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壽宴
又過了兩日便到了長公主壽辰了。
姜氏和周氏都在受邀之列。
一大早, 一行人坐上馬車前往公主府。
侯府一共安排了兩輛馬車,曹氏和周氏一輛,雲遙和姜氏一輛。這跟上回去湘王府時一致, 衆人對于這樣的組合仿佛已經有了默契。
雲遙雖在公主府住了幾近兩年,但對這裏還是覺得無比陌生。總覺得眼前的一草一木, 一人一物雖是熟悉的, 但卻覺得冷冰冰的,融入不進去。
“侯夫人, 諸位夫人, 裏面請。”管事的在門口引着武安侯府的人往裏面去。
雲遙瞥了這管事的一眼。
若她沒記錯的話,這管事的是桃粉的爹。
前世桃粉從她這裏套了不少消息傳給蘇雲婉, 後來她爹去了莊子上當管事。如今桃粉已經被她攆到了莊子上, 沒想到她爹倒是爬的快, 已經成為了府中的小管事了, 想必是蘇雲婉給他的補償吧。
這管事的只獨獨說了曹氏, 把她和姜氏和周氏歸在了一處, 絲毫沒體現出來她身份的特殊性。若是旁的府中, 曹氏在前, 她在後, 然後是姜氏和周氏。
她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 這身份上更是有所不同,應該更加親昵才對。
這倒不是說她有多麽在乎身份,只不過,這公主府還是跟原來一樣, 不把她當回事。
曹氏正想看雲遙的笑話, 又豈會錯過這一點, 她笑着跟管事的道:“我家老二媳婦兒就是你們公主府的人, 讓她帶我們進去就行,就不勞煩你了。”
管事的聽到這話微微一怔,看向了雲遙,神情略有些倨傲,道:“我家二姑娘怕是對府中不太熟悉,做不好此事,還是我來給侯夫人引路吧。”
雲遙還沒開口,春杏先不幹了,她氣得不輕。
他們實在是太欺負人了,以前在公主府就欺負夫人,如今夫人嫁入侯府,來公主府中做客,他們還想着要欺負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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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春杏罵人了:“我家夫人可是主子,這種領路的活兒當然是要你這種狗奴才幹!”
雲遙看了春杏一眼。
呦,春杏都會罵人了,真是難得。春杏一直是個溫婉的姑娘,從來不會大聲嚷嚷,也不罵人。沒想到今生倒是潑辣了。
真不錯。
管事的被罵了臉色自然不好看,他看着春杏,冷着臉道:“春杏姑娘嘴巴倒是比從前伶俐多了,那你可小心些,當心哪日被攆出京城到那荒僻之地自生自滅!”
這話倒是有些奇怪了,雲遙記得自己只是把桃粉攆到了莊子上去,沒到別的地方。
“只有做錯事的人才會被攆出去,我聽夫人的話自然不會被攆走,你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家的事兒吧!”
管事的眯了眯眼,出聲威脅:“春杏姑娘當真是嘴巴厲害得很,真當自己跟了個厲害的主子嗎,也不知一會兒你主子護不護得住你!”
誰不知道二姑娘是個軟腳蝦,公主府人人都能踩上一腳。一會兒等他把這邊的事情報上去,別說眼前這個死丫頭了,就連二姑娘都要跟着被訓斥。
春杏這些日子跟在雲遙身邊,怼人的功夫長進了不少。雖然此刻很害怕,但她知道此刻不能輸,不能給主子丢人。
想到海棠的死,她一時氣憤,說道:“我家夫人心地善良,自是護得住我。就不知道你家主子會不會饒了你了。”
管事的心頭的火一下子上來了。
春杏竟然敢頂嘴了!以前別說是春杏了,就連蘇雲遙都不敢頂他,誰不知道蘇雲遙在府中地位低下。
“真把自己當成千金小姐了?也不想想自己在哪裏長大的!”
雲遙眯了眯眼。
好久沒人敢在她面前說這樣的話了,尤其對方還只是個下人。
不過,事實上,她出嫁前還在被公主府的這些管事的老人欺負,就連海棠那樣的丫鬟也敢訓斥她。這樣的話熟悉而又陌生。
如今再聽到這樣的話,當真是讓人不舒服。
沒等雲遙開口,春杏就先開口了。
春杏沒過腦子,說了一句話:“不管我們家夫人在哪裏長大的,總歸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總比你的主子好!”
婉姑娘不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卻把她們真千金的主子踩在腳下,而且漠視人命,心狠手辣。
春杏已經完成了從“不給主子惹麻煩”到“不能給主子丢臉”的完美轉變。
雲遙深感欣慰。就應該這樣嘛,硬氣起來,反正他們有底氣。
幾人在剛進門的地方,人來人往。不多時,大家腳步慢了下來,紛紛朝着這邊看,這邊也漸漸聚集起人。
曹氏看着眼前的鬧劇神色淡淡,心裏則是笑開了花。
這蘇雲遙果然會自己給自己惹麻煩,都不用她動手。想必長公主知曉了此事定是要訓斥她。
蘇雲婉今日負責接待女賓,聽說了這邊發生的事連忙過來了。
“發生了什麽事,你怎能讓侯夫人站在這裏,還不快把客人迎進去。”
管事的開心了,立馬告狀:“婉姑娘,二姑娘身邊的春杏出言不遜,不僅罵了奴才,還罵您,暗示您是……是假千金。”
後面這一句是他自己總結出來的。
“你胡扯,我沒說這樣的話。”春杏辯駁。
“怎麽沒說了,你說你家主子是公主親生女兒,說我們主子比不了你家主子,不就是這個意思麽?”管事的道。
春杏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這話倒也不算錯,不過是有煽風點火的嫌疑。
自打剛剛聽到“假”這個字,蘇雲婉的臉色微變。
她清楚明白地知曉自己是假的,但沒人敢說當面說她是假的,暗示也沒有。此刻被人當衆說出來,可真是……難堪。
蘇雲婉的到來讓各個府中看笑話的人興奮起來。
從之前的宴席上她們就看出來了,這兩位姑娘不對付,見面就要掐,不知今日會如何掐。可算是有好戲看了。
雲遙若是知曉諸位夫人小姐心中所想定是要開心的。畢竟,她們也漸漸從看她的笑話轉變為看她和蘇雲婉的笑話。這其中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春杏敢怼管事的,但是不敢怼蘇雲婉。看着蘇雲婉的神色,想到往日在公主府中蘇雲婉的權威,她本能地有些害怕。垂下頭,後退了半步。
蘇雲婉在瞥了春杏一眼後,将目光落在了雲遙身上。
“二妹妹,我知你來京城沒多少時日,不知該如何管束身邊的下人。所以今日的事我不怪你。只是,有時太過良善并非是什麽好事,你不該這般縱容他們才是,不然不知哪日這些奴才們就要騎到妹妹頭上了。”
蘇雲婉這話乍一聽沒什麽問題。句句都在指責下人不懂規矩,沒有說雲遙半個不是,反倒是誇了她良善,處處體諒她。
她剛剛被雲遙身邊的丫鬟罵了還能保持這般好風度,擔得起衆人往日對她的贊賞。
蘇雲婉眼角瞥到諸位夫人對着她點頭表示贊賞,她看了一眼曹氏,語氣和緩地說道:“好在侯夫人長于管家,在京城頗有賢名,妹妹還是應該跟侯夫人學一學如何管理下人。”
當真是處處為雲遙考慮!
可她明知曹氏的性情,也知曹氏對雲遙的不喜,還能說出來這樣一番話,足見她今日是來惡心人的。
雲遙看着蘇雲婉“得體而又大方”的模樣,隔夜飯都快要吐出來了。蘇雲婉當真是三句話不離她的身世,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衆人她在鄉下長大的,提醒衆人她不會管下人,不會管家,不懂規矩,讓她跟別人學。
真是夠了!
春杏聽多了蘇雲婉的話,知曉她的厲害,已經能從中分辨一二。不管蘇雲婉怎麽說,她知道這些話定是處處在指責他們夫人,顯示她自己的厲害。
看來她今日給他們夫人惹禍了。
她上前一步,道:“不關我們夫人的事,是我自己自作主張說了不該說的話。”
蘇雲婉依舊大氣地道:“既然知道錯了,那我今日便替妹妹罰了你,也好過你以後闖出來更大的禍端。”
雲遙笑了,道:“蘇雲婉,你要罰我的奴婢都不問我一聲的嗎?你好大的膽子!假若我的奴婢犯了錯,自然有我這個主子來管着。更何況,她今日并未犯錯。”
蘇雲婉面色依舊平靜,道:“妹妹就是這般縱容你身邊的下人嗎?”
雲遙嗤笑一聲:“縱容?我何曾縱容她了?縱容她的前提是她犯了錯。那你來說說她哪句話說錯了?”
蘇雲婉眉頭微蹙。
接着就聽雲遙說道:“你不就是個假的嗎?真當自己在公主府住久了就成了真的了?哦,不對,你是比真的還要厲害!”
蘇雲婉滿眼憤怒地看向蘇雲遙。
蘇雲遙竟絲毫不給她面子,當衆說出來這種話!
不僅蘇雲婉沒想到,周遭看戲的人也沒料到今日竟然能看到這麽精彩的一出戲。這蘇雲遙當真是個潑辣的性子,什麽話都敢說。
雲遙見蘇雲婉的假面具掉落,面帶微笑,道:“蘇雲婉,這就受不了了?你不是最喜歡在衆人面前說我在鄉下長大的事情嗎?那我也說說你不喜歡的,提醒提醒你。”
聽到雲遙的這番話,衆人心中各有判斷。這麽幾次下來,她們看向雲遙的眼神倒是沒那麽鄙夷了,反倒是對蘇雲婉有了些別的看法。
說到底,蘇雲遙才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蘇雲婉是個假的,但這個假貨處處踩在真千金頭上。換誰也受不了。
蘇雲婉敏銳地察覺到周圍看向她的眼神發生了變化,她連忙穩了穩心神。再看到不遠處走過來的人時,垂眸,拿起來帕子抹了抹眼睛。
再擡頭時,眼圈已經紅了。
“妹妹,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不容易。你恨我怨我也是應該的,只是……這些事也不是我能選擇的。你若是不想見到我,我離開公主府便是。”
雲遙冷眼旁觀,道:“好啊,你走吧。”
“雲遙!”
聽到這個聲音,雲遙心中冷笑一聲。
果然,蘇雲婉的眼淚都是有目的的。
蘇雲逸和一個身着華服的年輕公子朝着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蘇雲逸沉着臉道:“今日是母親的壽辰,你莫要攪亂!”
雲遙對公主府的人早已失望透頂,看着她這位兄長,冷着臉道:“那就管好府中的狗,別在我面前亂叫,否則我下次可不會這般輕易饒過他們!”
說完,轉身走了。
雲遙走了,圍着的人可沒走。
蘇雲婉眼中含淚,道:“哥哥,你別怪二妹妹。這件事情都怪我,是我惹她不高興了。”
一旁的曹氏道:“怎麽能怪婉姑娘呢,都是我那二兒媳不懂事,不會管束下人,唐突了婉姑娘。”
蘇雲婉道:“侯夫人,不是這樣的,二妹妹雖規矩禮儀學的不好,但心地善良,她不是故意的,是我搶了她的身份。”
曹氏道:“婉姑娘可別這麽說,我們都知道你最是懂事知禮,這不是你的錯。”
兩個人你一眼我一語,竟是把雲遙踩得什麽都不是。
蘇雲逸皺了皺眉。
“嘁,當面說不過別人就要背後再議論嗎?真不知你是如何評上京城第一才女的。才麽,沒看出來,德倒是一點都沒有!”一個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蘇雲婉的眼淚一下子止住了,她看向了站在蘇雲逸身側之人。
蕭子義,睿王嫡長孫,嘴巴最毒了,說話絲毫不留情面。
“子義,這是我妹妹……”蘇雲逸提醒,“你說話客氣點。”
蕭子義瞥了一眼走遠的雲遙:“那個才是你妹妹,我說你怎麽在這件事上這麽糊塗。跟這些姑娘說什麽,走走,帶我去看看你新得的寶劍。”
說着就把蘇雲逸拉走了。
經過蕭子義這一番攪和,這邊的人漸漸散去了。
蘇雲婉看着人來人往,尴尬地笑了笑,轉身之際,看着身側的管事,冷冷說道:“滾去廚房幫忙,莫要在此丢人現眼!”
“姑娘,我……”
今日廚房事多,又累又髒,哪裏在門口迎客體面。
蘇雲婉眯了眯眼,道:“還不滾?”
想到蘇雲婉的手段,管事的感覺背後一涼,不敢再說,退下了。
蘇雲婉放在手中的手漸漸握成拳,等她成為皇後,她定要狠狠把蘇雲遙踩在腳下!
雲遙沒等武安侯府的人,先行去了大殿,把禮給了長公主。
讓她奇怪的是母親今日對她的态度竟然意外的和善。難不成是因為今日壽辰,心情好?
“我瞧着你的臉倒是圓潤了些,可見出嫁後日子過得不錯。”
“多謝母親關心,女兒身子還好。”
“一路過來辛苦了,讓嬷嬷帶着你回自己的院中歇息一會兒吧。”
雲遙也沒跟琳琅長公主客氣,立馬回道:“謝母親體恤。”
一旁的貴婦人們紛紛贊道:“長女待人接物大方得體,次女聽話懂事,長公主好福氣啊。”
另一人道:“可不是麽,次女嫁入武安侯府,長女馬上要嫁給四皇子,這兩個夫婿都是我大歷的好兒郎啊。”
琳琅長公主摸了摸鬓邊的頭發,一副驕傲的模樣。
雲遙回頭看了琳琅長公主一眼,轉身默默離開了。
雲遙的小院離着正殿有些遠,她走出了熱鬧的氛圍,人聲漸漸小了,倒是素淨了許多。
走過一座小橋,前面不遠處就是自己的院子了。
從自己院子的位置就足以看出來母親對她的态度,這幾乎是離正殿最遠的小院了。從前自己每日都要從這裏到正殿去請安。每次要走上兩刻鐘才能到。要是去的晚了還要被母親批評,被蘇雲婉諷刺。
後來母親免了她的晨昏定省。那時她以為母親體恤她,後來方知曉母親是讨厭她不想見她才會如此。當真是讓人心寒吶。
擡步走過小橋,院子近在眼前。
這時,她聽到了兩個聲音斷斷續續傳了過來,聽不真切。
“……誰讓你來這裏的……我不是……”
“可是我想……”
離得近了,其中一個聲音竟然有些耳熟。
“她是什麽性子你不清楚嗎?不要命了嗎?”
“……許久沒見……沒辦法……”
“誰?”
雲遙看着從一側的夾道裏走出來的男子,頗為震驚。
“父親?!”
蘇驸馬臉色微變。
聽着有人從夾道跑了,雲遙上前一步想要看個究竟,蘇驸馬連忙擋在了她的身前。
“雲遙,你不去大殿見你母親,來這裏做什麽?”蘇驸馬大聲說道。
雲遙看出來蘇驸馬的心虛,頓了頓,道:“女兒剛剛已經去大殿見過母親了。這裏是我出嫁前住的院子,過來看看。”
蘇驸馬微微一怔,沒想到旁邊就是女兒住的院子,道:“原來你出嫁前住在這裏,時間太久,我都忘了。”
久嗎?才三個月而已。
雲遙忍不住譏諷了一句:“嗯,女兒已經出嫁三個多月了,忘了也是正常。”
蘇驸馬臉色讪讪地。
“父親剛剛在跟誰說話?”
聞言,蘇驸馬臉色一下子變了,急切地說道:“你聽到什麽了?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莫要在你母親面前胡說。”
雲遙本來沒多想的,看着蘇驸馬的反應,反倒是開始多想了。她剛剛雖然沒聽清這二人說了什麽,但卻很肯定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難道她的父親背着母親……若是此事被母親知曉了,不知會掀起什麽樣的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