子更旺家道,旺到豬崽都能養成大肥豬,夫人你真是有福呀!養個興宅旺業的女兒在跟前,你什麽福氣都有了……”
誰成親還用司天監來算日子,這得多大的來頭呀!一般官員嫁女兒是到廟裏求住持看看八字,得大師的護持已經頂破天了,誰敢指望神官出面排命盤蔔定吉兇。
偏就有人這般嚣張,不但把司天監的老頭兒請來了,還“客客氣氣”地讓人合八字,絕對要合出“天造地設”、“俪人一對”、“天賜佳偶”、“天作之合”、“天長地久”……
敢有一句不合心意,司天監頭兒換人做。
再旺關她什麽事,又不是她肚皮鑽出來的。“今天是我出嫁的女兒回門,麻煩你……讓讓。”
簡琴瑟的牙快咬崩了,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悶得她一張臉黑了一半,氣不順,漲成紫紅。
“哎呀!我蘭姑不是來得巧嘛!雙喜臨門,你有個好女婿上門來,再添一個才成雙成對,來來來,讓我瞅瞅,是哪個俊俏的兒郎能配上如花似玉的大娘子,這媒雖不是我做的也祝你們百年好合……”蘭姑好話不嫌多,一張口就沒完沒了,渾然沒注意回門的小兩口被擋在正廳門外。
簡琴瑟的臉皮在抽動,頭頂隐約有白煙在飄,被氣得火冒三丈。“今天不适宜,你先回去,這門親事高……”
她才想說高攀不起,蘭姑原本就尖銳的聲音忽地揚高。“夫人想讓當事人和你當面鑼對面鼓地對敲?”
當事人……簡琴瑟當下胃一抽,不敢直接拒婚。“我的意思是來日再說,不急于一時,好歹讓我的女兒、女婿先回門,等過了今日再好好說道說道,孩子還小……”
即使有轟人的沖動,她還是讓身邊的柳嬷嬷往蘭姑手中塞二十兩銀子,光這二十兩她就心疼不已,白給的。
不過和蘭姑懷中的一千兩銀票相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說句良心話,不是我蘭姑跟你過不去,而是上頭那位爺是個不講理的,我今天沒把這樁婚事說成了,明兒個就得到護城河撈我了,我也是身不由己……”蘭姑悄聲說道。
簡琴瑟的臉色變得更難看,絲毫不想退讓。“不成,不成,我女兒新婚未滿三個月,犯沖,不能喜沖喜,犯忌諱。”
她将殷如惠安排在六月中旬出閣,便是避開三個月內不重喜的習俗,她只關心自己的女兒順不順心,能不能和女婿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順利接掌中饋。
“話不是這麽說,九小姐也是你的女兒,你怎麽忍心讓她錯過百年難得的好婚事,她嫁得好你也沾福,來日和新女婿孝順你,給你金、給你銀、給你谷糧滿庫……”
“我——”不稀罕。
蘭姑不讓人有開口說話的機會,媒人的三寸之舌不斷地鼓動着,不達目的不罷休,迳自說個沒完。
“更何況百無禁忌,我們那位爺不理會那些俗的,大家都是讀過書的明理人,什麽怪力亂神的事別擱心上,小兩口過得好才是好,年頭年尾生個胖娃娃,讓你左手摟孫,右手抱小棉襖,兒女雙全,富貴連天……”
耳邊盡是蘭姑嗓吃不休的聲音,霸占正廳和人死磨到底,簡琴瑟的腦子就像有一百個小人拿着尖刀在鑽,頭疼不已。
她已經呈現半失神狀态,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沉浸在念經一般的叨念中,直到有人拉了她的衣袖一下,她才回過神看着好不容易鑽進正廳的女兒,眼眶早就盈淚了。
一臉委屈的殷如卿都快哭了,要不是新婚十日內不好落淚,她大概會抱着簡琴瑟的大腿痛哭失聲。
不帶這麽欺負人的,她歡天喜地的回門來,本該以她為主的開大門相迎,大擺宴席喜迎新人入門,誰知到了正廳卻被堵在門外,自個兒的娘家進不得還遭人驅趕。
哪有人在新嫁娘三日回門時上門提親的,這不是觸黴頭嘛!枉她帶了一車的禮卻成了笑話,日後她在夫家如何立足?
反觀新女婿的神情就有些意味不明了,被壞了好事不僅不發愁,還和顏悅色的幫着老丈人待客,主動給擡着禮的管事斟茶,春風滿面的說句辛苦了。
“娘……”這算什麽事,打人不打臉,她臉面全丢盡了。
“別忍着,這事娘為你出頭。”簡琴瑟安撫地拍拍女兒的手,轉頭看向目光已經有些呆滞的殷老夫人。“娘,你看怎麽處理,媳婦真是拿不定主意,這事兒實在太大了。”
琢磨出味兒的殷老夫人低吟了一下,她也非常苦惱,這門攀不起的高親像燙手山芋,放在手上燙手,扔了又不行。“問問九丫頭的意思吧,她若點頭咱們就許嫁。”端看小孫女心意。
一聽要讓殷如素自個兒拿主意,簡琴瑟不服氣了,當初她嫌女婿門第太低想退親時,府裏有誰點頭了,一個個端着文人的清高不許她提。“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有兒女自己做主的命,我的卿兒命苦由不得自選,難道一名庶女還能越過嫡出?”
她是指嫡不如庶,殷老夫人偏心,但是一句命苦說出口,不僅殷老夫人面上一冷,連一旁的新女婿也面色一變,驟地發冷,嫁給他不是好命,而是命苦?
禍從口出,簡琴瑟不知道自己親手将女兒推向婚姻的深淵,回去後夫妻倆為了這句話大吵了一頓,氣頭上的殷如卿說出她還能嫁更好的夫婿卻被他耽擱了,從此兩人相見如仇人,沒多久新女婿就納了兩名貌美的姨娘,鮮少進妻子的屋子,兩名庶子先後出生,而殷如卿始終無子。
“什麽命苦,會不會說話!既然我們做不了決定就由小輩的出面,是好是壞她自個兒承擔。”殷老夫人喝斥一聲,對三兒媳婦的失望溢于言表,好幾個孩子的娘了,說話還不知輕重。
自知說錯話的簡琴瑟面上一讪,卻仍堅持己見,維持嫡母的體面。“媳婦看這樁親事就算了,九丫頭那是庶女賤命,給了她富貴她也兜不住,還不如選個小門小戶的,省得日後受了罪我們也不好為她出頭……”
這話說得糙卻有幾分道理,殷老夫人心有戚戚焉,雖然明知她話中之意是不想庶女過得太好,可這也是老人家的想法,不管命賤不賤,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真的不看好,若是夫妻間有些不和諧的磨擦,身為娘家人的他們也張不了口勸和,也許連人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誰敢說爺要的女人是賤命,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錦衣玉帶,頭帶金冠,玉面桃花般的男子此時大步地走進來。
“世子爺……”
一見到來者,在正堂的殷府親衆全部起身,臉上驚懼萬分的彎腰問安,不太敢動。
昂然闊步的趙無疾擡手一揮,表示不用多禮。“蘭婆子,爺要你辦的事還沒辦好嗎?媒人的招牌想被爺拆了?”
一股殺意席卷而至,驟地一顫的蘭姑搓着手涎笑。“還在商量中,爺別急,就快好了。”
“怎麽,嫌爺長得不稱頭,還是嫌聘禮太少?一百二十擡是寒酸了些,回頭爺再擡一些來。”他說得大氣,渾然沒瞧見衆人冷抽了一口氣的神情,他就是個任性妄為的爺兒。
一百二十擡聘禮還少?
五小姐的回門之所以進不了門,便是被多到驚人的聘禮給堵在了門口,一擡一擡的大禮由正門擡入,足足擡了一上午。
“哎呀!哪個敢嫌世子爺不端正,你這長相還被嫌棄的話,我這媒人也不做了,回鄉下養豬去。”蘭姑表情誇張的揮動帕子,一張大紅嘴咧到耳朵後頭了。
“那麽你還在磨蹭什麽,趕緊把事兒定下來,別讓爺的岳父岳母等急了。”他就娶一回老婆,得辦隆重點。
誰是你岳父岳母了,這事還沒成呢!簡琴瑟在心裏罵翻天了,很不是滋味地看看霸氣十足、一身狂妄的世子爺,再瞧瞧被擠到角落邊邊的親女婿,她心中的不滿越來越大。
“是是,老婆子繼續和三夫人談,世子爺你息怒,老婆子一定給你談成。”蘭姑暗籲了口氣,背上冷汗直冒。
“嗯!”趙無疾大搖大擺的走到上位,繡着四爪金龍的袍子往上一撩坐下,手托着腿十分惬意。
這是提親嗎?
說是搶婚還差不多。
哪有人剛遣媒上門就連聘禮也擡來的,這是以財大氣粗,位高權重來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