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妹妹。

這個稱謂夏逐溪本該很熟悉的, 但她已經十幾年沒聽過了。她驕傲的姐姐從來都很嫌棄叫這麽一個丢人的掃把星是妹妹。

妹妹?

夏逐溪冷笑。

裴梓瑩在外人面前诋毀她的時候,怎麽沒想過她是妹妹?

裴梓瑩在她和沈靜松結婚後,騷擾她的妻子, 怎麽沒想過她是妹妹?

裴梓瑩污蔑她獅苑行兇,有沒有把她當成妹妹?

裴梓瑩把小三的污水潑到她頭上,害得沈靜松腦震蕩, 險些受重傷,現在來喊她妹妹!

夏逐溪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凜冽的沉默比話語更有力量。

她用冰冷的目光告訴裴梓瑩: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她不說話,裴梓瑩就用手扒她, 摸到她的鞋, 緊緊抓住她的褲腿,血跡斑斑。

裴梓瑩哆嗦着喚她:“妹妹,小溪, 你快報警,讓警察把他們抓走。那群瘋鬼要我的命,他們要我的命啊。”

夏逐溪:“可我也要你的命,不是嗎?”

裴梓瑩捂着肚子顫抖, 不可置信地仰望她,“什麽......”

夏逐溪說:“你從獅苑被救到醫院的時候,不是宣稱我故意謀.殺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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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梓瑩眼瞳驚變:“不是!那是爸媽瞎說的,我沒有說過那種話——”

夏逐溪掙開她, 側身按下電梯鍵,裴梓瑩大吼:“夏逐溪!我是你姐姐!我是你親姐姐啊!你怎麽可以見死不救!”

旁邊叉腰看了好一會戲的雷太太啧啧稱奇:“真是龍生九子, 各不相同噢。起初我還在想,裴家的女兒, 玩賽車那個?看起來一副老實相,也不缺錢,怎麽甘心搞破鞋。”走到裴梓瑩後邊,用高跟鞋碰她的腿,“原來是我搞錯了,搞破鞋的是這個玩意。”

夏逐溪對雷太太冷聲道:“我會依法追究你對我和沈靜松造成的傷害。”

雷太太點頭:“行啊,你姑奶奶我有仇必報,敢做敢當,醫藥費和賠款不會欠你一分,要進去蹲幾天就蹲,等我收拾完這婊子,你看送進去都行。”

電梯到了。

門緩緩滑開,夏逐溪邁出腳。

裴梓瑩趴在血泊裏嘶聲嚎叫:“夏逐溪!二十四年前你出生差點殺死全家!現在你又要殺我!如果二十四年前我能知道有這一天,不用媽動手,等你生下來我就親手掐死你!”

夏逐溪懶得回頭:“你來掐啊。”

“夏逐溪!你個畜生!”裴梓瑩吼得臉頰震動,眦角開裂,眼珠子直往外迸。她恨死夏逐溪了。

她恨她的妹妹。

這個小她六歲的妹妹即将降臨到世上的一刻,大卡撞上裴家的車,碎裂的玻璃紮進她的胸口,再偏離一點就會刺穿心室。她活了下來,但是胸口永遠留下了醜陋的疤。

那時候裴梓瑩只有六歲。她不懂愛護幼小,不懂姊妹情深,她只知道,還未謀面的妹妹幾乎要了她的命,讓她失去了胸口潔白平滑的皮膚。

後來,裴梓瑩成績優異,落落大方,親人鄰裏贊不絕口;而妹妹不學無術,惹是生非,親人鄰裏提起她都皺眉。

讨厭的妹妹成為反襯,裴梓瑩揚眉吐氣,倘若一直這樣下去,也算解了她的惡氣。

——可是夏逐溪不,她居然高分考上J大,破車玩得越來越好,聲名鵲起,勢如破竹地侵占了本該屬于裴梓瑩的光輝。

漸漸的,人們介紹裴梓瑩會說“夏神的親姐”,參加宴會時總有人問裴梓瑩要“夏神的簽名”,甚至裴氏集團的合作商都詢問能否請“夏神合作代言”......

與之相對,裴梓瑩在贊美和鮮花中順暢地走完前二十多年,在夏逐溪崛起的那年,她像彗星筆直地墜落,瞬時黯淡。劇本頻頻被退,父母的關系慢慢耗盡,被圈子淡化,被朋友放水,連親爸都不願意給她的夢想投錢。

某個新銳編劇曾經委婉地提醒她:你的劇本需要修改。雖然你父母和導演的關系很好,你也不能不尊重導演,你要學會客氣一點。

從小被奉若女神的裴梓瑩怎麽會相信一個小編劇的話?怎麽容得下一個新人質疑自己的得意之作?!

她又如何能接受現在和過去的雲泥之差?她根本不相信自己有任何缺點。從前二十多年,所有人都誇她,喜歡她,仰慕她,她堅信自己是最完美的!

所以,裴梓瑩認定,所有的不順利都是夏逐溪這顆掃把星吸光了她的氣運。

是夏逐溪摧毀了她的完美人生。

是夏逐溪。

奪走了她的一切!

......

住院部的走廊照着冰冷的燈光。

夏逐溪走進電梯,按下一樓,身後的門關合,裴梓瑩最後的嘶吼鑽進門縫:“夏逐溪你這個掃把星遲早克死身邊的所有人!”随後便是猛烈的毆打聲和凄厲的慘叫。

比起妹妹,還是掃把星聽起來親切。

沈靜松不讓她來看的,擔心雷太太收拾小三殃及池魚,但夏逐溪想來看看。

看叫了她十幾年掃把星的裴女神有多風光。

夏逐溪出電梯,看到一個四十上下的精幹男人。

這男人剃的寸頭,皮膚暗色,眼角有一條細細的疤痕。

夏逐溪避開他往另一棟住院樓走。

男人叫她:“是夏神吧?”

夏逐溪不想理。

男人兩步跟上:“我是雷宇。”

哦,雷宇。

趕來救情人和孩子?

夏逐溪沒有停留:“我們法庭見。”

産科所在的住院1棟和綜合特護所在住院2棟隔了一個小花園。

夏逐溪穿過幽香浮動的樹叢,走進2棟住院樓。

回到沈靜松的病房門口,兩個挺拔的小夥子靠在牆邊。

他們擡頭看見夏逐溪,恭謹地叫了聲“逐溪姐”。

夏逐溪會意:“楚老大派你們來的?”

打骨釘的小夥子展示手臂的肌肉:“對,一個打仨!”

“厲害。”夏逐溪淡淡一笑。不過現在可能用不上他們幫忙了。

另外一個看起來斯文點的男孩說:“逐溪姐,我們五大三粗的,怕吓着嫂子就沒進去,在外邊守着。”

夏逐溪應道:“嗯,謝謝你們。”

男孩低頭緊張:“姐,你腳上的血怎麽回事啊?”

夏逐溪看了眼:“沒關系。”裴梓瑩扒拉她的時候蹭上的。

病房裏有幹淨的換洗衣物。

夏逐溪輕輕打開房門,午後的風和煦慵懶,送來花的清香。

陽光清澈,灑在沈靜松白皙的側臉,她穿着純棉護理服,靠在床頭看茉莉花。

“芬芳美麗滿枝桠,又香又白人人誇......”

柔美的唇哼着小調,細軟婉轉,眉目清和。

像是在家中某個安閑的下午,有光,有花,有輕輕唱歌的沈靜松,呼吸裏都是清甜,訴說着歲月靜好。

沈靜松徐徐看來,嫣然。

“小溪。”沈靜松柔聲。

夏逐溪看着她柔嫩的唇瓣開合。

仿佛聽見她說:

小溪真棒。

你是我的幸運星。

這份溫暖的美好,足以驅散剛才的血雨腥風。

“靜靜,我回來了。”夏逐溪走向沈靜松,坐在床邊的椅子,埋下身子伏在她的身邊,沈靜松的左手留着針,用右手撫摸她的頭發。

沈靜松瞥到夏逐溪褲腿上的血漬:“怎麽有血?”

“裴梓瑩的。她被打流産了。”夏逐溪平淡地說,尾音打了個顫,眼睛泛出水光,“她說我二十四年前想殺死全家,二十四年後又要殺她。我從來沒想過傷害誰,沒有人願意生下來就被當成掃把星。”

夏逐溪抓緊被角,把臉深深地埋進沈靜松的懷中,眼睛越來越潮濕,染深了沈靜松胸前的衣襟。

“我也想要愛我的爸爸媽媽。他們不用表揚我,只要兒童節能來看我表演就好,只要家長會不記錯時間就好,只要成人禮能出現就好。靜松姐,我的願望真的很過分嗎?”

發絲輕輕拂動,沈靜松的指尖柔和地梳理夏逐溪的長發,一下一下地輕撫。

“你的願望很美好,所以他們沒有福分消受。”沈靜松垂着眸子,嗓音像柔軟的春風。

沈靜松娓娓道來:“他們從一開始就錯了。”

“你不是掃把星。他們不是因為你遇害,而是遇害了,因為你才幸存。”

“夏逐溪,我們都是幸存者。”

“我們沐浴陽光,我們享受愛,我們比誰都幸福。”

沈靜松深深地呼吸,鼻腔中漫開茉莉花的清香,充滿夏天的活力和蓬勃的生機。像極了在賽道上疾風馳騁的夏逐溪。

沈靜松永遠記得夏逐溪折返的那個夜晚,她帶她去看海,她給她穿上她的襯衣,一起躲在她的車裏避雨。

她從海裏撈起月亮,送到她的手裏。

她說:我喜歡月亮,月亮喜歡你。

沈靜松也永遠記得夏逐溪帶她掙脫李家三口的折磨,擊碎她的懦弱,給予她熱烈的擁抱,和與命運搏鬥的勇敢。

是夏逐溪帶領她走出桎梏。

是夏逐溪引領着她,成為走在太陽下的幸存者。

沈靜松停下動作,掌心貼在夏逐溪的發絲,慢慢彎腰,親吻她的發頂。

“夏逐溪,很多人覺得我前半輩子很苦,但我不認為。我用盡一生的幸運遇見你,被你所愛,這就超越了所有傷痛。我會用這生全部的愛,竭盡所能地實現你所有美好的願望。”

沈靜松輕聲:“所以哭完這一場,我們就把前行的負重扔在過去,把未來的願望彼此分享。我保證,沈靜松一定會很愛你很愛你更愛你;也一定會實現你的願望,讓你很滿意很滿意更滿意。”

沈靜松胸前的淚痕越來越大。

夏逐溪環抱沈靜松,攥緊沈靜松的衣擺。

她在愛人的輕撫下放聲大哭。

她在苦苦追逐了九年的溫柔面前丢棄堅強的盔甲。

苦悶驅散,胸膛裏緩緩凝聚溫熱的力量,是信任,是期望。

是一起許下的幸福和美好。

這一刻,夏逐溪明白:

所有的守望和執著,都會化作另一種溫暖回來。

不負光陰。

不負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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