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啓州, 軍營。
燭火下,裴越放下手中的軍務,轉頭看着被她随意放在桌案旁邊的銀白面具, 纖長冷白的手指緩緩撫摸繁複的花紋, 想起那日楚小容又羞又怕的樣子, 美豔的眉目微舒展, 冷郁的瑞鳳眼裏閃過一絲柔意。
她正出神着,一身着暗服的女子急匆匆的進入軍帳,女子低頭恭敬地跪在她的面前, 素來平靜的聲音此時分外惶恐:“公、公主, 那處莊子的人剛剛傳來消息,說, 說楚小公子不見了。”
她說完這句話, 帳內原本有些噼啪作響的燭火聲息了聲,燭火像是被凍住,連光亮都昏暗了下來, 那名下屬跪在地上, 屏住氣,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一不小心命就沒了,明明是炎炎夏日, 但冒出的冷汗很快就浸濕了她的內衫。
終于, 上方女子淡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好似無波無瀾, 語氣中好似還帶着笑意:“真不乖啊。”
裴越蒼白的指尖順着面具上的花紋滑動, 像是緩緩撫摸着楚小容漂亮的小臉,她照在光亮裏的半張臉, 眉目舒展,瑞鳳眼微微彎起,似乎是被自己的小夫郎取悅了,而隐在暗色裏的另外半張臉,也還是笑着,瑞鳳眼裏卻一片黑沉,像是索命的厲鬼,叫人看了通體生寒。
她冷郁的目光落在面具上,彎着唇角開口:“去,傳信給謝玉,叫她在京城裏貼一張捉拿榜文,重金懸賞,活捉到人之後,把人關起來,先好吃好喝供着,等本宮回京自己收拾。”
她的指尖一頓,笑得更柔和了,又随意開口:“對了,去跟盛二說聲,叫她替我打副籠子。”
“小狐貍喜歡亂跑,只能用這個法子了。”
楚小容揣着幾張銀票和幾塊金元寶,帶着一頂帷帽把漂亮的小臉遮住,本來樂滋滋地打算出京去杭州投奔他親姨一家,但他逃出來才發現,京城現在根本出不去,空氣裏似乎都彌漫着讓人惴惴不安的氣息。
他随意找個人打聽了,才知道,女帝病危,被流放的小公主裴越從百越借着護駕的名義起兵,一路勢如破竹,連破了十幾座城,再破幾座城怕是就要攻入京城了。
“沒想到先前那幾個皇女對皇位争得要死要活,現在竟然是流放在外的小公主最有希望坐上這皇位。”那人嘆了嘆氣,随後搖着頭離開了。
楚小容愣在原地,原本泛着桃花粉的小臉此時被吓得一點血色都沒有,藏在袖子裏的手不住地打着顫,他無措地摸了摸有些凸起的肚子,心裏又害怕又茫然。
裴越要當皇帝了他自然高興,但、但裴越那麽恨他,不肖裴越自己動手,要讨好她的人便會趕忙着把自己碎屍萬段。
他正發着呆,一隊官兵突然來到城門口,在告示牆貼了張捉拿榜文,楚小容有些好奇,想走進去看看,但一堆人先擠到了他的面前,他怕擠到肚子裏的孩子,只得在外圍踮起腳尖,仰起脖子,小狐貍眼好奇地張望。
看到捉拿榜文上的畫像,他的身體一僵,小狐貍眼瞪大,不可置信地又瞧了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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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上面赫然是他的畫像,還誣陷說他偷走了一戶人家的珍寶,更離譜的是,活捉他的賞金竟然有一千兩黃金!
他把他自己捉到衙門,能賞給他一千兩黃金嗎?楚小容頭一次知道自己這麽值錢,他有些慌張地低下頭,悄悄退出人群。
他透過面前的白紗,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咬着桃花紅的唇,漂亮的小臉皺起。
他現在該怎麽辦才好?
又覺得有些委屈,楚六不是喜歡叫他小寡夫嗎?他跑了就跑了,跟她又有什麽關系?為什麽還要通緝他,他本來就出不了城,現在更難了。
想着,他覺得有些餓了,委委屈屈摸了摸肚子,擡腿朝城裏一家他饞了好久的面鋪走過去。
不一會兒,楚小容就走到那家面鋪,他特意選了最邊緣的位置,拿出他剛才換來的碎銀子,将銀子拍在桌上,學着周圍客人的模樣,豪氣地喊:“小二,來一斤熏牛肉,兩碗面,不要黃酒,換成牛乳!”
“好嘞!客官您稍等。”
不一會兒,一碟牛肉,兩大碗熱氣騰騰的面和一碗撒着芝麻的牛乳就端到了他面前,楚小容讒這些東西讒好久了,但他以前窮得叮當響,每次路過的時候,就只能眼巴巴地望一眼。
他拿起筷子,正要開動,前方忽然有些騷動,他心裏預感不好,隔着白紗擡眼,只見一隊官兵拿着他的畫像,兇神惡煞地對着行人一一盤問。
楚小容瞬間慌了神,顧不得吃東西了,背起一旁的包袱就要跑。
他以為楚六最多貼張告示,但沒想到,為了捉他竟讓人沿着大街拿着畫像一人一人盤問。
楚小容拔腿想朝一旁曲曲折折的深巷子裏跑去,這時,一人溫熱的雙手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坐下,楚小容正想掙紮,擡起頭後就息了聲。
楚竹頗為自然地坐到他的旁邊,将一碗面放到楚小容面前,壓低聲音:“小容兒,沒事,別怕。”
冷着面的關止也走了過來,坐到他的對面,抱胸看着他,冷厲的眉頭微微皺起,但只是抿着唇沒有說話。
這時,那隊官兵已經盤查到面鋪來了,楚小容坐在位置上,低着頭,拿着筷子的手滿是冷汗,卻不敢看她們,只能盯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湯面。
一官兵走到了他們這桌,看到關止時愣了愣,随後拿着畫像擺到關止面前,聲音爽朗:“關大人,可否看到這畫像上的小郎君?”
關止細細打量着畫像,像是想回憶什麽,末了,她微微搖頭,聲音有些冷淡:“未曾。”
那官兵收起畫像,朝關止抱了抱拳,“那打擾大人了,小的就先退下了。”
楚小容這時才敢呼吸,他卸下全身的力氣,将一旁還溫熱的牛乳拿來,猛喝了一大口,心裏才稍稍安寧了些。
楚竹見楚小容這樣子,本來憂心忡忡,卻忽然展開精致的眉笑了一聲,他又将熏牛肉擺在楚小容的面前,開口安撫:“人走了,沒事了,你先把這些吃完,吃完再帶你回去。”
是夜,楚小容躺在偏房的床上,因為燥熱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其實自從楚六走了,他這兩個月來晚上便沒睡過幾個好覺,一開始還好,但随着天氣越來越炎熱,他每每都是在床上滾到半夜才入睡。
但他又不好意思叫下人們來替他扇風,就只能硬挨着。
他想着,摸摸了已經有些凸起的肚子,小狐貍眼有些恍惚,他将所有事情都同楚竹講了,也告訴楚竹,他想快些将這個胎兒打了。
楚竹沒有勸他留下孩子,只是叫他等形勢穩定下來再自行定奪。
他戳了戳肚子,小聲地說:“寶寶,下輩子去投個好人家,是爹爹對不起你。”
“爹爹以前總是聽別的郎君們說,懷胎十月有多累,但你好乖,爹爹懷你一點都不辛苦,但是爹爹不能生下你……”
說着說着,楚小容的聲音便漸漸含糊,他的小腦袋一歪,便睡了過去。
這次,他又做夢了。
夢裏的他穿着一身幾乎透明的白紗被關在一個精致的籠子裏,籠子底下還鋪着厚厚的幾層絨毯,他的腳踝被一條更精美的腳鐐拷在籠子的欄杆上,本來才微微凸起的肚子此時看着像是五六個月大了。
他抿着唇,試着動了動腳踝,這次不止是腳鏈上的金色鈴铛發出清脆的聲音,環着籠子邊緣一圈的鈴铛也都随着腳鏈的動作叮當響起。
就在這時,一人提着一把還滴着血的劍慢慢走到籠子面前,楚小容抱着有些臃腫的肚子,蹬着雙腳驚恐地往後縮,但他被關在在籠子裏,還沒退到角落,就被楚六扯着腳鐐一把扯到了她的跟前。
楚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不知道滴着誰的血的劍尖從他的脖子處慢慢往下滑,輕薄的白紗随着鋒利的劍尖緩緩裂開,露出楚小容赤.裸的身體,濃稠的血化在楚小容的雪白的肌膚上,像一朵又一朵豔麗的紅梅開在雪地裏。
最後,劍尖停在他的肚子上,楚六的面容有些模糊,她的聲音飄渺地傳來:“小容兒,我不是叫你在山莊等我嗎?怎麽偷偷跑出來了?”
劍尖忽而又移動起來,順着肌理向下停在他的腳踝上,傳來的聲音變得有些興奮:“要不六姨挑了小容兒的腳筋,讓小容兒永遠都逃不了,一輩子都只能被乖乖關在籠子裏。”
楚小容的小狐貍眼驚恐地看着楚六的動作,夢境突然一變,楚六和身上的血跡都消失了,但他還是被關在籠子裏,他有些心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腳踝,微微松了口氣。
這時,門又被打開,楚小容驚恐地爬到籠子的最角落,抱着膝瑟瑟發抖地蜷縮成一團。
來人一步接着一步有規律的腳步聲停在他的籠子面前,随後便傳來鎖鏈打開的聲音,來人似乎極愉悅地輕笑一聲,慢慢走到他的身前,附身,冰冷的手指抓着他的下颚,強迫他擡起頭。
楚小容看着來人,渾身一僵。
只見來人的面容美豔至極,着着一身像烈火的繁複鳳袍,瑞鳳眼盯着楚小容愉悅地半眯起,蒼白的笑唇被衣裳映出一抹詭異的紅,涼薄的唇輕啓,吐出親昵的話語:“小容兒,三年了,朕又抓到你了。”
裴越微微附身,冰冷的手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玩意兒似的來回撫摸楚小容的肚子,引起楚小容身體的一陣陣害怕的細顫。
“不過,小容兒,這是懷了哪個情人的孩子?告訴朕好不好?”
“朕還聽別人說,你如今嫁了人,不過妻主死了,現在是個小寡夫……”
這時,被夢魇住的楚小容被人晃醒,楚竹焦急地看着他,楚小容看着楚竹,小狐貍眼還有些迷糊,卻被楚竹接下來的話完全驚醒。
“小容兒,女帝駕崩了,裴越昨夜帶着人破了京城,現在已經在皇宮裏了!”
他拉起楚小容,将楚小容的包袱塞到他懷裏,“我替你打點了一輛牛車,你快趁亂逃出城。”
“等她想起你了,你就跑不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裴越:我有這麽禽獸?
要來了要來了,他逃,她追,他插翅難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