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銀練踩在忘川水上，眼前青霧迷茫，隐約如嘆息，又似呻吟的聲音小蛇般鑽入耳中，青霧中，不知故去多少年的亡靈圍着他不停飄繞。
“你是誰？你是誰？”
“你在找誰？你在找誰？”
“放棄吧！放棄吧！找不到了，來了這裏就沒有機會回去了，回不去了……”
銀練輕輕低頭，不知何時，腳下已不再是虛無的一片，已有了堅實的觸感。
緩緩擡頭，銀練黑色的眼中銀光大盛：“給我滾！”
銳利的風将漂浮的魂靈吹走，陣陣哀號之後，青色的霧氣開來，銀練忍不住睜大了眼。
這裏應該是地府，可這藍得透亮的天空，芳草萋萋的大地……
心念一動，銀練即刻清醒過來。
地府中最多的，還是虛實之間，一旦大意，迷失其中，就會一無所有。
銀練看看四周，雖然景色很是美麗，卻沒有實感，仿佛只是誰的記憶中最深刻的印象，記得那天的色彩，記得草的味道，唯獨忘了生命的存在。
深玄，你失落的魂魄，就是在這樣的世界之中嗎？
你究竟……在哪裏呢……
銀練忍住心中苦澀，張口低吟，聲波散去，震得美景支離破碎。
美麗的景色破碎混成一團之後，虛空之中露出一張巨大的臉來。
即使是銀練，也忍不住皺起了眉來，只因為出現在這眼前的臉，實在太過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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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臉，卻有着無數雙眼睛，無數的鼻子，無數的嘴唇。
那些單一看無一不是美好的五官如今完全糾結扭曲在一張面孔上，絕對算不上美麗，甚至可以說是醜陋。
“還給我……還給我……”
巨大的臉孔呢喃自語，與它為了支撐臉部而長得碩大的頭顱相反，這個奇怪的東西四肢短小，只能在地面上爬行，卑賤比蝼蟻還不如。
不，蝼蟻雖在土中營生，卻終究還是自己活着，眼前這個怪物，怎麽也算不上是活物，只是一個完全的欲望的集合體。
“你弄壞了，你要賠給我，還給我，還給我……”
怪物一邊念叨，一邊以及其詭異的速度移動到銀練身邊，細瘦如蘆棒的前肢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本該也是觸摸不到的銀練的虛體。
這是……
銀練腳下用力，想甩開拉住自己腿的那只爪子，身子一側，銀白的發絲擦過怪物的臉頰。
怪物的大臉上所有眼睛和鼻子連嘴唇一起，組合出了一副巨大而扭曲的表示“驚豔”的表情。
“好美……好美……”
“和那個的記憶裏一樣，美好的銀白……”
“好純粹的銀白……”
“不要黑的，要銀白，不要黑的，要銀白！”
怪物臉上的嘴張合開啓，說出讓銀練揪心的語句。
記憶？
黑？
深玄？
銀練停下動作，冷冷看着纏住自己一臉陶醉的怪物，微擰的眉頭表達了他的不快，內心的焦急與反感讓他大意到忽視了怪物一雙雙眼中赤裸的貪欲。
“給我吧！”
怪物爆喝一聲，幾乎如紙片般服帖在地上的身子發出“噗嗤”聲，一條條章魚般滑膩而凹凸的觸手花一般綻放，一下将猝不及防的銀練包裹起來。
大臉怪物細小的四肢緊緊貼在身下觸手包裹形成的圓球上，整張臉也軟軟地搭在球體上，無數張口中齊齊發出“喈喈”的怪笑聲。
“抓到了，抓到了……嘿嘿嘿嘿……”
無法說出口的濕熱黏膩的感覺，似乎全身都在慢慢軟化……
無法動彈……
但……絕不能這樣！
我還沒有找回深玄，不能就這樣困在這裏！
銀練自昏迷中醒來，睜眼之時，卻發現自己似乎是躺在山間林地中，且眼前的景色都有着令他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古木群生，山岚靜起，飛澗喧嘩，這是……玉林山！
銀練撐起身來，觸手的草葉青嫩柔軟，呼吸間水汽盎然，似乎一切都是真實的，自己只是睡着了做了一個關于“未來”的噩夢，夢見自己失去了深玄，夢見自己陷入虛妄之中……
深玄呢？
你現在，在哪裏？
銀練四處張望着，也注意聽取那些細微的聲響。
遠處的樹林裏有沙沙聲和其他的動靜，引得他慢慢向着響聲傳來處而去。
才一見到，銀練便失了分寸。
小小的黑蛟慢慢爬行着，向着無邊無際的荊棘灌木深處那點銀光爬行而去，随着它的爬行，殷紅的鮮血蜿蜒滴落，似綻放的小花。
“深玄……”
銀練慢慢走近小東西，想要伸手去拉住它，阻止它這樣的行為。
再這樣下去，它會因為傷重不治而死去啊……
“深玄……”
銀練用手拉住深玄的尾巴，手中的感覺是那樣的真實，真實得銀練眼中一熱。
已經分不清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假了。
可是，即使是如此貼近真實的美好，我也不得不醒來将你帶走，回去你該回去的地方……
“深玄……”
“為什麽要阻止我？”
爬行的黑蛟突然消失，化做淡淡的影子出現在銀練身邊，似乎在和他說話，又似乎在自言自語。
銀練猛一回頭，眼見着身邊影子雖然不甚清晰，卻五官分明的臉，幾乎要驚叫出聲來。
“不夠啊……怎麽都不夠啊……”
有着深玄臉孔的淡影呢喃着，一只手摸在自己心口，一手捂在腹中。
“怎麽也沒辦法去到那裏嗎？心裏很不舒服，什麽都沒有，不夠……不夠……”
銀練愣愣地看着身邊的影子，看着他一臉呆滞卻執着的表情。
你在渴求什麽？
你在期待什麽？
那樣虛妄的光芒，就是你哪怕受傷也要靠近的溫暖嗎？
即使為此受到傷害，即使為此傷痕累累……
銀練轉身面向深玄魂魄之一，伸手而去：“你想要得到溫暖嗎？”
魂體過了好一會，才注意到銀練的存在，轉動着黝黑到無神的眼珠，它輕聲道：“你能給我多少？你願意給我多少？”
“你想有多少，就給你多少。”
銀練微微一笑，雙手中散發出淡淡銀光：“你看……所以，不要再去渴求着那觸摸不到的溫暖，到我懷裏來感受我給你的所有，好嗎？”
魂體戀戀不舍地看着灌木中愈加明亮的銀光，又看看近在身前溫暖的銀色，腳步慢慢動了，口中低語不斷：“可是，我還想要更多，沒有的時候希望着有，有之後希望得到更多……我很貪心……”
溫柔地将魂體團在手心，攏在心口，銀練閉了雙眼，全身散發出光芒來。
“你不貪心，你該得到你應得的……”
将銀練包裹住的怪物漸漸停下觸手的蠕動與怪笑聲，露出了一種叫做疑惑的表情，它的表情還沒有維持多久，一道銀光透體而出，撕裂了它的身體。
凄厲的慘叫聲後，大臉怪物身形俱裂，銀練從它散落一地的軀體中站起身來，雙手小心的護着胸口處一道淺黑的魂光，大踏步離開，留下一地殘骸慢慢聚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