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父母祠 (12)

那謝雨城身後還跟着一名個頭稍矮但十分挺拔強健的黑衣男子,那人面容平常,但是沒什麽表情,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便是和謝雨城配對的黑無常範章。

檀陽子立時戒備起來,手中長劍橫在面前,“你們來幹什麽?”

範章冷聲道,“不要再繼續了,你這樣會打亂我們的計劃。”

“什麽意思?”

謝雨城道,“我們原本的打算是待這個沈逸書殺死雙親的時候跟蹤着他們的命魂,這樣便可以找到剩餘的那些命魂的去向,而你們也可以找到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了。你們若是現在打草驚蛇,強行去看那鬼留在沈逸書命魂裏的印記,他必然會有所察覺。到時候他帶着那些命魂跑了,便要功虧一篑了。”

那範章又說道,“更何況,你的徒弟是個人類,并不是紅無常。你這是嚴重的違規行為,若是再不停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檀陽子劍眉倒豎,怒道,“你們這是把人命當兒戲!顏非,不必理會他們,去看清楚那紅衣女人是誰!”

顏非剛要動,忽然那範章從腰間錦囊中拿出一道碧玉腰牌,祭到空中的瞬間那腰牌上的天庭文字忽然閃爍起輕靈的銀白聖光,光芒瞬間變如潮水般傾瀉了滿室。檀陽子只覺得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巨山瞬間壓到了他的背上,身體中的力氣也在瞬間被抽離。他感覺膝蓋發軟,似有無形的巨手壓着他要他跪下來。

這是每一個黑白無常手裏都有的降魔令,只因這些地仙行走于六道之間,常常會遇到一些法術強大的鬼,尤其是一些同屬地府鬼差的青紅無常有着不輸地仙的神通,為了方便管教這些地獄惡鬼,不讓他們造反,所有地仙身上都會配備天庭發放的降魔令。

就算是再強大的鬼,在這經過瑤池水加持過的天庭法寶面前也只有跪地喘息的份。

檀陽子憎恨這東西,他已經不止一次被那謝雨城用這法寶逼迫着臣服在腳下了。明明他的實力與他們不相上下,甚至比他們兩個人都要強。

“師父!你怎麽了?”顏非的聲音想起,透過共情術的紐帶,他能夠感覺到顏非的憤怒和擔憂,以及一種蠢蠢欲動的沖動。他十分慶幸今天沒有聯通兩人的觸覺,否則此刻只怕顏非也要跟着一起受罪。

“不必管我,你快去找那紅衣女子!”檀陽子死死咬着牙,強自支撐着不肯下跪。冷汗從額角滑下,他原本漆黑的眼中開始時而閃現不祥的澄黃,身上鬼氣沖破人體的局限瞬間迸發開來。他倔強地舉起斬業劍,遙遙指着範章,沙啞低沉的聲音低喝道,“青紅無常如何捉鬼,還輪不到你們黑白無常來管!”

謝雨城嘆了口氣,搖搖頭,也不懼怕那斬業劍,徑直走到劍鋒之前,用雙指夾住劍鋒,語調溫柔,循循善誘,“愆那,何必總是這麽固執。你看你,已經連劍都拿不穩了。不過是幾條人類的性命,他們的壽命在六道中本來就是最短的,早死早投胎罷了。我們這些專門負責收人魂的黑白無常都不在意,你又何必瞎操心?”

檀陽子默然不語。他知道這些神仙雖然負責管理六道秩序的正常運轉,但從根本來說,他們并不在乎其餘五道中的衆生。只要一切都正常輪轉,衆生各安其道,天界安寧祥和,就算其他五道都變成火宅地獄他們也是無所謂的,更不要說幾條人命。而檀陽子心目中對于人道一直十分向往,因為那是離地獄最近的善道,在這裏的人們雖然壽命不長,但是有淡藍色的天空、綠樹繁花、碧波千頃。還有喧嚣市鎮、僻靜山村、人生百态生機盎然。

這寰宇之中,若要堕入三惡道太容易了,要想離開卻是遙遙無期。人身難得,更何況從命魂的扭曲程度來看,這世間相當多的人一旦失去了人身,馬上就會堕入三惡道中。這麽珍貴的人命,怎麽可以如此不假思索就犧牲掉?

Advertisement

除此之外,檀陽子更加不想聽命于這些黑白無常。明明都是無常,但因為生而為仙,就要處處壓制他們。青紅無常平日裏執行公務若是遇到黑白無常也常常要避路讓行,甚至有那勢力的黑白無常仗着自己有法寶,就如使喚下人一般使喚青紅無常,拿他們捉弄取樂。

檀陽子不服,不願意對任何黑白無常卑躬屈膝,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地仙,以至于在尋找投生新的軀殼時常常被有意為難,被分到那些身世凄慘的死嬰或被虐待而死的幼童身上去。

“你若是真的關心這些人類的死活,就更應該讓你的那個小徒弟出來。若是讓那鬼跑了,死的人會更多。”

“何必同他廢話。這些惡鬼都是一夥的,你信他?”範章猛然一揮袖,一道玄鐵黑鎖靈蛇般從袖中竄出,順着檀陽子的劍身迅速盤繞而上,一直纏到他的手臂之上。那帶有辟邪靈能的法器與檀陽子的皮膚接觸的地方冒出一股股仿若燒焦般的煙氣。檀陽子目光一凜,忽然低喝一聲,一道凜然邪氣從他體內爆沖而出,沿着劍鋒沖向白無常。謝雨城忙松開那鉗制着劍鋒的劍指向後避開,而檀陽子的劍則勢若千鈞地沖向黑無常。

範章猛然一抽鎖鏈,那鏈條纏繞得愈發緊了,絞得檀陽子原本就燒傷的手臂皮開肉綻。但檀陽子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他的白發在身後飛舞,雙眼顯出黃色,眼看着劍鋒已經到了面前,範章不得不祭出更多鎖鏈,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從四面八方将檀陽子的劍網絡其中。

可是檀陽子卻勾起一道冷笑,倏然間那青銅劍竟然猛然散開了,化作無處生着倒刺的血管一樣的東西從每一個鎖鏈的縫隙鑽入,一下子勒住了後面無防備之下的範章的喉嚨。而一直沒怎麽出手的謝雨城知道此時不能再坐視,羽扇一揮,那風忽然化作萬千細若牛毛的銀針撲面而至,瞄準的卻是檀陽子人身的每一個穴位。

檀陽子不得不将那些連接着他心口的血管狀器官收回,重新凝化成斬業劍,劍身在空中輪舞成一朵絢麗煙花,将那些銀針盡數擋住。可緊接着卻發現有不少銀針竟是飛向身後沈逸書的窗邊顏非那一動不動的身體。檀陽子連忙反身去護他,可是本就受到天庭法寶削弱的身體不似平時靈敏,将将擋住那些飛針的同時肩膀一麻,竟是被打中了。

那針到了血肉之中瞬間融化,變作一股聖靈之氣順着他全身血脈游走。檀陽子頓時感覺半邊身子都麻了,手中斬業劍險些掉落。檀陽子心中愈發憤怒,這些黑白無常就只知道用這些天庭法寶來對付他們,以為這樣就會讓他屈服了麽?

那謝雨城似乎無限惋惜地搖着頭,但接近的腳步仍然帶着幾分小心翼翼,不敢離檀陽子太近,“啧啧啧,真是可憐啊。你又何必逞強呢?再強也不過是個有點神通的鬼而已,卻每次都要跟我這個神仙杠這一下。那個還在別人夢裏瞎闖的小兄弟,快出來吧,我可是不知道會對你師父做出什麽來。”

檀陽子感覺到顏非的心思動搖了,“師父,那紅衣女人狡猾得很,那段記憶被壓得很深,我只怕來不及……”

“我說了,你專心去找,不必管我!”檀陽子用劍拄着地面,眼中似在冒火,仍然緩緩地站了起來。一種肅殺的威壓反而從他被重重法寶削弱的身體中彌漫開來,“黑白無常,不過就是這點靠着法寶撐腰的本事了麽。”

那範章剛才被他罷了一道,本就覺得十分丢面,此刻聽他出言不遜愈發暴怒,喝道,“小小惡鬼,也敢放肆!好,我就不用法寶來與你一戰。”可是他剛一動,便被白無常攔住了。

謝雨城可沒那麽容易中激将法。他不看檀陽子,反倒對那沈逸書意識中的顏非說道,“小兄弟,若是再繼續,等于是害了你師父。若是讓酆都知道了你師父竟然讓一個不是紅無常的人類使用引魂鈴渡厄傘,只怕會再次被丢入青蓮地獄中受刑呢。你可知你師父當初就是從青蓮地獄中出來的,尋常人類若是在那裏呆上一刻,你身上的皮膚會被極度的寒冷凍成青紫色,然後寸寸開裂,就像蓮花一樣裂成很多很多片,就連血液都被凝固了。從遠處看就像身上開滿了青蓮花一樣,啧啧啧,那景象真是美極了。”

檀陽子明顯感覺到了顏非的情緒開始翻湧起來,一種不屬于他自己的痛楚在心底彌漫開來。他暗道,“顏非,不要聽他胡說!”

可是謝雨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漸漸的那些剝落的皮膚會變成鱗片,然後再次開裂,再次愈合,每一次都如淩遲一般痛苦。這對于他們來說簡直如家常便飯一般。除此之外那青蓮地獄裏沒有什麽食物,所有鬼都長着尖利的爪牙,于是他們就互相撕咬,用鐵爪去抓開對方的皮肉腸肚互相吞啖。你說你若是真的敬愛你的師父,忍心看着他因為違反酆都的規矩而被罰入青蓮地獄中半年的時間麽?”

顏非的情緒波動劇烈,檀陽子感覺那種心疼到窒息的感覺簡直令人想要落淚了。這就是顏非此時的感覺麽?那個小崽子……這是在心疼他?

雖然知道顏非這是中計了,可檀陽子卻莫名地覺得心頭一暖。

顏非的情緒翻湧達到了一個高峰,檀陽子正以為他要放棄了,卻忽然看到那夢境中倏忽混亂起來,猛然間一切似乎都在以超越現實數百倍的時間流逝,最後向着一道若即若離的紅色俯沖直下。

在那一霎那,檀陽子看到了那女子的臉。

然後,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與此同時顏非眼中的紅色漸漸消散,他長長的睫毛緩緩眨了一下,原本的空茫逐漸被慣常的黑亮目光替代。顏非伸出一只手撐住檀陽子的背脊,用一種森冷蝕骨的眼神盯着面前的黑白無常。

“你們來的時候,沈逸書的怨恨就已經化解了。”顏非用一種譏諷的聲音說,“你們若要告密就告吧,只不過那樣的話你們也別想知道那鬼的身份了。”

聽他如此說,謝雨城便猜到他大概已經看到了罪魁的樣貌。也就是說,他們想要以沈家夫妻命魂為餌的計劃是泡湯了。但他倒是也不生氣,一把拉住那火冒三丈想要去收拾那人類小子的黑無常,仍舊笑得雲淡風輕,”沒想到你動作竟然這麽快,小小年紀卻是大有作為,真是令人佩服。愆那,這一次算是我輸了。“

檀陽子見他收收起了那祭在空中的降魔令,這才感覺那一直壓在身上的巨大壓力消失了。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終于感覺力氣回到了自己體內。但是他此刻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顏非對謝雨城說道,“不如我們做一個交易。我告訴你那個鬼是誰,你們也就當今天這些事全都沒見到,如何?”

可就在此時,檀陽子卻斷然喝到,“顏非!現在還輪不到你說話!”

顏非吃了一驚,沒想到師父忽然生氣了。

他不是已經找到了那罪魁禍首的樣子了嗎?

謝雨城揚起眉梢,望着檀陽子,“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們若要告密就去告。抓鬼是我們青紅無常的事,不需要你們插手。”

謝雨城聽完,卻發出了一連串爽朗的笑聲,饒有興致地歪着頭看着檀陽子,“愆那啊愆那,你果然還是這麽死腦筋。不過,我喜歡~”他說完,便轉身對黑無常說,“看來這次是白跑了一趟,走吧,如今也只好去等下一個發病的人了。”

只不過,他轉身的時候,眼神與顏非有片刻的相對。

黑白無常的離去就如來時一般迅速,仿佛憑空溶解掉了一般。而檀陽子也知道他和顏非不能久留,因為那沈逸書随時要醒來了。

他們迅速撤離沈家。一路上檀陽子一言不發,愁眉不展。而顏非知道這是為了什麽。

過了很久,顏非才問了句,“師父,我們要告訴達撒摩羅麽?”

“……”

“如果他的紅無常庫瑪摩羅是叛徒,你說他會不會知情?可他若是知情,為什麽要這麽蠢地找我們來查這件事?”

“……”

“還有,你覺不覺得那個叫謝雨城的白無常來得太巧了。他會不會根本就不想讓我們看到誰是始作俑者?”

“顏非。”

“是?”

“我可能要回一趟地獄。”檀陽子望着頭頂緩緩降臨的暮色,嘆息了一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