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六·雨露(下)
另一方面,林卿官算算距離,決定先去買紀子伶的糖葫蘆,他一面走在街上,一面又無法控制自己的腦袋,胡思亂想起來。
他心裏一直放不下、也無法相信的那一塊地方,便是封紫英的死,紫英雖只是個沒品級的宮女,但她伺候皇上跟前,又極其機靈,接近皇上的機會很多,林卿官心裏十分清楚,紫英自幼家道中落,保留著封紫英這個姓氏,這個心地善良,而又冰雪聰明的女孩怎麽可能會謀害皇上?
在他心裏,楚以華一直都是聖君,英明的形象從來沒有改變過,這樣的聖君萬萬不會貼身帶著一個不信任的女人,他不記得當時他是如何先一步擋在楚以華面前,他不記得封紫英是如何露出了那個他從沒見過、那樣魅惑又令人陌生的笑容,他不記得,那天夜晚,他甚至想著,就這麽醉了也好,可他不能醉,他是林卿官,有名有姓,他不敢忘記自己的身分。
那時,他只是看著他送給封紫英的廉價镯子被她當成寶貝般戴在手上,過後又是看著她偷空給自己做的一雙新的靴子,說服自己那不是真的……
最近他心裏不時想著她,甚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如果沒有紀子伶這個紀府二爺及紀言星紀爺轉移焦點,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而楚以華卻沒有說什麽,這也令他有些不安。
他的腦袋轉瞬間又略過許多想法,不等他跑完一輪,就看見了一個流動攤販,确實是個老頭,林卿官走上前去,客客氣氣問候起來。
遠遠的,夏晴看了他一眼,卻不上前打招呼,反而往隔一條街的吉祥客棧斜對面的醫館去了。
× × ×
楚以華等不到林卿官,他還想著是不是被紀子伶扣下了,而實際情況與他所想的相去不遠,當他看見紀子伶時,只見對方臉上沒有笑容,微微沉思的表情,手指有意無意地在桌上敲出一個個的無意義音節,眼神往著遠方,不知往哪看了。
又是淡青的衣裳,腰間一枚玉佩,側面看起來極其書卷味兒,誰又想的到看起來那麽文弱的人,武學造藝卻是令人摸不透深淺!
「怎麽沒看見謹言呢?我還以為在你這兒呢。」
楚以華笑了笑,開口問。
紀子伶起初還不知道他是在問誰,花了點時間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問林卿官,即使知道他十分聰慧,楚以華還是補上一句:「林卿官林謹言不會迷路了吧?」
紀子伶從來都是「林公子」來「林公子」去的稱呼人家,也沒想過原來人家也是有個字,他露出了微笑,「你家林公子被我拐去買糖葫蘆了,這會兒人還沒回來,不如我們去看戲吧?」
他笑著提議,楚以華搞不清楚對方葫蘆裏賣什麽藥,但無倫如何不會害人,也不堅持一定要問出來:「敢問這戲看的是那一出啊?」
紀子伶這時已經暫時抛掉先前不久還在煩惱的事,有一句沒一句地開起了玩笑:「我想想啊,《拾玉镯》應該不錯吧?我看挺适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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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以華笑了起來:「這出戲聽著不錯,不過怎麽就選這出呢,這年頭,可沒有人會送不成镯子還放在地上堅持要送呢。」
「那可難說。」
紀子伶一面說,一面起身往外走,他是這裏的東家之一,店小二不敢與他要錢,楚以華看著還以為是付過了,也不多在意,《拾玉镯》分成了兩個部分,前為《拾玉镯》,後為《法門寺》,既然對方只提了一半,他也就順著對方的話說,耐心的很。
楚以華不問,紀子伶也不急著破梗,邊走邊聊,已經走回了他暫住的吉祥客棧,楚以華不僅不問紀子伶要做什麽,反而笑了笑提議:「你總是叫我『孫公子』,雖然沒什麽大錯,叫多了我也挺不習慣,還是叫我偏靜吧!」
「偏靜?」
紀子伶微微一愣:「皇上,您也有字?」
「你小聲一點。」
對紀子伶一點也不恭敬的敬稱無可奈何,楚以華苦笑著說:「我怎麽沒有,我原本又不是太子,一年當中很少在宮裏也沒人管,當時母親就替我取了這字,希望我少動,多靜。」
紀子伶笑了出來,「這字取得不錯啊,令慈……啊,到了,就是這兒。」
楚以華順著提出合理疑惑:「沒病沒痛的,來醫館做什麽呢。」
「來看戲啊,」
紀子伶頓了頓,像是下了什麽決心般,回頭,低聲說:「你還不知道吧,封紫英是我妹妹,不會殺你……這件事,你會追究嗎?」
楚以華輕松歸輕松,腦袋可沒變笨,瞬間知道對方前言不搭後語是在說什麽,他更推測出了某種他平時不會有的結論,但那是紀子伶說的,本來已經死的人說的話,也好像有了幾分可信度。
他深深看了紀子伶一眼,笑著說;「短短幾天,你給我的驚訝真多。」
紀子伶無動於衷,接話:「還有更驚訝的。」
他就這麽停在醫館門口,夏侯燕兒已經看見了人,本來想出來招呼,這時看見他身邊有個陌生男子,也就沒有迎接,目光在楚以華身上打量著,或許,他是在猜測那個陌生男子跟前不久進去的冷面青年有什麽關系?
楚以華笑了笑,做為一個帝王,母後給他的評價是八個字,守成有馀、進取不足,他自問自己也不是沒有容人之量,此刻他的心情瞬間閃過許多想法,他發現自己居然不生氣,反而對於紀子伶的坦白感到訝異。
他想說些什麽,最後輕輕嘆了一口氣:「真不知道我該不該答應你,我有一種被算計了的感覺。」
紀子伶微微一笑,「草民不敢,皇上英明神武,誰敢算計您呀?」
楚以華笑睇他一眼,也低聲說:「你多說一點,或許我就不追究了呢。」
他的語氣有點耍賴的意味,旁人或許霧裏看花,紀子伶卻聽得明白,楚以華不是用皇上的身分在說話,而是用偏靜的身分在說話的,他願意讓自己用「偏靜」稱之,說明至少在這一刻,他也不是什麽皇上。
紀子伶忽然間擡眼看他,他的語氣那麽輕,那麽沉,記憶裏的楚以華是怎麽說話的,他一點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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