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俠(一)
屋外的陽光透過紙窗變得柔和,灑滿一室。在香爐散逸的迷霧中顯得如珍珠般朦胧。
柔軟的絲緞床褥上靜靜沉睡的少年疲憊的,好似許久不曾直面着陽光一般,緩緩的擡起眼簾。身邊不是冰冷的空氣,鼻端是清雅馥郁的燃香,眼前是華貴的床幔,手中不是……
下意識的握緊手,手中握着的不是冰冷的堅硬的粗造的劍柄,而是柔軟的帶着一點溫度的手。試着坐起,不知是睡了多久,身子有些僵硬,但卻不覺得多麽難過,想來是有人在他昏迷的時候為他舒筋活血了吧?
坐起身才注意到握住的手是一個女孩的,是的,女孩,少年想不出還能用什麽詞彙來描述這個僅有六七歲大的女孩子。但無可否認的,這個女孩子很可愛,很溫暖,這樣無憂無慮的睡顏令人心生羨慕,甚至不由自主的為之一笑。
……他笑了?
少年怔忪的擡起沒有被女孩捉住的手,在自己的臉上觸到一彎上揚的弧度,眼中是無法掩藏的驚愕。
他已經有多久沒有笑了呢?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五年之前,自己也同她一般大,一般的無憂無慮。但是一夜之間,天翻地覆。爹走了,娘也很快被病弱的身子害死,最後只剩下他一人……再然後,似乎是再一次被人搶走了自己找到的食物,被打的頭皮血流,血一直流一直流,流的身子都冷了。然後他遇到了師父,再然後——
少年黯然的低下頭,他還是太弱了,師父被那麽多人追殺,自己不僅沒有幫上忙還害得師父受了那麽多的傷,所以師父是不要他了吧?所以才會把他交給那個陌生人的手上,所以才會在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又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感到手中的小小的軟軟的手動了動,少年才收起愁思,呆呆的看着女孩坐起來,抽回手去揉朦胧的睡眼。
手中忽然空了下來,有點冷。少年看着自己的手,女孩的手真的很小,只有自己的一半大,女孩的手真的很軟、很白,自己的手卻是傷痕累累有些暗沉的黑。女孩兒一定是一直被寶貝着吧,所以才會如此的美好易碎?
“咦?你什麽時候醒的?”女孩兒這才注意到眼前坐着的少年,原本就像是幼獸一般靈動可愛的大眼睛睜得越發的大。随即又伸手要将少年按倒。“你昏睡了好多天啦,身子一定都僵了,別急着坐起來。先躺下活動一下手腳,轉轉身子,等上一會兒再慢慢坐起來。”
少年沉默着躺下,按着女孩說得慢慢活動手腳。女孩兒好像一點也沒注意到少年看着自己的專注視線。自顧自地說的開心。
“持劍帖來參加名劍大會的人都是豎着進來的,就你一個橫着進來的,倒是好玩兒得緊~”女孩攥着小拳頭不輕不重的敲打着少年的四肢,“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沉默。
“哎呀,你這人怎麽是個悶葫蘆?一點都不幹脆。”女孩好似不滿似的嘟起嘴,轉過頭去不看他,嘴裏不冷不熱的嘲諷着。“第一場比試都過去了,你被抽中是第一場。哼!不戰勝什麽的真是便宜那只大尾巴狼了!等大姑姑回來看他怎麽死!”
“你也是,怎麽弄得一身傷?”女孩兒唾棄着發狠後,又來關心他。“詩春姨說你不僅營養不良還受了很重的內傷,五髒震動,筋脈也斷了好幾根,好在都不是太重要的。不然差一點就救不回來了呢!”
“……我拖累了師父,自然是要還上的。”少年黯然道。“這裏是哪裏?”
“這裏是藏劍山莊。莊主是我叔祖父哦~”女孩高高的揚起頭,神情中盡是自豪,那是發自內心的認同,融入此間的驕傲。
“藏劍……”竟是師父所說西湖藏劍?少年不由得呆住。“姑娘……”
“什麽姑娘不姑娘的!聽起來就讨厭。”女孩搖頭晃腦,兩側的馬尾也随之擺動,“叫我的名字就好啦~只要不在叔祖父面前,大家都是很随性的。”
“敢問姑娘名諱。”少年抱拳,胸口卻有些悶痛,果真如女孩所說受傷頗重。
“子湄,東子湄。”女孩甜甜微笑,“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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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
“怎麽?”
只穿了一身中衣的風涫推門而出,看着院中神情戒備的菡茗。那張銀月彎弓弓弦猶在顫抖,院外的地上箭矢如雨落滿一地。
“是誰?”
“沒看清。”菡茗黛眉蹙起,按住弓弦走到落箭的地方,拾起一支箭簇,沒待用力,箭簇就從中間整齊的分成兩截,所有箭簇都是如此。
“好利好快的劍!”
二人皆是一驚。若對方是敵人……
“那人應當是受了重傷的。”李菡茗沉聲道,“我是聞見血腥味才發現那人的。不過應當是沒有惡意,我沒有察覺到殺氣。”
為什麽覺得那個人是認識的?明明那張臉……菡茗回想匆忙間見到的那張慘白平凡的面孔。搖了搖頭,應當是錯覺吧……
“回去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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涓涓的流水穿過庭院,月光灑下,水光倒影照的滿院銀輝。好似脫離塵世的庭院中開滿了一團團一簇簇如雪潔白又帶着一點紫色的花,襯着綠竹古松,更顯寂寥。
走在其中,連呼吸都變得清冷。換一個人住在這裏都會覺得寂寥,但坐在院中的那人卻比這滿院凄清更顯落寞。
“怎麽忽然要到這裏來?”
沐簡煙剛剛倒掉被血色遍染的冷水,一想到滿身傷口還要跑在那般刺骨的寒泉水中就覺得渾身發冷。真不知道這家夥的神經是什麽構造……
坐在庭院石桌前,葉招魂手邊不知何時多了一支羽箭。而她卻是在呆望着手中的繡袋,聽到沐簡煙的聲音,便将那繡袋放回頸間。
“我現在受傷頗重,不能輕易見人。方才的血腥氣已經被人察覺,若是牽連到你反而不美。”手指搓動箭杆,在末端處摸到了細微的刻痕,神色一怔随即斂去。“此番來人倒是機警之人,察覺到之後便是出手。那連射之法頗為精妙,倒是可比唐門的漫天花雨,我也險些中招。”
“那就應當是天策的李菡茗。”
沐簡煙見葉招魂看向她,微笑。越發傾城的容顏好似明光珠玉,可惜了這裏只有一個木頭似的葉招魂。
“這兩日我閑極無聊也去打探了下其他的客人。天策府來人不少,除了李承恩和秦頤岩,還來了三個人,其中有兩個是玩家。天弓營總教頭是李承恩的表妹李菡茗,據說一手騎禦射箭之術天策府內無人能出其右。再來就是她的表哥李晨恩的表弟夏多烨骨,此人性情詭異,心機深沉,武藝卻是不俗,據說有突厥血統。剩下的便是天殺營的統領,名為風涫,這人在憶盈樓流連數日,倒是風流的很。只是此人小心得緊,竟是半點消息也不曾洩露,只怕心機城府也是一等一的深沉。”
她長長一嘆,“那李菡茗和風涫是玩家,卻是如此厲害的人物,和你們比起來,我卻是單純的可笑了。”
“這游戲太過真實,除非是不在乎死一次換個游戲世界的,不然都會認真營生。我們這些人都是被逼出來的,你既然能安穩度日,自然也不必羨慕我們這些命不好的。”葉招魂安撫似的輕笑,“那風涫我是見過的,人品倒還說得過去。不過你說有人看上暮生,不知是哪一個?”
沐簡煙走到她身邊,攏起寬大的裙擺坐下,看着她。“你這人也不知練的是什麽武功,怎麽越練越像是個冰雕玉着似的,打遠了看就像是座玉雕看不出人氣來。”
銀白月光下眼前的葉招魂膚色有種隐隐的透明之感,本就白皙的顏色因為失血也透出一種令人不快的青色。加之葉招魂沉默居多,倒當真令人覺得不似活人。再看那雙手,看不出半分習武的痕跡,形狀優美。“高绛婷和葉婧衣還都沒出世,我看着柔弱無骨的名號倒是要先給你了。”
葉招魂不答,沐簡煙無奈嘆氣。“你倒真不愧是大師姐,事關藏劍你就半點不含糊。看上小暮生的是夏多烨骨,據說是個風流成性的。你——”
“不必擔心。”葉招魂神色柔和,“藏劍弟子雖然不多,卻是極為團結的。更何況暮生雖然單純,就是這份單純除非那人是個喪心病狂之人,否則暮生安全無虞。至于日後……再說吧。”
“……呵呵。你這話說的我可不信。”沐簡煙搖了搖頭,“不過還有件事要告訴你,這次來的人之中有谷主哦~你們很久沒見了吧?”
葉招魂驚訝的張了張嘴。
“他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