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絹帕

他朝董澍瞥了一眼,卻正好撞見謝良俊怒氣沖沖的神情。

“我妹妹喜歡吃喝玩樂又怎麽了?沒吃你董家的米糧,更沒花你董家的銀錢,管得着嗎你?”謝良俊上下打量着董澍,眼神輕蔑,“也不瞅瞅你自己幾斤幾兩,連我妹妹一根手指頭都不配!婚事沒成,真是老天保佑!”

董澍被謝良俊罵的面紅耳赤。

可最近謝良俊才立過功,皇帝對其很是贊賞,董澍不敢與之對罵。

“你妹妹三番兩次與人八字不合,顯然是她命格不好,誰敢娶?你們林家自己留着吧!”

董澍話音剛落,謝良俊的拳風便已拂動他鬓發。

“表哥。”林嫣快步上前,拉住謝良俊手臂,才避免其打斷董澍鼻梁的慘劇。

“董公子張口閉口命格,依小女子看,公子不該去刑部就任,做個游方道士才更稱職。”

“當然,小女子拙見,僅供參考。”林嫣本是灑脫含笑,說到此處,水靈靈的杏眼忽而一凜,“只是小女子有一事想向董公子請教,公子認為女子不該與一幫男人蹴鞠,不知是何緣由?”

眼神淩冽只是一瞬,很快便又恢複如常。

可那一剎那的氣勢,讓董澍懵得說不出話。

再說了,是什麽緣由,林嫣還用問嗎?

好人家的女子,哪個不是溫柔解語、賢惠貞靜,在場沒有一位貴女會如她這般咄咄逼人,逞口舌之能。

他險些成為她的未婚夫,她見到他卻無一絲羞臊或是敬畏,可見性情極為頑劣。

“林小姐不如回去好好讀一讀《女誡》。”董澍沒正面回答。

甚至沒念林嫣攔住謝良俊,免他受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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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也不接他的茬。

“董公子敢不敢與小女子比試蹴鞠?”林嫣睥着他,面上笑容自在又驕傲,“若公子贏了,我回去抄十遍《女誡》。若我贏了,公子便需當着所有貴女的面承認,你不敢與女子比蹴鞠,是你怕男子輸給女子,面上無光!”

她并未說在場所有郎君都是這般想的,卻也有敲打之意。

若他們不是怕輸,往後便不要管束女子蹴鞠的喜好。

早已聽說過林嫣女扮男裝,在樂春江畔踢贏士兵蹴鞠隊,又親眼見到她投壺技藝何等精湛,董澍再傻也不會跟她比。

兵馬司的人他都踢不贏,與林嫣比,毋庸置疑會輸,還是當着衆多公子、貴女的面輸。

到時裏子面子都沒了。

是以,董澍強撐着氣勢道:“好男不跟女鬥!”

話音剛落,他唯恐林嫣再說什麽激将的話,轉身便走。

林嫣消磨了他的氣焰,倒不是非要拉着他比試。

望着董澍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林嫣只覺大快人心。

嗓音清脆,含笑感慨:“原來董公子輸不起,比溫小姐可差遠了。”

聽到她不高不低的一句,董澍想到自己先前說的話,不禁懷疑林嫣是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登時,他的臉漲成豬肝色,只覺天旋地轉,顏面盡失。

走遠後,友人扶着董澍,正要開口勸。

卻聽董澍道:“不行,我得趕緊回去跟父親說,刑部不能去了,我要出京外放。”

這廂,謝良俊望着林嫣,瞠目結舌:“會不會太狠了些?你就不怕董家到咱們府上鬧?”

結親不成反結仇,怕是要成為整個京城的談資。

“三表哥要打他的時候,也沒說怕呀。”若謝良俊真的揍扁董澍的臉,害他暫時不能去刑部赴任,只怕不止董家會鬧,禦史們也會揪着三表哥不放。

心念流轉間,林嫣細密蜷長的睫羽撲扇了一下,瑩澈的翦瞳透着無辜,“他先說我壞話,我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羞怒之下,口無遮攔也情有可原。他自己說的好男不跟女鬥,若真好意思回去告狀……”

說到此處,林嫣稍稍湊近謝良俊,清脆的嗓音壓到極低:“那我就去督察院外哭訴,說董公子想當着所有人的面壞我名聲。”

想欺負她?沒門兒!

謝良俊哭笑不得,擡手輕叩了一下她腦仁,心內暗自嘆息。

小妹年少,考慮不周,他哪裏是真的怕董家人上門鬧事?

他怕的是,今日賓客衆多,京中高門大戶幾乎都有人在,小妹行事如此張揚,短期內是不太好說親的。

可若舅父和林大哥懷疑的事屬實,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看着嫣兒入宮?

在宮外,不管她嫁給誰,若受了委屈,他們幾個做哥哥的随時可以打上門去。

入宮便由不得他們了。

嫣兒這受不得委屈的性子,入宮不知得闖多少禍事。

偏偏,這些事他并不能直接告訴林嫣。

而立在不遠處的傅錦朝,旁觀着林嫣表兄妹二人,将林嫣對謝良俊如何親近,謝良俊對林嫣又是如何維護,悉數看在眼中。

往常只以為林小姐對他不假辭色,今日見到林嫣如何回敬董澍,才真正嘆為觀止。

這般巾帼不讓須眉,充滿朝氣的女子,在面對全心信任的表哥時,卻又會自然而然露出小女兒情态。

靈動又俏皮的活力,正是傅家長久以來所缺少的。

不過,顯而易見,林小姐不會是祖母喜歡的孫媳。

想到這一層,不知為何,傅錦朝對兩家即将結成的婚事,第一次生出淡淡的期待,無關朝政,無關利益。

後晌,日頭西斜,賓客們陸續出府。

不少貴女、郎君乘馬車或是轎子回去,傅錦朝則去了馬廄,他離得最遠,騎馬回去比較快。

只是,他表現得不慌不忙。

出府時,大半馬車已駛離,林家的馬車也已走了,只有林灏端坐馬背似在等人。

“林兄。”傅錦朝策馬上前,溫聲打招呼。

對上林灏視線的一瞬,傅錦朝內心的猜測便最終得到印證,林灏果然會在此等他。

“傅兄。”林灏語氣略僵硬開口,不知做了多少心理建設,才擠出笑來,“我在醉仙樓存了一壇上好的梅子酒,今日開壇,傅兄可願同往?”

連稱呼都變了。

傅錦朝神情露出恰到好處的變化,繼而彎唇應:“榮幸之至。”

兩人并駕齊驅,不多時來到醉仙樓外。

不知林灏提前派人打點過,還是林家財大氣粗,酒樓當真收拾出一套雅間,奉上一壇醇香的梅子酒。

兩人說着互不沖突的朝事,仿佛真是至交好友。

傅錦朝知他要問什麽,也不挑破。

酒至半酣,林灏終于握着酒盞,将話題拉到正題上:“傅兄,今日你與舍妹為何會同時出現在假山側?”

“林兄怎知?”傅錦朝盞中佳釀微微一晃,狀似驚詫。

林灏盯着他,面色又沉一分。

而傅錦朝,握着酒盞的指骨收緊泛白,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沉吟一瞬,他終于輕嘆着放下酒盞。

略垂眸,将長指探入廣袖,取出一方雪青色絹帕。

深深看了一眼,才遞向林灏:“這塊絹帕,乃林小姐今日随身所用,煩請林兄替我還給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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