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們所愛的人,都有一個好名字

聽了這句話,韓清繆心裏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她下意識的望向張雪剛才進去的屋子,那裏有一個跟她曾經無比相似的靈魂。

婦人還在絮絮叨叨:“我是個傻的,雪兒也傻,當年我被她爹扔下,現在她也被男人扔下……”

“那個男人是個作家,留着大辮子,蓄着長胡子,租了我家相鄰的院子,一租就是三年。”婦人陷入了回憶,“我見那男人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什麽好東西,因為他那雙眼……跟雪兒她爸簡直一模一樣,那是專門騙人的眼睛……”

“後來的事情,也就不用我多說了。”婦人有些自暴自棄,“雪兒跟他好了好過了,睡也睡過了,最後那男的拍拍屁股走了人,萬幸雪兒沒跟我似的留下個累贅,要不我面對兩個,恐怕更是支撐不住……”

婦人抹了抹幹癟的眼眶:“睡完了一聲不吭,擡腿就走的男人,我敢說他沒愛過我家雪兒,你覺得呢?”

韓清繆不知該說什麽,該認同嗎?那豈不是把她和韓璟淮的關系,等同于了張雪和那個負心漢?

可該搖頭嗎?五年前那一夜之後,韓璟淮的确是沒有挽留她,任由韓家把她送出了國外……

看着張雪的悲劇,她突然十分慶幸,當年她在加拿大遇上了轶成躍。

如果不是轶成躍的引導,自己說不定也會像今日的張雪……韓清繆打了個寒顫,不敢繼續再想,她端了杯熱水放在婦人面前,安慰道:“你先在這裏休息一會,我把這張表格送去給醫生看看。”

無論是心理頑疾還是生理頑疾,對症下藥總是永不會錯的千金良方。

要想幫病人疏通心結,總要知道病人的心結在哪兒才好——這就是韓清繆工作的主要內容,跟病人家屬談話,找到病人的問題所在,然後彙總作結,彙報給主治醫生參考。

韓清繆捏着張雪母親的敘述表,走進一旁的觀察室,觀察室裏裝了一面兩面鏡,從這間屋子,能清晰的看到治療室的所有景象。

張雪躺在床上,安靜的睡着,跟剛才進門時亢奮頌詩的狀态判若兩人,轶成躍在一旁操縱着儀器,儀器的一端是一個液晶屏幕,上面顯示着彎彎曲曲的折線,另一端則是五顏六色的電線,電線頭上接有隔離片,貼在張雪的額頭上采集數據。

“咨詢表寫完了?”觀察室裏的醫生看她一眼,伸手接過那張表。

“她的狀态怎麽樣?”韓清繆看着治療室裏的張雪,關切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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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算不錯。”醫生把那張咨詢表夾進病歷當中,“轶醫生曾經處理過這方面的病人,所以很有經驗,張雪進去之後一會就安靜了,并沒有發生在陌生環境下變得狂躁的舉動。”

說完,她伸手扭開一個開關,對着觀察室裏的口麥報出了幾個韓清繆聽不懂的術語和數據,治療室裏的轶成躍點了點頭,關上機器,轉身拍了拍張雪的胳膊:“張雪,張雪?”

張雪悠悠的醒來,那一瞬間,她的眼中充滿了迷茫和柔情,全然沒有剛才她在導醫臺前背詩的古怪。

“你剛才睡了一覺,詩集都掉在地上了。”轶成躍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撿起地上的書遞給張雪,“剛才我們念道哪一頁了?第四十六頁,對嗎?”

張雪點了點頭,神色有些恍惚。

“那剩下的這幾首詩,下次你再來的時候我們再念,好嗎?”轶成躍溫柔的看着她,仿佛看自己的女兒般慈愛,他把四十六頁上折了個角,輕輕地合上扉頁,“謝謝你送我的這本詩集,我很喜歡。”

轶成躍話音剛落,觀察室裏的韓清繆就立刻發現了不妥。

“你看她的表情!”韓清繆急急地指着張雪略微瞪大的眼睛,“她是不是要發作了?”

還沒等轶成躍反應過來,治療室內的張雪已經突然發狂,發出歇斯底裏的一聲低吼,她焦躁不安的甩了甩頭,呼吸漸漸變得急促,猛地一下撲向轶成躍!

轶成躍毫無防備,被她撲的向後倒去,後腰重重的撞在椅子上,兩人一起倒地。

“不好!快進去救人!”韓清繆立刻要往治療室裏沖,可觀察室裏的醫生卻一把拉住她,“不可以去!”

“為什麽?”

轶成躍被張雪撲在地上,完完整整的擋住了他的臉,張雪對轶成躍在做什麽外面一概不知,萬一發生了不測……

“這是轶醫生的吩咐,病人在治療期間,非主治醫生不可以進去打擾!”醫生不肯松手,“我們沒有接觸過張雪,不知道她的脾性,貿然進去很有可能激怒她!”

“放開我!”

韓清繆不能眼看着轶成躍身陷險境,她一把甩開醫生,推開治療室的門,厲聲喝道:“張雪!”

張雪看見她愣了愣,但手還是放在轶成躍的脖子上,而地上的轶成躍已經被張雪掐的幾乎窒息,他的臉漲的紫紅,幾乎快要窒息。

“放手……你放手……”韓清繆沒有任何的專業知識佐證她處理這樣的情況,她只能依靠記憶裏轶成躍對待自己的方式,試着讓張雪平靜下來。

張雪的手松了松,但還是掐着轶成躍的喉嚨。

“我要殺了他,殺了他這個負心漢!”

張雪眼神發狠,顯然是把眼前的轶成躍當成了那個抛棄她的男人,韓清繆見張雪又要再下狠手,往前沖了兩步道:“不,你不要傷害他!”

“這個男人,他……他欺騙了我的感情,欺騙了我的身子,我今天只要他一條命還不夠,我還要把他剁個稀爛!”張雪發狂起來力氣大的像個男人,轶成躍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你不懂,你不懂我心裏有多恨!”張雪一邊用力掐着轶成躍,一邊惡狠狠地咒罵,“沒人能懂,沒人能懂!”

“不,我懂,我都懂!”

韓清繆一邊說,一邊悄無聲息的往前挪動着腳步。

“五年前,我也經歷過跟你一樣的事情……我以為那個夜晚會是我們關系的更進一步,可是沒有。”

“我從他的懷裏醒來,滿懷期待的希望他能給我一個早安吻,或者是叫一叫我的名字,然後我就可以起床給他做早餐……”

“但迎接我的,是一大群陌生人……我不認識他們,我沒見過他們,我只知道他們或許是跟我有那麽一丁點關系的人……所有人站在我面前,看着赤身裸體的我,辱罵我的不知廉恥……”

“而後我被送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我身上沒有錢,也沒有任何可以聯系他的方式。我渾渾噩噩的活着,直到我發現我懷孕了……而我……沒有辦法把那個孩子生下來……”

張雪的表情出現了一絲松動,她漸漸的松開了轶成躍的脖子,精力被韓清繆所吸引。

“然後呢?那個男人這樣對你,你難道就沒有殺了他?”

“沒有,我沒有。”

韓清繆一邊搖頭,一邊繼續悄悄的靠近,“那是我自己選擇的愛情,我願賭服輸。”

“在這場愛情裏,沒有人逼迫我把自己交出去,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所以就算結果不那麽盡如人意,我也願意接受。”韓清繆蹲下身來,握住了張雪的雙手,“狄更斯曾說過一句話,你記得嗎?”

“成熟的愛情,敬意,忠心并不輕易表現出來,它的聲音是低的。”韓清繆輕輕地吟着,而張雪也跟着一起輕和,“它是謙遜的,退讓的,潛伏的,等待了又等待……”

“放過他,也放過自己。”韓清繆扶着張雪,一步一步的站起身來,“好嗎?”

張雪的神色終于由兇狠變為柔和,而後漸漸平靜下來。

她凝視着韓清繆的眼睛,真誠而又懇切的問道:“你說的那個人,他叫什麽名字?”

身後的轶成躍慢慢的站了起來,即使是在差點送命的情況下,他依舊不忘觀察他手上的兩個病人——不只是張雪,還有韓清繆。

五年前的治療中,韓清繆雖然十分配合,但從未吐露過今天這麽多的訊息。

他望着她,從沒有那麽急切的想讓她說出一個人的名字。

那個人的名字,仿佛是她心中的夢魇,無論他将她催眠的多深,每當觸及這個名字時,她總會掙紮着從夢裏醒來。

今天,如果她能完完整整的說出那個人的名字,那她不僅僅救贖了張雪,也救贖了自己。

轶成躍望着她,張雪也望着她。

韓清繆動了動嘴唇,最終卻只說出了一個令人失望的答案。

“我,把他忘了……”

張雪的眼神一瞬間有些黯淡。

“不過,我記得他的名字非常好聽,是我認識的人裏面最好聽,我最喜歡的名字。”韓清繆微笑着看着張雪,“我們所愛的人,都有一個好名字,宛若天光,蕩氣回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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