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門
明日便是要回門的日子,天還未亮蘇雲遙就被人叫了起來,馬車也朝着京城駛去。
因着昨晚的事情,蘇雲遙和謝彥逍二人之間有些許尴尬。好在這份尴尬并未維持太久,謝彥逍便去外面騎馬了。
巳時馬車便到了京城,剛一入城門就有侯府的人把回門要用的東西送了過來,他們沒有回侯府,直奔公主府而去。
站在府門口,看着公主府金光閃閃的牌匾,蘇雲遙有些怔忪。
雖兩日前剛出嫁,但于她而言,已經有兩年沒來過公主府了。嫁入侯府的第五年,發生了一件大事,從那以後她徹底醒悟過來。
婆母、母親、父親,甚至于謝彥逍……這些人對她來說都沒那麽重要了,她只關起來院門過自己的小日子。
許是蘇雲遙臉上的神情太過悲傷,站在一側的謝彥逍冷聲道:“你若是想回公主府,往後随時可回來。”
蘇雲遙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笑,對這話不置可否。
侯府人多事雜,公主府卻更讓人窒息。除了鄉下的顧家,這世上再沒有一處能清淨安身,可顧家也變成她再也回不去的美好記憶。
“進去吧,莫讓母親等久了。”說着,蘇雲遙擡步往府中走去。
還未入殿中,蘇雲遙就聽到了裏面的歡聲笑語,這些聲音熟悉而又陌生。
一個是她的母親琳琅公主,一個是代替她養在公主府的人蘇雲婉。
他們夫婦二人的身影一出現,裏面的笑聲便停止了。
“小婿見過岳母、岳父,給岳母、岳父請安。”
“女兒見過母親、父親,給母親、父親請安。”
蘇驸馬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兒女婿,臉上露出來和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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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公主打量了一下站在殿中的二人,淡淡地應了一聲:“嗯,起吧。”
話畢,讓身側的嬷嬷給了二人見面禮。
給謝彥逍的是一塊玉佩,給蘇雲遙的是一套翠玉頭面。
“既然已經成親,往後便好好過日子,夫妻和睦,莫要做些錯事丢了公主府的顏面,讓外人看了笑話。”
琳琅長公主對自己的女兒一向是瞧不上的,唯一關心的只有公主府的面子,生怕親生女兒給自己丢臉。
“是,岳母。”
“是,母親。”
琳琅長公主臉上露出來些許不耐煩的神色,往後面一靠,閉了閉眼,淡淡道:“今日我與湘王妃約好了要去京郊游湖,你二人且回去吧。”
時值正月,京城的湖水剛剛結凍,湖上寒風凜冽,見不得一個人。這也便是琳琅公主的借口罷了。
怎麽說都是親生的,蘇驸馬對自己的女生多少有些感情。他看着女兒女婿欲言又止,但公主既已發話,他也沒敢多說。
“是。”二人應道。
一切都如前世一般。
正待二人要離去時,琳琅公主突然叫住了蘇雲遙。
“世子先去外面等着,我與遙兒說幾句話。”
謝彥逍看了一眼蘇雲遙,道:“是。”
待謝彥逍離開,琳琅長公主的臉色立馬變了:“跪下!”
蘇雲遙跪在了地上。
“你出嫁前我是怎麽交代你的?你莫不是都忘了!”
蘇雲遙一言不發。
“本宮讓你孝順公婆、侍奉丈夫,莫要丢人現眼惹是生非,可你是如何做的?出嫁第二日便頂撞婆母,氣得你婆母病倒在床上。你可知外面人如何議論你的?說咱們公主府不會教養女兒。你可真是丢盡了本宮的顏面!”
果然,在母親心中,公主府的顏面重于天。蘇雲遙心中微冷。
蘇驸馬看了看跪在底下的女兒,又看了看身側的妻子,張口道:“遙兒畢竟離開咱們多年,你也不必待她如此——”
苛刻。
話未說完,琳琅長公主的視線便瞪了過來。
蘇驸馬立馬閉了嘴。
“正是你這般寵溺,她才這樣不中用,她這樣子倒是與你像極了。”琳琅長公主譏諷。
在兒女面前被訓斥,蘇驸馬早已習慣,他微微垂下頭,什麽都沒再說。
這時,一個輕柔的聲音緩緩響了起來:“教養?敢問母親何時教養過女兒?”
聲音雖不大,但在這空蕩的宮殿中卻格外清晰。
琳琅公主是今上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份甚是尊貴。先帝在時便是先帝最受寵的女兒,如今又有皇上寵着,這輩子就沒受過什麽委屈,也沒人敢頂撞她。
殿內的氛圍頓時變了,衆人連呼吸都變輕了。
“你再給本宮說一遍!”琳琅公主忍着怒意說道。
當真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竟敢忤逆她!
看着琳琅公主的怒容,一旁的蘇雲婉柔聲勸道:“母親,您莫要動怒,我想妹妹定不是那個意思。”
前世蘇雲遙最怕琳琅公主發火,琳琅公主一發火她就吓得渾身哆嗦。如今倒是不怕了,她甚至覺得琳琅公主很可笑。這人是她的親生母親,自己流落在外多年,她不僅不關心疼愛她,甚至覺得她丢了她的面子不想認她。
蘇雲婉轉頭看了看蘇雲遙 ,道:“妹妹,你還不快跟母親道歉。母親這幾個月為你的婚事操勞,本就身子不舒服,你莫要氣着了母親。”
蘇雲遙輕笑一聲。
竟然還敢笑?琳琅公主剛剛因養女安撫而緩和的心情頓時又燒了起來,她擡手一揮,把桌上的茶杯打落在地。
那茶杯不偏不倚,碎在了蘇雲遙面前。
蘇雲遙看着碎掉的瓷片,又看了看迸濺在自己身上的茶漬。随後,她擡手虛虛撫了撫衣裳上面的茶葉,從容起身。
衆人沒料到往日裏唯唯諾諾不敢頂撞琳琅公主的蘇雲遙竟然這般大膽,這可驚掉了衆人的下巴。
“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問問母親。”蘇雲遙緩緩開口,直視琳琅公主。
“母親既已在兩年前的臘月便知曉我的存在,為何在前年六月才接我回府?”
問這番話時,蘇雲遙眼神異常冷漠,仿佛說的事情與她無關一樣。
“母親,我雖在鄉下長大,但也并非如您想的那般蠢笨,您為的是什麽,你我心知肚明。”說着,蘇雲遙淡淡瞥了一眼坐在琳琅公主身側的蘇雲婉。
這番話,在成親的五年後她也在此處說過。
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她悲痛欲絕,傷心不已。原來她的親生母親在知曉養錯了女兒時,并沒有想把她接回來的意思。只不過武安侯府那邊催婚催得緊,才不得已把她接回了京城。
虧她滿心歡喜以為終于找到了親生父母,沒想到竟然是一場交易。
她的母親只在乎手中的權利,想把女兒嫁給最有可能榮登大位的皇子,以延續榮寵。可她又注重顏面,與武安侯府的婚約也毀不得。如此這般,母親才把她這個“丢人現眼”的鄉下女接回了京城。
“您本就不想承認我的存在,又何必裝作母女情深。我的教養是好是壞,自是也與您無關,您也不必為此感到羞愧。”
琳琅公主先是震驚,随後氣得臉色都變了,怒斥:“你若不是本宮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如今還在地裏刨食,你以為你能日日穿着绫羅綢緞,吃着山珍海味,嫁給俊秀的侯府世子?當真是不識好歹!這些東西本宮能給你,自然也能收回來!”
蘇雲遙突然笑出了聲。
有些事真的很奇妙,前世明明是五年後她們二人才發生的争吵,而且她當時也不是這般說的,可如今母親的話卻與前世一模一樣,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
“你笑什麽,還不快跟母親道歉!”長子蘇雲逸皺眉說道。
“甲之蜜糖,乙之□□。我倒巴不得母親全都收回去,巴不得母親從未找到我,巴不得從未來過京城,巴不得……從未嫁過侯府世子。”
她想一輩子在麥田裏聽麥子迎風搖擺的沙沙聲,想一輩子在林間聽蟬鳴,過着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
殿內頓時靜了下來,衆人看向了蘇雲遙的眼神充滿了震驚。來京城一年多的時間,蘇雲遙是個什麽性子的人衆人都已知曉。她性子怯懦,努力讨好着所有人,有些時候就連管事都敢訓斥她兩句。
可站在殿中的蘇雲遙卻跟出嫁前的她完全不一樣了。
“你這是怪本宮把你接回來了?”琳琅公主怒極,臉色陰沉得很。
蘇雲遙淺笑了一下,并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既然該說的話都已經說了,她也沒必要再待在這裏了。
“母親,我并非您滿意的女兒,也不可能令您滿意。你最好做好準備,若這點小事您就開始羞愧了,那往後您怕是府門都不好意思出去了。”
從殿中出來時,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絲絲細雨。走在回廊中,雨絲時不時打在了身上,涼涼的。想到剛剛殿中母親氣急敗壞又拿她無可奈何的模樣,蘇雲遙覺得可笑又可悲。
看着不遠處等着她的人,蘇雲遙想,幸而她這丈夫多少還是有些用處的。武安侯統管皇城衛,掌握京畿的治安,手中握有兵權。若有人想反,那得問問武安侯的意思。四皇子想登上皇位,還得拉攏武安侯。
蘇雲婉嫁給四皇子後,母親就沒少讓她在謝彥逍耳邊吹枕頭風,讓他幫着四皇子上位。
若非如此,母親怕是今日要氣得打她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