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番外一 初見
一切的開始源自于什麽呢？
應該是那次聚會，一次盛宴，一次預言。
“大人，您紅鸾星動，且……非凡啊……”
喝得迷糊糊的月老打了個酒嗝，一時間貿然将手搭在銀色長發的溫和青年肩頭。
青年端起酒樽的手分毫未動，仰頭飲下美酒，眉眼輕斜，如春風輕拂。
“哦？怎麽個非凡？”
青年聲音輕柔，但在一時間毫無聲息的天界大殿中，卻如雷鳴。
熏熏然不知輕重的月老哈哈笑兩聲：“小官夜夜窺星，終于窺到大人指尖紅線隐約而生，想來那位應還年幼吧！”
月老迷瞪着眼，抓起仙果塞到口中，咀嚼了兩下，一個翻身，躺平睡去了。
青年環顧四周，看着望着自己的仙神，微微一笑：“好生奇妙的‘預言’！”
“銀練信了？”
天帝舉起手中酒樽，多年難得一見，卻聽聞如此奇妙的預言，叫他也忍不住好奇起來。
銀練站起身來，揮揮袖子：“所謂緣分與天命……我倒是不信的……”
那種舍棄了一切的熾熱情感，我應是沒有的……
銀練沖着天帝一拱手：“酒已飲過，先行告辭了。”
“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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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青年不急不緩地離開，天帝眨眨眼睛，親自起身走到月老身邊，用腳尖踢踢他，對方卻只呼嚕兩聲。
天帝嘆了一聲：“看來，要等他酒醒之後，才能知道那人究竟緣系何方了。”
銀練漫步雲端，臉上雖然沒有其它情緒，心中卻是有些茫然的。
從記事以來，他已經活過很久，還記得那些比自己年歲還要大的上古神族，還記得那些比自己年歲要小的後輩，那些原本從出生起，就是孑然一身的神，與其它神、或者精怪癡纏反複之後，或輪回輾轉，或魂消不再。
如今，是要“輪”到自己了麽？
銀練低頭看了看雲端之下的大地，笑容之後，卻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的冷漠。
三界之中，難道還會有什麽能讓我動容的存在嗎？
月老醒來後，得知自己所為，當下蒼白了臉，卻又被天帝連哄帶逼着說出了天龍銀練紅線的另一半誕世于人間，乃非人。
天帝愣了一下。
雖然說那位向來不喜歡四處游走，幾乎已經近萬年沒去人間了，可是，總覺得有些不妙啊……
“天官，銀練哪裏去了？”
“回陛下，大人似乎是在四日前，去了人間……”
……
是巧合？
還是，真的是命？
天帝摸摸下巴，“天”也不知道了。
銀練緩緩降落在地界的山脈之中，他曾在九千年前來過人間，那時候，山地尚是一處湖泊，不過萬年之後，滄海桑田，變幻瞬間。
腳步輕輕落在茂密的草葉間，銀練向着長着茂盛樹木的山間而去。
他很喜歡這裏，醇厚且清淨的靈氣令他感覺十分舒适。
越向山間，靈氣感覺就越是濃厚，而且，似乎有什麽東西正發出聲響。
繞過山石密林，群山之間的深處，兩處泉水翻滾着，清幽的水面綻開了白色的水花，袅袅的霧氣之中，有着絲絲縷縷的靈氣。
銀練有些驚異，那兩處翻滾的泉水其中之一的泉眼中，沉浮着一顆潔白的卵，看樣子，正要孵化出來了。
放緩腳步，斂了氣息，銀練靜靜站在泉邊。
生命的誕生都是伴随着掙紮、期待與苦楚的，打破桎梏，來到世間開始自己的旅程，都是值得慶祝的一件事。
看着那顆圓滾滾在水中撲騰的卵，銀練忍不住揚起了嘴角，他似乎能聽到卵殼中的小家夥在用爪子撓的咯吱聲——真是精力旺盛的一條小蛟。
天地孕養，誕于山間，就是那能在山中呼雲喚霧的蛟了，雖不是龍，卻也算得上是自己的近親，銀練在心裏上，又多了分親切感。
銀練緩緩吐息。
眼見着卵在泉水中翻滾，裂開，露出一個小小的黑色腦袋來，繼而是小黑蛟“嗷嗷”的叫聲。
翻滾的泉水漸漸平靜下來，小小的黑色身影卻歡快地在水中撲騰，猶如一條黑色細弱的怪魚，興奮之餘，還躍出水面，黑蛟額心鼓鼓的小包正是它未長成的犄角。
銀練看着歡快游動的小家夥，心中有些許喜悅。
自己身為龍，也算這才出世的小家夥的長輩吧！難得親眼見到“後輩”誕世，也算是一種緣分了，念及至此，銀練忍不住慢慢走向泉水。
小黑蛟機敏得很，聽到響動，停下撲騰，只用小爪子和尾巴搖着，探着腦袋好奇地看着走向自己的奇怪東西。
銀練看着正視自己的那雙清澈透亮的黑色眼睛，倒影着藍天白雲、綠樹還有自己，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頓下身去，用手輕撫着小黑蛟額心：“你色澤深沉，就叫你……深玄吧！”
還不懂事的小黑蛟“嗷”了一聲，不知究竟是何意義。
銀練站起身來，擡頭看天，也是時候回去了。
一聲呼嘯，一陣銀光，青年化身離去，留下因為驚吓而縮在泉水中只露出兩只眼睛看着的小黑蛟，青天之中，銀龍爪間隐約的紅色絲線緩緩延長，慢慢沾粘在泉水中的小黑蛟身上，瞬間又消失不見。
兩千四百年後，銀練在仙宴上看到新近躍過龍門化龍的新龍族遙遙地沖自己鞠躬行禮，心中一動，想起那只黑蛟來，忍不住掐指一算，卻是滿臉不解。
他算不出那黑蛟所在，更算不出它現今如何。
不過，對于命算，自己确實是不擅長的。
倒不如親自下到地界去看看。
銀練想及，便動身離去，只是時間有些長了，他一時間記不起當初所在，飄然而至竟是離人間繁華城市不遠。
一番蹉跎，銀練變做一個小小道童，既掩了自己一身淡漠氣質，又因着人間敬仰修行之人而順利地打探到了一些訊息。
玉林山，時有山岚突起，鹿鳴之聲。
或許，是那個小家夥吧……
銀練想起當年那雙碧泉，化名“清流”，向着雲林山去。
才到山腳，便見得一群人連滾帶爬從霧氣彌漫的山間奔出來，一臉驚恐，悠揚的鳴叫聲還在環繞。
“有鬼啊有鬼啊！”
人們慌亂地奔逃，看見一身道袍的銀練，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苦苦哀求“道爺收妖。”
妖嗎？
銀練看着更顯林深草密的山林，旁人看來是寶相莊嚴，實際則是有些感慨地向着山間而去。
進入到山間之後，那時候的記憶又慢慢回來了，銀練一邊探查那股清冽的靈氣，一邊回想着當年的山景。
嘩嘩的水聲越來越響，銀練嘴角忍不住綻開一絲笑容，這山間的精怪不少，所以氣息混雜，難怪自己難以發覺，只是，現在這濃烈的氣息，不就是那只黑蛟的麽？
走過山崖，銀練的目光落在長滿楓樹的泉水中時，忍不住裂開了嘴。
泉水流淌千年形成的深潭中水花四濺，一尾色澤純黑發亮的黑蛟上下翻滾着，正在興頭上，偶爾張着嘴鳴上兩聲。
泉水邊，一只黃白花的狐貍全身炸毛，正呲着牙在怒吼着。
銀練見着那黑蛟又是搖頭又是晃尾，忍不住笑出聲來，成功吸引了狐貍與黑蛟的注意力。
見着突然出現的陌生人，黃白花的狐貍瞬間警惕起來，雙眼幽幽看着信步而來的白發白衣道人。
“你是誰？”
狐貍口吐人言，銀練還未出聲，泡在潭水中的黑蛟從水中而出，瞬間化身成為人身，全身赤裸，水珠順着他走動的身子滴落在草地上。
狐貍見狀，痛苦的用爪子捂住眼，将頭扭向一邊。
黑蛟化身的青年大步走向銀練，睜大雙眼看着眼前這個全身白色的存在。
兩只腳的……
白色的……
和記憶裏那個……好像啊……
看着比現在的自己高出一頭的赤裸青年，看着對方打量自己時猶如泉水般清澈的雙眼，銀練忍不住沖他一笑。
“我是深玄。”
黑蛟笑嘻嘻道，伸手抓住銀練一縷白發：“我好像認識你。”
銀練恍然間，只覺得自己心中藏在最深處的柔軟被輕輕抓了一把。
他居然還記得……雖然不甚清晰，卻還是記得是自己給他的名……
“深玄，我是……”
銀練看了看雙眼緊盯着自己随時都會撲上來的狐貍，伸手摸住深玄的臉：“我是清流。”
深玄聽了，愣了一下，再又開心地笑起來：“清流！我喜歡你！”
飛鳥掠過樹梢，白雲輕輕飄搖，狐貍呻吟了一聲不去看那頭笨蛟，銀練解下自己的外衫，替深玄披上，舉手投足間是說不出的溫柔：“我也喜歡你……”
深玄聽了，笑彎了眼：“那你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我很喜歡你，想一直看到你。”
銀練摸了摸身前這個大孩子的頭，柔亮的黑發還帶着水汽，與蜜色的肌膚相映成輝。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那隐約的紅線，此時正聯系着身前的人。
所謂姻緣，雖有起始，卻也非一成不變，只要心裏決斷，可斷可續。
自己并不讨厭這個幾乎是親眼見證誕世的孩子，即使已經過了兩千多年，依舊如一的純真。
那麽，如果所謂注定的對象是你的話，我願意嘗試一下……
看我……會不會真的為了你而動心——為了你，感受到那份熾熱的情愫……
雲林山間的精怪，從這天起迎來了一個奇妙的貴客。
從此，山中日漸多了份熱鬧，總是淡雅如水的白色道士，喜歡大吵大鬧的白色鳥兒，攤平曬毛順便看熱鬧的狐貍，還有被追得滿頭包四處跑的黑衣青年，溫馨而美好的氛圍如雲煙般缭繞不散。
直到六百年後，一切才真正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