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敬事房太監”
本田黑武士一路順暢,直接開到了市局門口。沒多耽擱,蓋一一行人加快腳步回了辦公室,看見了正在屋子西側講臺邊開投影儀的二隊隊長王志。
誰也沒說話,穿着羽絨服就一人拉了把椅子,坐在了投影布前。
王志會意,點開了放映。
“本來案子早上送二隊來了,但是跟‘牙醫’可能有點關系,你們接手之前,我總結一下。兇手此前作案兩起,一個9月份、一個11月份。手法一致,先吸了大量乙醚,給了針全麻,然後一刀咔嚓。但都沒出人命,甚至兩次都給叫了救護車。但兩次,受害者都沒有報警。是今早丹西這家元武醫院報的警,這是他們醫院內部合計出的患者信息。9月份那起也是他們醫院治的,人已經可以正常生活了,不過成了太監。”
幻燈片一切,是兩張模糊的監控照片。
“這是今早元武小區的監控,小區太破,全小區統共就兩三個監控。這人也是太會躲了,啥也沒拍着。”
“具體的患者信息我們還沒細查,也還沒有驚動。初步推測是過于恐慌,受了威脅,精神狀況可能也不太好。蓋隊,聽說今早現場又啥也沒有,咱們今年可是捅了反偵察窩了。”
蓋一哼了一聲:“我都懷疑是不有個無痕犯罪培訓窩點兒。”
王志嘆了口氣,邊往外走邊說:“加油幹吧,争取好好休個年假。”
講臺上一張寫着元武醫院口述的患者信息的紙,被蓋一捏在了手裏,他拿手機拍了張照片,往一隊群裏一發,口頭下達指令,把活兒分了下去。
路成景沒有參與,回了臨時工位,掏出手機,點開了直播軟件。插上耳機,随手點開了幾個推薦直播間。
下邊的文字消息刷得太快,上邊的主播又唱又跳很是賣力。一部手機、一支麥克風、一個人、億點點美顏、一個小時、一萬塊錢。
路成景倒沒看出什麽門道,既沒有跟着笑的欲望,也沒有打賞的沖動。他翻了翻前榜三的主頁,然後興致缺缺地離開了熱門直播間,轉而認真去填了份以假亂真的個人資料。
“發現”、“關注”、“同城”……
同城?
路成景極少使用app,少有的經驗也是響應號召,給元冮市公安局開了個號。他點開了同城板塊,看到了一些相對“樸實”的預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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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張照片是一個笑得燦爛的小姑娘,約莫20幾歲,預覽圖右下角分別标注着1.2km、12人。
路成景手指微動,耳機裏響起甜膩膩的一聲:“歡迎‘笑口常開20212022’哥哥~”
“?”
路成景愣了愣,這眼前的小姑娘下巴削尖,側臉旁的空氣都扭曲了幾個度。而她一扭頭,她身體側後方站着的人就立馬變了個大眼巴掌臉,等她一轉回來,那人又像個正常人了。
“哥哥們想聽什麽歌呀?玫瑰花點歌哦!”
一曲音符完全離譜的歌曲聽完,路成景仍然面無表情,然後點了叉。
“隊長,路隊,”吳瑗直起身,目光接觸上兩人的,然後問:“前兩位受害者的聯系方式有了,要去問問嗎?”
“基本信息先發我看一眼,另外,”蓋一對上路成景的眼睛,說:“小明發消息說醫院這位,被敲了兩顆牙,門牙下邊兒那兩顆。”
下颌中切牙?
是“牙醫”?
“牙醫”不是苗嘉敬?
醫院這位受害者是新鮮的,且事發時,他和吳瑗就在苗嘉敬店裏。8:30分苗嘉敬在店裏,醫院接到電話是7:48分,十分鐘後院方報警,徐睿是8:13到的現場。從文武大街到花園街一共經過三個紅綠燈,假設全部綠燈,駕車十分鐘之內就能到。
是受害者自己打的電話嗎?不,如果前兩次都有這情節,那就是兇手授意的。如果兇手授意受害者報案後才離開,作案時間,苗嘉敬還是有。
而且苗嘉敬說,店裏學徒9點以後到,且他開業時間是早八。即使是7:48分到8:00,也仍然可以有作案時間,雖然要保證三個都是綠燈,或者,違了章。
然而還未待路成景開口,蓋一已先一步叫了吳瑗:“把能照到佳淨診所的公用攝像頭調調,看看他幾點開的業,怎麽去的。”
蓋一揚了揚手機上的地址:“怎麽說,路隊,走一趟?”
照例是那輛黑武士,路成景仍然坐在了副駕,拿着蓋一的手機細細地看了看受害人的基本信息。
第一站,去九月份此同質案件第一位受害者的家中。此人名叫于正峰,丹山本地人,外地上的大學,師範專業,26歲,畢業以來一直在當地一家教輔機構工作。
丹南育才路盛景小區二十三號樓1105。
隔着貓眼,裏邊的人看到了兩個陌生男人,沒吭聲。但他不知道,從他掀開貓眼蓋子,把眼睛貼上來的這一刻,外邊的人已經看到了清晰的黑影,從而确定了他在家。
“于正峰,開門,我看見你了。”
于正峰身體一僵,嗓音嘶啞:“你們是誰?”
蓋一順手一掏,手一豎:“警察,有事問你。”
“我不知道,你們走吧。”
“啪”的一聲脆響,貓眼蓋合上了。但門裏門外的人都知道,誰也沒離開這扇門一步遠。
“于正峰,對方涉嫌故意傷害罪,你有義務配合我們調查。”
門後傳來悶悶的一聲:“人抓到了麽?”
“你說的越多,我們就能越早抓到人。”
于正峰情緒忽然激動:“我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別再來了!”
路成景早有預料,一把拉住了蓋一舉起的拳頭。他緩緩搖了搖頭,然後對着門裏張了口:“小于,冷靜。我們會在抓捕嫌疑人後再來。保重。”
聽着腳步聲漸遠,于正峰拉起貓眼的蓋,看了看門外,确定人已經走了,打開門,看到門縫裏掉下了一張寫着手機號碼的便簽。便簽上只有一個字:路。
小魚?
于正峰呆呆地關上門,不自覺地攥緊了這張紙。
三個月前,她也是這樣叫他的……
社交軟件對她的備注,從一顆粉紅色的愛心,變成了她的昵稱,後來消息列表裏只剩下一堆感嘆號。那些感嘆號紅得刺目,像極了那天滿地的血,像極了他術後蹲着排尿時流出的血。
有時候他想着,是他活該,是報應不爽罷了。
不得已,二人只能再去十一月份受害者家裏。
車上,蓋一難耐地扯開了衣領,從鼻子裏重重地呼了口氣。
“本來現在人就夠難抓的了,這受害者還不想配合。要都這樣,沒個頭兒。”
“他害怕被報複,正常。”
“都這樣了,還怕個啥啊?不恨得咬牙切齒嗎?要是我……”
路成景無縫接道:“你就睡在警局,不把這犢子揪出來閹了,你活着都沒勁。”
這小領導,就從昨晚到今天,統共也就早飯時候聽他跟唐文明扯了幾句蛋,就這,就把他拿捏了?
蓋一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心裏的火兒莫名平熄了點兒。
“你覺得是男的?”
路成景搖搖頭:“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女性,用藥物迷倒人,并不需要大體力,而且還留人一命,說不清是善意還是冷靜。聽起來像什麽,手刃渣男?”
仿佛想到一個值得研究的課題,路成景側過頭去看蓋司機:“如果是女性,是你,你怎麽辦?”
“女的咋了,抓到她,一起死呗。”
“有沒有可能,是你對不起她在先?”
“有多對不起啊?劈腿、家暴,那分手、離婚、起訴呗。非法拘禁,既然逃出來了就告我啊。強奸一類的,告我啊。別走極端啊小姑娘,我一渣男,就算死了能咋的,你可還有好幾十年的好日子呢,幹啥下這手啊。”
路成景聽着他逐漸消氣,下意識笑了笑,又好好斂了起來:“要是我從此沒有好日子了呢?要是你強奸了我,對我造成了終身的、不可逆轉的、無法治愈的傷害呢?看過電影嗎,萬一因為你,我從此只能通過造瘘術,用肚子上的造瘘口排便,我與變了太監的你一樣,也痛不欲生,甚至不願茍活呢?”
蓋一沉默良久,複又開口:“我能發表職業外的個人看法嗎?”
路成景心中有數,微笑着說:“可以。”
“那我敬佩你。”
這一次,二人沒吃閉門羹。
不過,要找的人不在。
老人瞧着精神尚佳,操着不知道哪裏的濃重口音認真答話:“警察同志,我是閨女叫來看小外孫的,我女婿有了點兒病,女兒陪着在醫院哪!是不是犯什麽錯誤了?”
路成景神色冷靜地解釋了她女婿只是有可能是目擊者,例行問話。
要過了地址和手機號,二人就再次驅車,最後到了丹北的一家心理健康診療醫院。這幾年,社會壓力大,心理咨詢缺口很大。丹山市恰就有這一家私立醫院,咨詢、就診、住院流程全包,來咨詢的病患其實很多,周邊市縣的也都慕名而來,口碑不錯。
前臺小姐見了工作證,輕易地給出了住院病患具體的門牌號。
住院部的走廊很安靜,門內也是。蓋一上前敲了敲門。
門開,露出了一張年輕又憔悴消瘦的女性的臉,額角有一塊很大的痂。
她遲疑着開口:“你們是?”
“田女士你好,我們是市局刑偵隊的,關于姜琦的事情,有話想問他。”
田雨琪回身看了一眼昏迷的丈夫,帶上了門,指了指走廊裏的排椅。
“二位警官請坐,我丈夫睡了。他睡眠不好,好不容易睡的。”
蓋一開了錄音筆,還沒等開始問,就先被提問了。
“我們沒報警,你們是怎麽知道的?是抓到人了嗎?”
“沒有。為什麽沒有報案?”
路成景在一旁觀察到:田雨琪的手指骨節分明,蒼白又虛弱,神色驚慌,眼睛還一直瞟着走廊的監控。
“ta說會殺了我全家,我母親年紀大了,孩子才兩歲。”
“ta?你見到兇手了?男的女的,體貌特征?”
田雨琪眼中一慌:“沒,沒見到。留的紙條。”
蓋一眯了眯眼:“事發的時候你在不在屋裏?”
“在,不不,不在。”
蓋一好似忽然覺得腳冷,用力跺了下右腳。光潔的瓷磚将這份力傳導給了他對面的女人,她的腳隐約跟着一麻,田雨琪登時一激靈,一雙細瘦的手連寬大的衣服都揪不住了。
男人低沉的聲音借着走廊的混響效果蕩在耳邊:“到底在,還是不在?田雨琪,不要撒謊。”
她不敢擡頭,但她頭頂仿佛長了雙眼睛,下意識對上了那道視線,麻痹了她的腦皮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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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受害者們就是一整個《我不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