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理想型

丢人

雖然餘燃嘴上說着沒興趣翹課走了,但這一點都不影響許落星期待的心情。

老劉去而複返,再次回到教室的時候身後跟了個穿着校服的少年。

少年和他同齡,看上去卻比他瘦小很多,皮膚也白生生的,像煮熱牛奶時表面結的那層薄薄的酪。

“媽耶,我可算知道為什麽論壇裏都說何晚山長得好了。”許落星小聲地和徐嘉行咬耳朵,“嘉行,我覺得燃哥有同桌這事,有點搞頭。”

徐嘉行一聽這話腦殼子就嗡嗡響:“許落星,我提醒你別打歪主意。”

“誰和你打歪主意,我可是有理有據的。”許落星語出驚人,“燃哥之前不是談過他的理想型嗎?你仔細看看,何晚山不就是——”

餘燃的理想型在歷城高中其實算是一個很有名的梗。

誰都知道餘燃找對象的标準高得離譜。旁人找理想型好歹還有個一二三四五,可他倒好,說自己喜歡漂亮的。

但太漂亮的又嫌俗氣,一車轱辘屁話把自己的理想型标準說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最後居然還加了一句——必須得成績比他好。

這些話要是別的男生說出口,指定要被全校女生在論壇上挂出來痛批普信男三天三夜。可說這些話的人卻偏偏是大小考試日常年級前十的餘燃,而他又偏偏長了一張讓一切不合理都邏輯自洽的臉和誰看了都得吐槽他一句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家世。

許落星一開始還想着從自家公司的模特小姐姐裏找個合餘燃口味的讓自家好兄弟體會一下美妙的初戀。

但一番雞蛋裏挑骨頭下來,許落星只覺得餘燃單身十幾年是他自己活該。

“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徐嘉行也是被自家好兄弟這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給驚到了。

得虧正主不在,否則這傻缺必定被餘燃狠狠揍一頓:“找同桌和找對象這能一樣嗎?更何況何晚山他是男的!”

“我當然知道他是男的。”許落星一聽這話自己也有點不确定,“我就是說,有沒有那麽一點點的可能,燃哥會看在何晚山長得挺像他理想型的份上,稍微網開一面……”

“那必不可能。”徐嘉行無情地打碎了許落星的幻想,“你自己想想,你夢中女神的臉長在一個男人身上,你是什麽感覺。”

許落星瞬間不吱聲了。

女神的臉長在男人身上什麽的,想想就雞皮疙瘩掉一地。

而就在這時,講臺上的何晚山已經做完了自我介紹。

老劉相當滿意地帶頭鼓掌,班裏的同學也很給面子地跟着鼓掌表示歡迎,之後的流程就是安排座位。

沉浸在喜悅裏的老劉環視了一圈教室後同樣發現了問題所在。

“餘燃人呢?”老劉看着空空如也的座位問平常和餘燃一塊鬼混的徐嘉行。

徐嘉行也是習慣了給自家好兄弟打掩護,熟練地張口複述了一遍借口。

“老劉,餘燃說他身體不舒服去醫務室了。”

老劉一聽就知道這八成是糊弄人的鬼話,他當了兩年的班主任,一猜就能猜到餘燃這小子指定是又翹課跑去哪裏消遣了,但他也不好說什麽,只能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何晚山同學就先去邊上的空位坐下吧。”老劉親切地指了指餘燃座位旁的空位。

何晚山點點頭,安靜地在座位上坐下,剛一落座就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周圍一圈同學憐憫同情的目光。

童年的經歷讓何晚山很早學會了察言觀色,他能發覺大家視線裏同情的來源是他身旁空着的座位。環視教室一周,再結合在學生處的時候白老師說的話,他很容易就能猜出旁邊空着的位置是之前被教務主任訓斥的紅發少年。

說實話,何晚山知道自己的同桌是餘燃的時候的确有點緊張,他沒有多少信心和那樣性格的人好好相處。可人在屋檐下,初來乍到就因為個人原因讓老師換座位未免太過矯情。更何況即使提了也不一定能換,萬一換不了到時候不僅同學關系緊張還會讓老師很難辦。

于是何晚山平複心情,決定等見到自己的未來同桌後再做打算。

如果能好好相處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如果不能,只要不打擾他學習,讓他做空氣人他也能欣然接受。

可他一直等到了晚自習結束,都沒能見到自己未來的同桌。

同班的同學和老師似乎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進來上課的老師最多問一句餘燃去哪了,有些甚至連問都懶得問,直接略過教室裏顯眼的空位就開始上課。

何晚山倒也樂得輕松,同班的同學對他還算友善,他把注意力放在學習上,半天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晚自習結束後何晚山沒有急着走。

何晚山把自己的課本和文具收進課桌抽屜,最後離開教室的同學友善地和他道別,他拿了幾本要複習的課本放進書包,獨自一人慢慢地在校園裏閑逛。

晚自習後的校園空曠得過分安靜,從學校東大門到宿舍樓有三十五盞昏暗的路燈,時值晚夏,夜晚尤其悶熱,三三兩兩的學生淹沒在初秋濕熱的浪潮裏,彼此熱烈又熟稔地談論着今天的趣聞。

何晚山晚自習前就已經抽空去宿舍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下了晚自習後也就不急着回宿舍,而是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打算背一會單詞再回去休息。

然而,他的單詞本翻開還沒背下兩個單詞,耳邊就突然響起了一陣很清晰的玻璃碎裂聲。

何晚山被這聲音吓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學校裏有人打架或是進了小偷,扭頭卻看見教務處辦公室的窗戶玻璃碎了個幹淨,一個黑影踩着窗臺,從教務處辦公室裏跳了出來。

那人的身形頗為高大,翻出窗戶的時候窗框都在震顫,碎玻璃噼裏啪啦地落在地上。

何晚山借着那頭極具标志性的紅發認出對方是他白天在教務處看到的男生,回過神來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就是趁對方發現自己前趕緊離開。

餘燃早在砸碎玻璃的時候就看到了站在路燈底下背單詞的何晚山。

在餘燃的視線裏,沒了午後日光的渲染,那張溫潤秀氣的臉把僅有的棱角藏進昏沉暗色,燈光描摹的輪廓朦胧且暧昧,偏生他膚色又白身形也單薄,遠遠瞧着像支藏在雲霧裏水凝露珠的純白山茶。

餘燃的心裏突然生出一點被矚目的驕傲和熱血,而何晚山驚訝的表情和注視的目光則是擊潰理智的最後一道防線。

十七八歲,誰不是血氣方剛,誰不愛争強好勝。

就像女孩會刻意制造偶遇偷看心儀的男孩,男生也會在自己的理想型面前刻意展現自己所謂的男子氣概。

餘燃忘了白日裏那點別扭的抗拒,性別問題在熱血上頭的瞬間好像已經不再重要,突然暴漲的自信心反倒在理想型竟然是男人的無能狂怒加持下成了用力過度的自負。

以至于何晚山在看清對方面孔的瞬間,下意識地以為對方一臉兇狠地跳出來是想把目睹了一切的他揍一頓封口。

“小矮子,你給我站住!”

然而,作案成功的餘燃還沒來得及感受安全落地裝逼成功的喜悅,擡眼就看到那人趁他翻窗的工夫想跑。

餘燃心頭一陣上火,臉被久違的羞恥感刺激得一陣燒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聲大喊連名帶姓,何晚山三個大字被他的京腔念得蕩氣回腸。

何晚山正準備逃跑的腳被吓得一下子不敢動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對方翻窗穩穩落地。

餘燃站直了身子,擡手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玻璃碎片,雖然喊了他的名字讓他停下,但又似乎不急着走過來,而是重新走回了窗邊。

何晚山隐約聽到對方似乎嘀咕了幾聲,看着心情很不好的樣子,接着教務主任養在窗臺上的幾株花草都被他踹下窗臺,摔在地上發出清亮的瓷器破碎聲。

何晚山在這幾聲響亮的破碎聲裏回過神,心裏不由暗自懊惱自己為什麽要站在原地而不是趁着對方沒追過來趕緊跑。

等到他回過神來拔腿再想逃的時候,餘燃已經邁開大長腿以一種相當可怕的速度沖到他面前拽住了他的肩膀。

“都說了讓你站住,你個小矮子想跑到哪裏去?”餘燃的聲音聽上去惡狠狠的,尾音還帶着一點運動後的喘息。

何晚山有些生氣,他不明白,這人明明知道他的名字還能念得字正腔圓,卻偏偏還要給他取「小矮子」這樣帶着歧視意味的綽號。更何況他在南方念書的時候根本不算矮,他才十七歲,再發育發育長到一米八也不是不可能。

“我沒想跑到哪裏去。”

也許是男生的自尊心作祟,何晚山下意識地掂了掂腳,可餘燃個子太高,不穿鞋看着也有一米八五往上,他就是鉚足了勁踮腳,在餘燃面前也像個跟大人攀比身高的小孩。

“小矮子,今晚的事你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要是讓我發現你偷偷去和老師打小報告,我絕對饒不了你。”餘燃壓低了聲音,熱勁褪去後滿腦子都是後悔不已的羞恥。

如果不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在他面前,他是真的想把自己的頭按在牆上把腦子裏所謂的理想型狠狠錘爛。

可他又偏偏死鴨子嘴硬,死活不肯承認自己剛才傻瓜一樣的裝逼行為,反倒想把所有責任都歸結于長相帶來的錯覺。

于是餘燃惡狠狠地捏住了何晚山的肩膀。心想長得是他理想型又怎麽樣,何晚山又不是香軟漂亮的女孩子,一個硬邦邦的男人長得再稱他心意也不可能打破性別隔閡。

他不能再被這可惡的表象迷惑,他得透過現象看本質,只要認清何晚山和他一樣是個男人,他心裏泛起的那點旖旎念頭很快就能散得一幹二淨。

可被他逮住的何晚山卻恰好在這時回眸看向他。

很溫柔秀氣的五官,稱不上有多精致好看,但皮膚很白,眼形應該是又大又圓的杏仁眼,卻總是半阖着,微微上揚的眼尾看人的時候總給人一種迷離溫吞的暧昧感。

餘燃的心裏一陣躁動,目光下意識地移開,又「一不小心」看見何晚山校服衣領下露出的一小截後頸。

那是和他截然不同的、尚未長開的白皙青澀。

仿佛輕輕一捏,就能在這雪白脆弱的皮膚上留下斑駁的淡紅指痕。

“我不會說出去的。”何晚山的聲音溫吞又綿軟,在昏沉夜色裏像是羽毛般拂過心尖。

餘燃總算明白為什麽詩詞裏總說江南的水土最能溫養美人。

自幼生長在江南溪畔的少年斯文清秀,就連骨子裏都浸潤着小橋流水的缱绻儒雅。

餘燃開始後悔自己的莽撞,折磨了他大半天的糾結情愫在腦子裏扭成了千絲糖。明明他一開始的目的是為了讓自己看清現實,破滅掉對何晚山不合邏輯的好感,可現實的狀況是,人家僅僅只是對他說了幾句話就讓他腦子裏模糊的理想型徹底變成了何晚山的形狀。

“我真的不會說出去的。”何晚山看着一語不發的餘燃,還以為他是在懷疑自己,于是就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我保證。”

“你——你最好信守承諾。”餘燃的聲音都變得有些嘶啞,捏着對方肩膀的手匆忙得有些狼狽地松開,惡狠狠地威脅完後還不忘補上一句,“不然要你好看。”

何晚山點了點頭,後退一步拿着單詞本假裝自己沒有看見。

這模樣要是換成別人,餘燃只會覺得對方慫得很,可放在何晚山身上,餘燃只想掰開自己的腦子大聲質問自己為什麽會覺得一個男人挺可愛。

明明演技很爛,裝得也蹩腳。

可他偏偏就該死地好這口。

作者有話說:

我以為長兩顆智齒已經夠慘了,沒想到我上颚又長了兩顆;

以前補的牙掉了一點又得去重新補,抱緊自己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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