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十·暗湧(下)
天晚,夜涼。
「姑娘……您該休息了吧。」
這一聲呼喚将他帶回現實。
紀子伶停下動作,淡淡道:「我不累。」
這位姑娘是由吉利茶坊經手臨時雇來的侍女,因此對紀子伶的真實身分一無所知,而,這種不賣身又敢於侍奉身分不明之人的女子,往往比尋常女子大膽,十分懂得不該問及不多問的道理,當然,報酬也不是一些碎銀或幾兩銀子就可以打發的。
這位侍女就叫香草,對她來說,紀子伶就是一個在入宮表演期間需要有人服侍的舞伶,來自京裏的百花樓,叫彤仙。
香草紋身不動,面容絲毫沒有任何懼色,只見月光下,紀子伶一頭黑發披散開來,右手執了一把表演用的軟劍,赤腳踩在地上,身上除了一件薄薄的裏衣外,就只披著一件外衣,香草原本以為她……「他」還要舞上半個時辰,但是這次沒有,紀子伶淡淡的說了「我不累」這麽一句話之後,就只是伫立在那裏,什麽也不做。
這讓香草遲疑了起來,她的手上一直捧著已經準備好的溫暖外衣,「姑娘,已經很晚了。」
她回頭,一抹身影就立在小門邊,那男孩模樣的人似乎看出他的猶豫,朝她鼓勵的微微一笑。
那清秀容貌的人是蘇安,香草辨別不出他跟草生誰是誰,不過這也不奇怪,相處沒幾天,這對兄弟又實在長得太像。
香草上前去,為彤仙披上那件粉色外衣,只見彤仙額角及脖子都微微出著汗,但是她的表情……面無表情,看不出在想什麽。
「姑娘是在擔心明天的表演嗎?」
香草露出溫柔的笑,語氣溫婉的說:「奴婢敢說,姑娘的舞技是所有姑娘裏最精湛的,不會輸給任何人。」
語調裏還有些奉承的意味。
彤仙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一把将軟劍遞給她,迳自抓緊了衣裳,随口問:「哦?何以見得呢?」
香草見這位少言的姑娘開口,又是笑著,用天真的語氣說:「今天下午,奴婢跑去看了其他姑娘練習,可是說也奇怪,他們的琴彈的是還不錯,可是怎麽聽也沒有蘇大哥彈得好聽,舞嘛,也不差啦,可是奴婢看著看著,就覺得好像少了點兒什麽,一點意思也沒有,就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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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仙淡淡地說:「你這樣說,草生會失望的,因為琴是草生彈的,不是蘇安。」
「啊!是奴婢搞錯了,奴婢知錯。」
香草低頭道著歉。
彤仙看了她一眼,邊走邊問:「你說,你下午看見的?」
香草點點頭:「嗯,那時兩位大哥都在姑娘身邊,奴婢也就去見識見識了。」
彤仙走進房間,狀似不在意的問:「那些人中,誰比較出色?」
那方原本就待在房裏的草生已經過來幫她卸下衣物,而不動聲色跟在最後面的蘇安這時已經關起了門。
香草偏了偏頭,說道:「這個……奴婢倒是沒有多注意。」
彤仙似乎也不是真的要她的答案,只是點點頭,「雖然有點晚了,但是我想擦擦澡,你能幫我弄一點熱水來嗎?不需要很多。」
香草遲疑了一下,仍舊點頭:「好的,姑娘,奴婢這就去。」
「然後你就去睡吧,不用管我了。」
舞伶雖然是舞伶,但是對這些伶女跟服侍的下人……通常是實習舞女,卻嚴格要求住在不同地方,彤仙眼見快打更了,便這麽說。
「奴婢曉得了。」
香草欠了欠身,這才出去。
草生這時伸手替紀子伶倒了一杯茶,眼光看了人一眼後,又看著蘇安。
蘇安朝他眨了眨眼,卻又是微微一笑,「你們兩個,當我沒看見是嗎?」
那語氣淡淡的,有點無奈,又有點嗔怒,紀子伶轉過頭,看了兩人一眼。
蘇安低聲說:「姑娘,小的沒有,只是不明白,姑娘為何想放過一賭皇上尊榮的機會。」
紀子伶眉頭微微一皺,這句話确實問到重點,他知道那封信一去,楚以華或許就會晚個兩天回宮,而他,後天就會離宮了,若是如此,兩個人也見不到面。
但是,楚以華或許不會。
他到底在期待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沒有,我只是讓他們問問偏靜,是不是晚個幾天回來。」
紀子伶拿起桌上的冷茶,語氣依舊淡淡,淡淡的交代自己究竟在信裏寫了些什麽。
房間裏又是一片沉默,草生看著紀子伶一會兒,跑去拿琴,沒多久房裏便想起一陣柔和的琴音,低沉哀鳴,樂音裏竟是彌漫著一股淺淺的哀戚。
「蘇安。」
蘇安輕輕擡眼,沒說話。
「你今天早上原本是想跟我說什麽?」
草生拿了梳子,見紀子伶沒有反對的意思,也就替他梳起頭來,他只是靜靜地邊動作邊聽,并不參與談話。
蘇安似乎是想了一下,表情像是在考慮要不要說,最後他說:「今天在德妃娘娘那表演時,十王爺恰巧也在,小的有點擔心王爺對姑娘……」
十王爺一向風流,拈花惹草那是常事,紀子伶的僞出身是百花樓,就算是說好了「她」賣藝不賣身,沖著十王爺的面子,難保那個見錢眼開的老鸨會賣了她。
更何況實際上,他已經是十王爺,就算是要了一個舞伶,那也沒什麽,不過就是一些狗皮倒竈的破爛事,絕對沒人會幫「她」的,只能自己吃悶虧。
不提其他人而單只提十王爺,那句話的下文紀子伶也猜出來了,他今天第一次笑出了聲音:「嗯,我曉得了。」
蘇安原本只是告知,這時聽見他的笑聲,不禁多看了紀子伶幾眼:「姑娘?」他有點擔心,這句話的意思,他聽不出來。
草生也擡起頭看著紀子伶。
除了楚偏靜楚以華之外,這大內皇宮,他誰也不在意……
「劍呢?」
蘇安回答:「在劍匣裏。」
他頓了頓,低聲湊在紀子伶耳邊:「已經換過來了,沒什麽問題。」
「可是姑娘,」
蘇安低聲說:「其他娘娘那……明天您真的打算再跳一次?」
「沒事的。」
紀子伶淡淡道:「現在的朝廷換人換得正起勁,上次又有一批人直接被打下獄……十王爺空有頭銜,樹敵不少,充其量只是個腦袋簡單的呆子,如果他下面的那些軍師不太笨的話,明天或許根本不會出現。」
「是,姑娘說的是。」
紀子伶伸手撫過臉頰,是太久沒有變裝了嗎,他居然,有點不習慣……
蘇安聽了之後,表情仍舊沒有放松,他一直以為皇上預定是後天,難道原來是明天?
但是紀子伶解釋的那麽仔細,他沉默了一下,才再度開口:「姑娘……」
「姑娘,奴婢拿熱水來了。」
說巧不巧,香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姑娘?」
「蘇安,草生,」
紀子伶的語氣有著不明顯的停頓:「我只是有點緊張,沒事,幫那丫頭開門吧。」
他沒有回頭,手裏還捧著那杯涼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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