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室內充斥着掌聲、口哨聲, 此起彼伏的起哄聲幾乎将二人淹沒。
孟清說完那句話後,預想中頭皮發麻、腳趾扣地和忐忑不安卻并沒有發生。
或許是因為葉疏桐堅定的注視,讓他覺得自己仍然處在一個安全、安穩的環境中, 因而可以無所顧忌。
一股淺淡的滿足感如溫暖潮水,充盈着胸腔和四肢, 足以讓孟清近乎舒展地呼吸。
而葉疏桐卻呆住了。
孟清向來情緒內斂,更不喜歡這樣人多的聚會。但此時此刻,孟清卻在當着親友的面向他表白?
誠然如孟清所說, 他在一條路走到黑,絕不會給自己留退路。
他凝視着孟清, 不敢置信, 溫柔的手指像懷疑真實性一般地觸碰孟清的眼睛,慢慢挪到臉頰。
孟清看見他的眼眶正在慢慢泛紅。
牽扯着孟清心底的一根細線, 有些酸澀, 但和細枝末節處湧來的喜悅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孟清揚起嘴角, 提醒道:“這就是我要回答你的, 重要的事。”
話音剛落,葉疏桐捧着他的臉, 俯身親了下來。
短暫的碰觸交織着異常澎湃的感動, 舍不得分開片刻。
正在這時,葉疏桐忽然皺眉,戀戀不舍地松開孟清。
湯圓湊在他的白球鞋邊, 正爪子一刨,咬住了葉疏桐那短半截的校服褲腿,然後奮力一扯。
“撕啦”一下,開了條大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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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疏桐:“……”
他還沒來得及找這家夥麻煩, 湯圓被孟清一把抱了起來。
“沒關系的,是校服質量不好。”孟清對湯圓說。
湯圓搖搖尾巴,乖巧地露出舌頭。
葉疏桐:“?”
那天晚上的Party賓主盡歡,除了秦澤平離開得早,一直到大半夜才結束。
酒瓶子叮鈴桄榔沿着牆邊擺了一整排。
等所有人都走後,作為全場最受寵愛的湯圓已經累得開始打鼾。
孟清撿起地上一張被無意撞落的照片,用夾子挂在燈串上。那是初中畢業時,他和葉疏桐的合照。
原本按陳霁的計劃,孟清應該考去瑚城最好的公立高中。
但是葉疏桐去不了。
那個時候,葉疏桐說:“總之你是不想和我呆在一個班了。你去別的學校也好,省的我整天煩你。”
說完又覺得此話太過,婉轉利誘:“你要是留下來的話,咱倆還是一起住。以後你的英語補習,我都包了。”
年少的孟清當時回答:“我英語還不錯。”
換來的是葉疏桐黑氣沉沉的臉。
“你在看什麽?”一雙手從身後抱住孟清。
微醺的嗓音落在耳邊,下巴随之靠在孟清肩上。
葉疏桐今晚興奮極了,來者不拒,酒也喝得迷迷糊糊的——幸好家裏酒櫃的存貨不多,否則恐怕難以收場。
“你相冊裏的照片可真多。”孟清帶了幾分玩笑。
挂在燈串上的照片有一半都是從葉疏桐的相冊裏翻出來的,有一些孟清自己都沒見過。
葉疏桐也看見了那張初中的合照,慢悠悠地問:“你都沒告訴我,怎麽那時候突然就願意留在瑚外了?”
“我和我媽說,有獎學金,還有人免費補習英語。”孟清在腦海中搜索着回憶。
葉疏桐生出幾分稀奇:“陳阿姨這麽簡單能被你說服?”
孟清微微搖頭,眸中映着花簇似的燈光:“你知道嗎,那是我第一次,為自己做決定。”
以往的人生轉折,都是陳霁說了算。
但初中畢業那一回,孟清第一次反對了她的決定。
意料之外的,陳霁與他的争執卻最終以尊重孟清的想法告終,當然要求是孟清的成績必須繼續保持。
葉疏桐眨眨眼,打了個呵欠:“是因為我?”
孟清說:“嗯。”
是作為好朋友的決定,但冥冥之中,也決定了他後來的路。
“你之前說,回國也是因為我?”
孟清說:“因為離你近一點話,好像就不容易孤獨。”
末了,孟清笑說:“你不要感動哭了。”
葉疏桐裝模作樣地吸吸鼻子,收緊抱住孟清的雙臂,讓他完全貼在自己胸前。
“我要是哭了的話,男朋友是不是要給一點補償?”
“男朋友”三個字不輕不重地在孟清心裏敲了一下。
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原來這樣就算“在一起”了嗎?
忽然就多了一個男朋友。
好像還不太習慣,但是……這種感覺非常神奇。
就像是,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葉疏桐見他遲遲不回答,嘴唇碰碰孟清的耳垂,察覺到了他的害羞,于是接着問:“男朋友,你怎麽不肯理我啊?怎麽才第一天就喜新厭舊了?”
孟清的嗓音平淡,聲線微微波動:“哪兒來的新?”
葉疏桐扭着他的肩,讓他轉了個身,背靠着落地窗。
窗外是落滿湖水的星光,和遠方的萬家燈火。
而孟清一擡頭,就能看見葉疏桐明亮的雙眸。
葉疏桐一本正經:“作為好朋友的我是舊的,作為男朋友的我是新的。”
在目光交彙時,孟清與他齊齊笑了。
“那你呢,”孟清直直地看着他,“初中畢業的時候,你也沒告訴我,你先決定好了要留下來,才問我。”
葉疏桐摸了下鼻梁,輕松地笑道:“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我哪兒記得,你都從誰那兒聽來的。”
兩個快年近三十的人了,卻還在翻十幾年前的舊事。
可是這對于孟清來說,很重要。
“……我沒有要丢下你。只要你肯告訴我。”
葉疏桐還想糊弄過去,卻眼見着孟清表情不對,微顫的聲音更不對。
“清清,”葉疏桐一怔,“你怎麽哭了。”
那樣一雙向來清冷自持的眼睛此時卻盈着一層薄薄的水光,左眼泛紅的眼尾處,那一顆小痣随着呼吸起伏,逐漸被晶瑩覆蓋。
葉疏桐從沒見過這樣的孟清,好像有滿腔的委屈,揪得他心底生疼。
他手忙腳亂地抱住孟清,抹去他臉上的濕潤。
沾了一手掌,卻好像在無聲中漸漸失控。
孟清的額頭靠在他的肩上,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失态。卻還是有些忍不住,像匣子裏壓抑多年的情緒忽然間找到了一個豁口,傾瀉而出。
他沒有發出聲音,背脊卻輕輕抖動。
每抖一下,葉疏桐的心也跟着顫動。
他撫摸着孟清的背,低聲說:“對不起。”
懷中人一頓,聲線微啞:“你有什麽好對不起的。”
“我應該早一點告訴你,我很需要你,”葉疏桐低頭親吻他的頭發,“但是我太蠢了,我都不敢想象,你是真的需要我。清清,現在也不晚吧?”
過了一會兒,孟清的情緒慢慢緩和下來。
他擡起頭,聲音恢複了平靜:“晚了。”
葉疏桐頓時緊張。
“清清。”
“孟醫生。”
“孟清同學。”
“你再不說話,我就要親你了。”葉疏桐居高臨下地威脅道。
對孟清來說,毫無威懾力。
葉疏桐強抓着他的雙手,俯身就去親他。
但是腳下卻不知踢到了什麽,發出了一聲悶響。
葉疏桐懶得管,只顧着朝思暮想的兩片溫軟。
然而還沒享受到,只見孟清神情一凜,推開他去找地上的東西。
是個長方形的盒子,一半在沙發下面。
葉疏桐奇怪道:“這什麽啊,包裝還挺精致的。……等一下,不會是我的生日禮物吧?”
孟清被葉疏桐的驚呼吓了一跳。
他還沒來得及檢查東西有沒有被踢壞,葉疏桐就迫不及待地蹲在他身旁,順手拆開了包裝。
紙殼內是一個很大的琴盒。
一把嶄新的木吉他躺在裏面。
楓木貼面,漸變的日落色古樸雅致。
孟清低聲說:“之前的那一把都壞了吧,是時候換一把新的了。”
旁邊的人沒出聲。
孟清在靜默的空氣中說:“你要是不喜歡的話……唔。”
葉疏桐将他撲在地板上,狠狠地親了上去。唇瓣分離時,纏繞的濕潤“啵”地一聲,引起暧昧的遐思。
中途孟清推開他的腦袋喘口氣,兩個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你都出汗了,”孟清的掌心貼着葉疏桐的額頭,“快洗澡去。”
葉疏桐親親他的掌心,然後發出邀請:“新的一歲了,你要和我一起洗嗎?”
孟清答複:“你想得美。”
他背對着葉疏桐,起身拍拍褲子走了。
在二樓聽見浴室的水聲時,孟清的臉上都還在發燙。
簡直像做夢一樣……他的腦袋暈乎乎的,都還搞不清楚狀況。
但大概是被葉疏桐傳染了,嘴角會忍不住地翹起來。
孟清在給自己留的那間房的浴室洗完澡,出來時卻發現葉疏桐已經躺在房內的大床上了。
他半眯着眼,聽見孟清的腳步聲,拍了拍自己身旁留出的位置。
孟清略顯遲疑:“怎麽不回你自己的房間?”
葉疏桐頓時清醒了幾分,大驚失色:“你怎麽這樣啊。”
就差沒咬着被子控訴孟清“始亂終棄”了。
眼見着孟清沒動,葉疏桐翻了個身過來拉他,困倦地抱怨:“沒當男朋友的時候都睡一起,怎麽現在你還想自己睡了呢?”
孟清想說“是嗎”,但這話好像說得沒錯。
可是正是因為突然的轉變,他還沒來得及适應。
但葉疏桐的懷抱,倒是早已經輕車熟路了。
葉疏桐閉着眼睛用被子裹住他,然後手腳并用地去關臺燈。
“我還有事沒和你說呢,”葉疏桐在他耳邊說,“上回在醫院,我說牙好了就要好好回答你。”
孟清這才想起來,當時他問葉疏桐,是不是想一睜眼就看見自己。
“我不僅那天想第一個看見你,我還想每天一睜眼都能見到你。”葉疏桐将他攬進懷中,低聲道。
那樣蠱惑性的嗓音說起情話來,簡直是世上最鋒的利器。
可以輕松割破心髒外包裹的殼。
孟清說:“那你得起得比我早。”
葉疏桐趕緊閉上眼:“那就比比咱倆誰先醒。”
明明已經大半夜了,之前還喝了一點香槟,孟清卻沒有困意。
他的手才鑽出被子,很快被身後的人握住。
于是他知道,葉疏桐也沒睡着。
次日大清早,門鈴聲突兀作響。
葉疏桐半夢半醒間才驚覺身旁空了,手無意識地找了一陣,卻沒有發現預想之中的人。
……什麽情況,孟清又起這麽早。
可是旁邊的枕頭一點折痕就都沒有,整整齊齊,像沒有人睡過。
等等,該不會是……他昨晚又做夢了吧?!還做了個白日夢?
可是如果他睡在孟清的房間,那孟清睡哪兒的?
幾分寒意蹿上心頭,葉疏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會吧,不會昨晚的事都是假的吧?
不安的心情像一個無頭亂撞的小氣泡。
“砰”地一聲,在聽見有人上樓的聲音時爆開。
葉疏桐遂拖着困倦的腳步走到拐角的牆邊,眼皮子都還沒來得及睜開,迎面抱上去。
“清清,我做噩夢了,讓我親一下——嗷!!!”
葉疏桐擡起嘴唇,突如其來的刺痛感讓他一瞬間清醒,整個人差點跳起來。
眼前是一盆巨大的仙人掌,和一臉狐疑的蕭政。
“……爸?”
葉疏桐僵在原地,默默轉頭,發現葉渺渺正站在樓下,眼神審視。
他扭頭回屋找到手機,孟清給他留了言。
【AAA寶貝清清:先上班去了,記得吃早飯】
……總算心安了。
【AAA木同:男朋友早上好^ ^】
“你傻笑什麽呢?”葉渺渺抱着湯圓,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沒忘指揮蕭政把那盆仙人掌放在陽臺。
葉疏桐長舒一口氣,抱怨道:“葉女士,你們來也不說一聲,吓死我了。”
葉渺渺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我已經提前兩個小時給你打過三次電話了,還以為是大明星太忙了不在家呢。”
葉疏桐趕忙哄了兩句,然後又問:“媽,這仙人掌是幹什麽的?”
葉渺渺:“鎮宅,辟邪。”
“辟什麽邪?”葉疏桐迷惑道。
葉渺渺抱着狗,前後看了一圈:“辟你這個不長腦子的邪。”
葉疏桐:“……”
葉疏桐:“真的會有人把自己兒子當傻子嗎?”
葉渺渺不正面回答,話鋒一轉,壓低聲音:“你老實說,跟孟清怎麽樣了,你沒欺負人家孟清吧?”
葉疏桐靠在門邊,總算領會了意圖,不答反問:“敢情您是來聽八卦的?”
葉渺渺哼笑一聲:“我是來看看,這都好幾個月了,孟清怎麽忍住沒揍你的。”
“什麽好幾個月了?”葉疏桐的眼神茫然。
葉渺渺逗狗的手指一頓:“孟清沒和你說?”
葉疏桐皺起眉:“怎麽可能還有他不告訴我的事——”
腦海中白光一閃,忽地靈光乍現。
葉疏桐明白了過來——
孟清不僅喜歡他。
孟清早就喜歡他了!
孟清一直喜歡的人,只有他!!!
好幾個月……
那這幾個月來,孟清一定受了很多委屈。相比之下,自己那一點點不安,簡直是微不足道。
葉疏桐捏緊拳頭,敲了一下牆板,一字一頓,充滿震驚後的喜悅:
“我确實是個傻子!”
葉渺渺輕一挑眉,詫異極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