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激将
“美得你!快下去, 熱死了。”謝良俊笑罵一句。
繼而,踢了踢腳邊箱籠:“過幾日便是七夕,禮物在這裏。哥哥要去邊關了, 即刻便走,別到時候寫信罵我摳門不送禮。”
言畢,擡手揉揉她發髻, 便要轉身離開。
林嫣能看出他的焦急,可聽到他說要去邊關, 她一顆心登時提到嗓子眼。
“好端端的,怎麽突然要去邊關, 還這麽急?”林嫣抱住他手臂,不許他走。
“北剌有異動, 哥哥得去邊關支援。”謝良俊咧嘴一笑,姿态驕傲,拍拍胸口,“放心, 我可是經過林大哥捶打的, 不是旁的那些繡花枕頭。北剌若敢動真格, 哥哥便取了那北剌王的人頭回來。”
“小妹好好待着, 暫時別出京城,嗯?”謝良俊手落下來, 想順勢捏捏她臉頰。
餘光瞥見傅錦朝從書房走出來, 又下意識收回手。
“表哥要去北疆?”傅錦朝步履不緊不慢,只他腿長, 須臾便走到林嫣身側, 朝謝良俊拱手,“多多保重。”
聽他語氣, 似乎并不意外,林嫣側眸望他,神情微微凝重。
表哥說得輕松,實則此戰迫在眉睫是嗎?
如此一想,林嫣心裏更不踏實。
猛然扭頭盯着謝良俊,劈頭蓋臉數落:“輪得到你去取北剌王人頭麽?別瞎逞強,快去快回,區區七夕禮物休想打發我,等着你從邊關帶些北疆的禮物回來過中秋呢!”
“多寫信回來。”說到這一句,林嫣嗓音已是哽咽。
“不會吧,哥哥出去混個軍功,你都激動哭了?”謝良俊望着她,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
目光在林嫣和傅錦朝之間巡睃幾回,謝良俊看出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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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抿唇,忽而朝林嫣展臂:“來,再讓哥哥抱一下。”
“我才沒哭。”林嫣不滿地嘟囔着,到底上前半步。
豈料,謝良俊尚未碰到她肩膀,身後一只大手,忽而攔腰将她拽回去,圈在臂彎。
“嫣兒這邊,便不勞表哥費心了。”傅錦朝嗓音溫潤,語氣也沒有明顯波動。
可手臂上的力道,讓林嫣隐隐察覺,他在生氣。
謝良俊爽朗一笑,望他們二人一眼,大步流星而去。
廊庑下,林嫣收回視線,仰面睇他:“傅錦朝,說好今日陪我,你自己食言,我還未生氣,你在氣什麽?”
“生氣?我怎會生氣?”傅錦朝避開她的視線,下颌輕輕抵在她發髻上,像是擁着什麽珍寶,“只不過是擔心戰事罷了。”
沒等林嫣開口,他又含笑寬慰:“多思無益,興許打不起來呢?不如先去睡一覺,等過幾日表哥寫信來,看他怎麽說。”
即便寫信來,表哥多半也只會報喜不報憂。
不過,她在這裏擔心,确實也幫不上表哥什麽。
一番思慮,耽擱些小半個時辰,林嫣比平日更倦,躺在碧紗櫥裏,不知不覺睡熟。
醒來時,日影西斜,傅錦朝竟還在,坐在她身側,獨自擺着一副棋。
“一人下棋有什麽意思?”林嫣揉揉睡眼,望望棋盤,目光登時被棋局吸引住。
“醒了?”傅錦朝将指尖棋子丢回棋碗,伸手扶她起身。
繼而,拈起一枚黑子,遞給林嫣:“陪我手談一局。”
棋局有點意思,林嫣欣然應允,更何況,勝負已初見端倪,她有把握贏過傅錦朝。
半個時辰後,林嫣盯着棋局,瞠目結舌:“竟是你贏?”
很不可思議,可她看得明明白白,傅錦朝并未耍詐。
只是,她很不甘心:“方才我剛睡醒,腦子轉得慢,再來一局,我才不會輸給你!”
她的棋藝,可是堂兄親手教的,連爹爹都贊許有加。
“好。”傅錦朝颔首。
這一局,直下到日暮,仍是林嫣輸。
不過,她玩得起,便輸得起,眼中含着欣賞與崇拜望向傅錦朝:“小女子甘拜下風。”
他這樣的能耐,別說是贏她,想必贏過堂兄也不在話下。
驀地,林嫣想起堂兄誇他身手不凡,實力與堂兄不相上下。
“傅錦朝,對你來說,考狀元很簡單嗎?”林嫣托腮凝着他,面帶疑惑。
傅錦朝一枚一枚揀着棋子,溫聲應:“嫣兒怎會這麽問?”
當然不簡單,有祖母盯着,三伏酷暑、數九寒天,他從未有一日敢懈怠。
“若非如此,你哪裏來的精力習武、學下棋?”林嫣從前覺得,堂兄已是最勤勉的人。
眼下卻隐隐覺得,或許傅錦朝才是。
“只要把每一寸光陰都用在勤學之上,任誰都可以。”傅錦朝拈棋子的動作頓了頓,又繼續。
他語氣輕描淡寫,可林嫣知道,沒那麽簡單的。
連他口中的前提條件,她都不可能做到,要她一心向學,不貪玩,林嫣想都不敢想。
是不是老太太待他足夠嚴苛,才鑄就了今日的他?
傅錦朝感受到她灼灼目光,享受着她直白的崇拜,想起曾經難捱的時光,心中竟湧起一股暖流。
曾經祖母日日耳提面命,凡是林家子弟要學的,他都要學,且要精通。
保證有一日與林家對上時,處處壓制對方。
可是,林家子弟本就優秀,且師出名門,想要處處超越他們,何其艱難?
原本以傅家的家底,是做不到的,至少傅家請不起一位真正賢能的武師父。
幸而範彥修的祖父範員外惜才,養了兩位武藝精湛的武師父,本是請他去陪練的,結果範彥修不肯好好學,兩位師父便一心教導他。
這些事,他不會告訴林嫣。
少時,他甚至恨過祖母,可眼下,林嫣的目光全然落在他身上,他又感謝那段時光。
她身邊環繞着那樣優秀的人,他須得足夠耀眼,才能讓她的目光,一直為他停留。
晚膳仍是林嫣喜歡的口味,可天氣太熱,林嫣用的不多。
天際雷聲隐隐,時而紫電劈開夜空,瞧着駭人,卻遲遲不落雨。
林嫣望着天色,暗暗祈禱,三表哥他們今夜能有穩妥的紮營處。
“要不要蹴鞠?”傅錦朝從外頭進來,手中托着一只不知從哪兒找來的皮革球。
林嫣又望一眼窗外,神情訝然:“天都黑了。”
“誰說蹴鞠一定要看得到球的。”傅錦朝長眉微挑,似挑釁,似招誘,“敢不敢試試?”
許久未動,骨頭都犯懶了,林嫣眼睛晶亮,躍躍欲試。
雖未試過夜晚蹴鞠,可屋子裏、廊庑下都點着燈,庭院中并不算太暗,視線不會太好,但還不至于看不到球。
更何況,傅錦朝在吃喝玩樂上,決計比不上她。
“你都敢,我有什麽不敢。”林嫣說着,上手便去取他手中的球。
誰知,傅錦朝一側身,将球放到身側花幾上。
随即從袖中取出兩根絲帶,遞給她一根。
不會是她想的意思吧?念頭一閃而過,林嫣便見傅錦朝将他手中那根絲帶,系在腦後,蒙住眼睛。
林嫣:“……”
這樣蹴鞠,她當真沒試過。
“傅錦朝。”林嫣看着手中絲帶,有些為難。
系上這玩意兒,別說蹴鞠,她能不能不磕磕絆絆走到院子裏,都兩說。
“怎麽,不敢?”傅錦朝溫聲問,不着痕跡激将。
可他唇角噙一絲笑,氣質仍是溫潤謙朗,便是激将,也是潤物細無聲的方式。
試都沒試,就服輸?那可不是她的性子。
“你若輸了,彩頭任我挑選。”林嫣故作自信,擡手用絲帶蒙上眼睛。
随即,她摸索着身側陳設,準備一路摸到院中去。
黑暗中,有人握住她的手,牽着她往外走:“好,若嫣兒輸了,為夫也要選一樣彩頭。”
啧,該不會今日套圈,獨他沒從她這裏贏到東西,才特意設下這個局吧?
林嫣走得時快時慢,踉踉跄跄的,唇角卻帶着笑,自以為看透了傅錦朝的企圖。
左右她這裏好東西多得是,傅錦朝看上哪一樣,她都送得起。
因蒙着面,規則便比平日裏簡單些,接到對方球多者獲勝,芳茜為傅錦朝計數,閱川則為林嫣計數。
剛開始摸不着門道,林嫣一個也沒接着,錯過好幾個球,才學會根據球破空來的風聲分辨位置。
可傅錦朝是習武之人,聽聲辨位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
最後,林嫣輸了三個球。
這回她沒有氣餒,蹴鞠她只是輸在傅錦朝制訂的刁鑽規則上,若光明正大比試,她才不會輸。
踢了小半個時辰,出了不少汗,可身子活動開了,痛快淋漓。
芳茜和閱川各自忙着備水去了,林嫣扯下絲帶,拿着沾濕的棉巾,貼着泛紅的面頰拭汗:“說吧,想要什麽彩頭?莫不是我嫁妝裏那一盒徽墨,或是澄心堂紙?”
傅錦朝搖搖頭:“都不是。”
長腿輕擡,走近兩步,以只有他二人能聽見的聲音,低低道:“我要你。”
最後一個字,他刻意咬得重些。
清潤的嗓音落在林嫣耳畔,帶着素日裏沒有的旖旎滋味,她心口驀地一跳。
下意識擡眸望他。
他俊顏抵得極近,雖未觸碰到她分毫,卻處處透露着虎視眈眈的氣場。
就連那雙慣常溫暄清正的眸子,也毫不掩飾紛湧的情念。
天際一聲悶雷,豆大的雨點落下來,在她挺秀的鼻尖滑出一點點雨痕。
傅錦朝微微俯首,薄唇細細落在那雨痕處。
大半個時辰後,窗外雨疾風驟,盥室地上濕漉漉的,浴桶中只餘下小半桶水。
而內室帳間,私語聲被雨聲淹沒,零星飄出只言片語。
“午後不是睡過了麽?願賭服輸才是嫣兒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