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華燈初上, 盛京的夜生活剛剛複蘇。

小陳停好車,到後備箱取東西,“沈老師, 今天夏老師怎麽沒來接?”自從沈靜松入住銀月灣,除去工作,她很少在私下接送沈靜松了。

沈靜松拿了好幾只禮袋:“她也很忙的呀。”輕輕合上車門:“我拿上去就行, 你早點休息。”

小陳感激地微笑:“謝謝沈老師。”

這些天她上班陪沈靜松跑通告,下班跟沈靜松飛伯明翰,還秘密到一個地方幫忙布景,确實累得夠嗆。

好在沈老師溫柔體貼,不僅給她發獎金, 還多放幾天假~

下疊一樓亮着兔子造型的園藝燈, 原本光禿禿的花園裏新添了不少物件,有小孩喜歡的玩具沙坑,跷跷板和秋千。

沈靜松在樓下新奇地看了一會, 然後走向電梯廳。

路過門廊的時候,她聽見從下疊傳來的微弱的人聲:

“有一天你總要結婚。我聽同事說,即使是再好的朋友,有了各自的家庭以後也會變得和以前不同。”

“你孩子都有了, 你覺得你對我跟以前不同嗎?”

“路觀瀾,你不一樣。可是我對你而言,比很多人都不如。”

......

沈靜松刷梯禁上樓,垂眼看着滿手的禮袋。

是啊, 朋友之間即使關系再好,有了家庭也會或多或少的疏離。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 便不再是完完全全的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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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蹙起眉。

等沈靜松回過神,她把禮袋的提繩攥得扭曲。

房裏漆黑。

樓上樓下都沒有人。

沈靜松打開一盞落地燈, 弱光擴開暖黃色的圓環。

樓梯的轉角,她留下的行李箱還放在那裏。挂牌對着的方向都沒有變化,夏逐溪沒有動過。

沈靜松打開通話簿,劃過夏逐溪的號碼,遲疑了一下,沒有撥出去。

夏逐溪的作息很好,不會深夜在外逗留。她在微博發了車隊有聚餐。

應該會晚回家,再等等。

房裏的一切都沒變。

沈靜松幾天前打開的一包梅子蒟蒻還躺在餐桌的一角,她喝剩的半瓶蘇打水也還在島臺。

角落的冰箱輕聲嗚鳴。

沈靜松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在冰涼的大理石牆上,茕茕孑立。

她突然産生一種好冷清的感覺,不知道她離開以後,夏逐溪是不是也像她現在這樣,孤零零地立在空蕩蕩的家裏,看着牆上的單影,聽着電器的嗚鳴……

但也許夏逐溪那樣勇敢堅定的人,并不像她這樣多愁善感?

沈靜松關掉落地燈,朝樓上走去。

臺階邊角的感應燈次第明亮。原本是沒有感應燈的,有一回沈靜松夜裏不小心崴到腳,夏逐溪知道了,第二天樓梯便裝上了新的感應燈。

二樓有主卧,一個套房,和兩個單間,夏逐溪住在主卧,沈靜松住在她隔壁的套房。

在以往的生活中,她們互不打擾,如果沒有必要,或者對方的邀請,她們不會進入對方的房間。

沈靜松匆匆從英國趕回,風塵仆仆,她想在夏逐溪沒回家的這段時間沐浴,換上雅致的禮裙,再化一個美美的妝。

用夏逐溪說她塗起來最好看的蜜桃唇釉。

甫一進房間,撥下頂燈開關,暖白色的柔光徐徐地落下。

落地窗前,一層紗簾,一層遮光簾,都關得嚴嚴實實。它們像是被賦予了“鎖住”什麽的使命。

沈靜松走進,置身其中,仿佛躲進一個溫暖、明亮的小密室。床頭多了一盞香薰,擴散雪松味的香氛。

沈靜松仔細聞,這款和她常用的香水的味道有細微的差別,但已經很相近了。

她把禮袋放到沙發,簡單整理,坐到梳妝鏡前摘下首飾,視線穿過衣帽間,觀察選好的禮服是否需要再熨平。

那是一件氣質溫婉的淺粉色小禮裙,撐開的裙擺像吊垂的鈴蘭花。

忽然,她注意到床鋪上多了一件東西。

乍一看,床上多了一床被子,這本沒什麽。

但沈靜松認出多的那床被子是夏逐溪先前睡的。而沈靜松的被子被鋪成一長條,連着枕頭安放在床頭的一邊。

她離開後,這裏有使用過的痕跡。

沈靜松心弦微動,難道她離開後,夏逐溪住進了她的房間?

腳步輕聲,沈靜松走到主卧,果然床上空空如也。

——她離開後,夏逐溪抱着枕頭和被子搬進了殘留她氣息的房間。夏逐溪把她睡過的被子卷成長條,相伴入眠。夏逐溪把窗簾關緊,挽留她的香氣。夏逐溪在床頭放置和她香水相近的香氛,假裝她的味道……

而桌上擺放的白色風信子,正盎然盛放。

沈靜松抱起盛滿風信子的花瓶,默念夏逐溪的名字。

夏逐溪說,不太了解花語。

所以夏逐溪不知道白色風信子的花語,也不是特意選中這樣一束花給她。

不止一個夜晚,沈靜松卸下堅強,柔軟地擁抱夏逐溪。兩具溫熱的軀體緊緊相貼,屬于彼此的味道互相纏繞。沈靜松覺得自己溺在甜味的池子裏,下陷,再下陷,夏逐溪是她唯一能觸碰的支點。

夏逐溪也溫柔地回抱她,說心疼她,說保護她。

——夏逐溪說沈靜松是她的偶像,是青春期給予她肯定和鼓勵的大姐姐……

是偶像。

是姐姐。

點到為止。

沈靜松的心像纖細的琉璃,透明,易碎。她控制自己不要進行多餘的想象。

那是光明、溫暖的夏逐溪啊。

把她當做姐姐依賴,把她當做偶像喜愛的夏逐溪。

沈靜松這樣想着,讓熱水澆淋身體,驅散焦躁和不安。

當她換上精心準備的禮裙,戴上雪花樣式的耳墜,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停在緊緊依偎又“相敬如賓”的兩床被子。

沈靜松再次猶豫。

即使是對年長的依賴,即使是對偶像的喜歡,會做到把對方的被褥留在枕邊的地步嗎?

而她為何對夏逐溪這樣的做法執着不下,往複地糾結、為難,卻又沒有一絲不快,反而在內心深處生出難以啓齒的期待……

沈靜松雙手垂在裙擺兩側,緊緊攥着。

心又如海邊的水中月,手撈而月碎。

徒留滿波碎光零亂。

這一回,夏逐溪的雙手不再是捧給她月亮的好運。

而是紛擾她封閉已久的春心的情絲。

等待的這段時間很漫長,沈靜松打開一本名家自傳閱讀,希望能打斷那些胡思亂想。

一分一秒過去,夜空裏,月亮出現又隐沒在雲中。

距離淩晨越來越近,沈靜松再無心閱讀,合上厚重的精裝書。

圓桌上的骨瓷茶壺已經更換過兩道熱水,茶杯邊緣留下蜜桃色的唇印。

杯中水又涼了。

沈靜松打開手機,撥出夏逐溪的號碼。緊繃心弦,眉頭微蹙,她本是要悄悄等她回來的......

電話等了很長。

沈靜松以為要聽到無人接聽的提示時,接通了。

“小溪。”

模糊而嘈雜的環境音傳過來。

沈靜松依稀辨認出有酒杯的碰撞聲,和唱歌搖鈴發出的歡快哨聲。

良久,聽筒那頭沒有人聲。

沈靜松坐在空調出風口下面,冷氣直直地往她身上撲。

沈靜松胸口發悶,聲音更柔軟,“小溪,你在哪裏?”

又是一陣模糊的歡鬧聲,然後傳來幾下碰撞的響動,像是手機被移動,接着有一陣衣料摩擦的悉索聲。

終于,聽筒那邊有了一點人的氣息。

只是氣息。

粗重而低沉的一聲長嘆。

沈靜松的耳朵像是被燒開的水蒸氣灼了一下,晶瑩的唇瓣顫了顫,“我是沈靜松。”

“你在聽嗎,夏逐溪?”

嘟。

電話被挂斷。

一長串忙音雜亂無章,尖銳地劃破沉寂的冷空氣。

沈靜松指尖戰栗,雙手握住手機,又撥了一通過去。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Sorry,the number ......”

沈靜松看着手機黑屏裏精妝打扮的自己出神。

小溪是不是生她的氣了?

氣她忘記了她的生日?

所以不理她了?

沈靜松好懊悔,她為什麽一定要制造“驚喜”?

她為什麽不好好地陪着夏逐溪,直接了當地把禮物送到夏逐溪面前,一起切蛋糕,給夏逐溪唱生日歌,然後看着夏逐溪吹蠟燭?

又或者,她為什麽不提前告訴夏逐溪她今天要回來,讓夏逐溪留在家裏?

沈靜松眸子裏泛出水光。

為什麽夏逐溪不說在哪裏,為什麽夏逐溪要挂斷她的電話。

......

夜色寂寂。

沈靜松坐在原處一動不動,萬千思緒随着時間的流逝飛走,神色恢複往常的平靜。

差一分鐘淩晨,樓下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響,大門打開,哐當關合。

腳步聲很淩亂,不止一個人,還有笨拙的推搡。

沙啞的人聲含糊不清:“哪......哪兒了?”

另一個女聲低低發笑:“我還能吃了你?”

......

樓下沒有開燈,黑乎乎的一片。

沈靜松渾身透涼,但出奇的冷靜。或許是冷氣吹久了身子太冰,也或許是漫長的等待熄滅了她內心祈盼的火炎。

她悄無聲息地走向樓梯的黑暗,融于夜色。

窗外的微光照着客廳,夏逐溪喝得爛醉,閉着眼睛躺在沙發,手垂到地上,醉酒的潮紅從臉頰連到脖頸,深進褶皺的襯衫。

她難受地仰着臉,張開嘴唇用力呼吸,吐出熾熱的喘息。

“夏。”幾縷金色的卷發垂下來,輕掃夏逐溪發燙的臉頰。

夏逐溪偏頭埋進靠枕,皺眉,躲開臉上亂動的異物,“再喝......”

“還喝啊?”克莉斯汀笑着咧開嘴,側身在她身邊躺下,撐着側臉凝視她的臉龐,“晚上高興嗎?夏,你笑起來超好看诶。”

靠枕蓋在夏逐溪臉上,她的胸膛起伏,呼吸逐漸均勻。

四下安靜,窗簾掩着一半窗。

克莉斯汀面頰發紅,視線落到夏逐溪的鎖骨下緣。白色的衣領翻折着,兩片衣料在身前收束出一線,攏住泛紅的肌膚,卡在隆起的一粒紐扣有些脫落,搖搖欲墜。

克莉斯汀笑着的眼裏染上熱切的躁動,她俯身貼近夏逐溪,壓着嗓子說:“不高興的事就別想了,遠離傷害你的人。我們高高興興的,多好。”從T恤包裏拿出手機,放在茶幾。

那只手機背面朝上,綴着一只松鼠挂件,白色的手機殼上用粉色的金粉筆簽着:

小溪好棒xsx

窗外的樹影被風吹動,影子搖晃,投在沙發上晦暗不明。

夜光再照進來,克莉斯汀的手按在夏逐溪的衣領,用指腹把那顆脆弱的紐扣往縫隙裏推。

“拿開你的手。”二樓傳下冷冽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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