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春雨連綿, 虞莎莎帶着燕以曦上山時雨絲仍在飄,兩人共撐一把黑傘,停在并排的三座墓碑前。

虞莎莎把鮮花逐一放下。

經過一夜的平複, 燕以曦的心情已經沉澱了下來。這時端詳墓碑上的稱謂, 不難猜出長眠在這裏的分別是虞莎莎的外公、外婆和媽媽。

她的爸爸呢?還在世?為什麽不照顧她?也從來沒有聽她提起過。

燕以曦側眸看虞莎莎, 認識這麽久, 虞莎莎從沒有向她傾吐過艱辛。燕以曦依稀記得沈心芳和燕霈曾經的對話,中學時代的虞莎莎在外婆過世後就一直獨自生活, 不可能不辛苦。

燕以曦想到這裏有些後悔,沈心芳偶爾會向燕霈提起自己姐姐的家事,她當初應該多留意一些的。

兩人在墓碑前默立了片刻,虞莎莎牽住燕以曦的手:“走吧。”

回家的路上雨停了,天空卻沒有放晴,仍是陰沉沉的。

虞莎莎指着路:“就是前面那幢樓, 裏面沒有停車位的,我們找街邊停吧。”

燕以曦把車泊進街邊的白線框裏。

這裏是早期的開放式社區,沿街的樓棟看起來都很老舊,勝在生活便利,小吃店炒貨店之類的店鋪, 隔幾步就有一間。

有個長得白白胖胖的老板娘坐在店門口的小馬紮上嗑瓜子, 看見虞莎莎經過, 滿面笑容的和她打招呼:“錯錯, 回來了?”

虞莎莎稍稍點了點頭:“姚阿姨。”

“cuocuo?哪個cuo?”燕以曦好奇地問虞莎莎,“這是你另一個乳名?”

“錯誤的‘錯’,”虞莎莎領燕以曦走進門洞, “我媽媽給我取的。”

Advertisement

燕以曦原本上揚的唇角收了回去,虞莎莎的媽媽怎麽會給她取這樣的乳名?

房子就在二樓, 虞莎莎掏出鑰匙開門。久不住人的屋子裏果然積滿了灰塵,好在她離開的時候,在家具上覆了膜布,現在只要通風換氣,把地面多拖幾遍就可以了。

虞莎莎立刻就忙碌起來,她拿來拖布,泡進陽臺的池子裏,又開池子底下的櫃子,去找消毒液,這才想起來已經用完了。

她走回客廳,探頭對在房間開窗的燕以曦說:“阿綽,我下樓一趟,去買消毒液。你別忙啦,坐吧,凳子我都擦過了。”

燕以曦聞言走出來:“去哪買?遠不遠?”

虞莎莎摘着手套:“不遠的,就在樓下,剛才和我打招呼那位姚阿姨的商店裏就有。”

燕以曦:“我去吧。”

虞莎莎雙眼亮晶晶的,燕以曦輕撓她下巴:“還要什麽?我一起帶回來。”

虞莎莎被她撓得從喉嚨裏發出撒嬌聲,仰起臉告訴她:“消毒液只需要買小瓶,嗯……我想吃草莓,可以嗎?”

燕以曦低頭親親她:“知道了。”

燕以曦拿了錢包下樓,她先去了虞莎莎說的那間商店,從貨架上挑了瓶消毒液去結賬。

“五十。”姓姚的老板娘掃了價,“诶?你是剛和錯錯走一起的那個,你是她大學裏的同學?朋友?放假了來雲城玩啊?”

燕以曦打開錢包,沒有數,直接拿出來一沓大面額的現金,放在收銀臺上。

老板娘瓜子也不嗑了:“……這是?錯了吧,只要五十。”

燕以曦:“沒錯,我想打聽些事。”

“虞莎莎?不是啦,這是她後來改的名,就她那個在S城的姨婆嘛,回來給她改的,她本名是叫虞沙,沙子的沙,小時候那些孩子都喊她小沙子小石頭,全都欺負她。”

“想想也可憐,名字不是‘錯’就是‘沙’,一看就是不被爹媽珍視的孩子嘛,……你說孩子有什麽錯?還不是虞丹自己要生的?哦,就是錯錯她媽,叫虞丹。”

“說起來這個虞丹,書沒讀幾年,小小年紀就跑去混社會,混賬事幹得可不少,把老虞老沈氣的啊,都跟她斷絕關系了!後來老虞在工地上出了事,人沒了,哦對了,她們這套房子還是拿老虞的賠償金買來的。老沈本來吧,買了房子還有點積蓄,誰知道這個斷絕往來的女兒一聲不吭地又給她甩來個讨債鬼!”

“虞丹自己都搞不清楚錯錯是哪個男人的種,胡鬧有了娃,本來想去醫院流了的,誰知走到半道兒上看見一只母狗,叼着剛死的奶狗在馬路上掉眼淚,她就想一出是一出,決定無論如何要把娃兒生下來了,說什麽,什麽狗都知道心痛狗崽,她是人,不能連狗都不如吧。可是生下了錯錯,她那麽愛玩兒的人,哪有那耐心帶娃的,又嫌錯錯煩了,不想管了,把錯錯丢了給老沈。你說老沈也心硬,虞丹丢來一次,她還回去一次,就是不肯養。後來吧,虞丹也不把錯錯給老沈了,這麽消停了兩年,嘿,你猜怎麽着?”老板娘把那沓現金收進錢櫃裏,下意識壓低聲音,“虞丹死了,摔河裏淹死的,都說她是吸了東西,你懂的,神志不清了。”

“派出所通知到老沈,老沈趕過去虞丹家裏,好嘛,錯錯被虞丹關在衣櫥,那會兒錯錯也就三四歲吧,實心眼兒,讓在衣櫥就在衣櫥,也不亂跑,餓的呀,人差點都沒了。”

“老沈這個人,沒了老伴兒,又沒了女兒,上了年紀還要養個讨債鬼,平白又要多做幾十年工,我們街坊都猜是因為這,她也心氣不順,對錯錯不太好。”老板娘神秘兮兮的,“常打罵錯錯,喏,那棵樹,錯錯小時候被老沈趕出去了就總在那棵樹下發呆。”

燕以曦順着老板娘的指向往店外看,看見一棵粗壯的梧桐樹,枝丫上新長的葉子在風裏抖動。

“話又說到這裏了,錯錯這孩子究竟有什麽錯呢?也不是她自己想來這個世上的,是不是?沒爹沒媽的,外婆又常拿她撒氣,我們都看不下去。好在她自己給自己争光,從小成績就好,這不考去了名牌大學,還認識了你這樣闊綽的朋友嘛~”

從商店出來,燕以曦有些恍惚。提着消毒液上樓,還剩幾層樓梯了才又想起來草莓沒買。

-“不要害怕長大,還會有很多很多愛你的人,出現在你的生命裏。”

虞莎莎昨晚說的這句話,是不是已經在心裏對她自己說過千遍萬遍?在每一次受到傷害的時候,她或許都是這樣安慰自己。

燕以曦腳步沉重地走進水果店,新鮮甜美的草莓一顆一顆整整齊齊鋪在盒子裏。

這時候,猶如螞蟻噬心的痛感才一點一點将她包圍。

虞莎莎的媽媽是淹死的,所以虞莎莎不能吃水産,吃了就會吐?

她不願意告訴別人這個秘密,因為說一次,就要提一次媽媽的死因?……可自己卻因為這一點覺得虞莎莎無法理解,甚至還借廖薇挖苦過她。

幼時的虞莎莎被媽媽關在衣櫥裏,孤獨、黑暗、饑餓……她那時候該有多害怕?

燕以曦撐住水果架,臉上的血色唰得褪盡。

自己曾經把虞莎莎晾在衣帽間,那次虞莎莎躲在角落裏,吓得發抖,……她到底傷害過虞莎莎多少次?

可虞莎莎卻那麽包容,從來沒有過任何怨言。

……她怎麽能夠,能夠在傷害虞莎莎之後,還這麽心安理得地享受虞莎莎的情感付出、拼命從虞莎莎身上汲取自己想要的溫暖?

燕以曦帶着草莓和消毒液回家,虞莎莎在拖客廳的地,燕以曦走過去,沉默地從身後擁住她。

虞莎莎皺着鼻:“你好慢喔!”

燕以曦埋在她脖頸間:“對不起。”

這是虞莎莎第一次聽見燕以曦說這三個字,她并沒有抱怨的意思,燕以曦的道歉令她措手不及:“不用,不用的,我沒有生氣。”

燕以曦:“你可以對我生氣,任何時候,我說了任何讓你不舒服的話,做了任何讓你不舒服的事,你都可以對我生氣。”

“把你的心情告訴我,不僅是開心、快樂的時候,你的害怕、難過、痛苦、焦慮……所有的心情,都要告訴我。”燕以曦被內疚與疼惜淹沒了,她收緊懷抱,“虞莎莎,我想和你在一起,是想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所以你一定要都告訴我,不要自己一個人承受。”

在燕以曦說第一句話的時候,虞莎莎就控制不住眼睛泛熱,等到燕以曦全部說完,虞莎莎眼前已經朦胧一片,她拼命點頭保證:“我會的,我以後會的。”

雲城的雨沒停多久,又開始下,雨意一直蔓延到S城。

燕霈都要崩潰了,燕以曦手機關機,她聯絡不上她。沒有回瀾聲林邸,也沒有回劇組,身邊那些玩得來的朋友沒有一個知道燕以曦的去向。

午後,曲蔓來拾光館串門,得知這件事後,神色為難地開口:“也許……”

“也許什麽?”燕霈緊張地盯着曲蔓,她的聲音已經急啞了,坐立難安,“你有眉目?”

燕以曦和虞莎莎應該還沒有在家人面前公開,曲蔓自然不能挑破,考慮再三,她委婉道:“阿綽也許在雲城,可以問問莎莎。”

一旁的沈心芳吃驚道:“雲城?她和莎莎去雲城?這……這怎麽可能呢?”

燕霈也被曲蔓說得摸不着頭腦。

曲蔓當即給虞莎莎撥了電話,虞莎莎接通的那個瞬間,她打開免提,問虞莎莎:“莎莎,你在雲城嗎?”

虞莎莎的聲音擴散在空中:“我在。”

在書咖時,虞莎莎告訴曲夏自己要回老家,所以曲蔓知道她在雲城,虞莎莎并不奇怪:“小蔓姐,有事嗎?”

曲蔓看一眼燕霈,又看一眼沈心芳,忽然就問不出口。

燕霈現在不能放過任何一條線索,既然這個電話已經撥了,她從曲蔓手上拿過手機,問虞莎莎:“莎莎,是我,阿綽現在和你在一起嗎?”

電話裏安靜了幾秒鐘,虞莎莎的聲音再度響起:“秾秾姐,她和我在一起。”

“我姐電話?”燕以曦擦着頭發走進卧室,剛好聽見虞莎莎的這句話。

“嗯,”虞莎莎坐在床沿,掩住收音口,“你要和她說幾句嗎?”

燕以曦之所以關機就是不想和燕霈溝通,跟童延山沒有血緣關系是一回事,被全家人聯合起來隐瞞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燕霈怎麽會找虞莎莎打聽行蹤?

燕以曦示意虞莎莎把手機給自己,屏幕亮着,她看見這通電話的聯絡人是曲蔓。

聽筒裏傳出燕霈的聲音,在喚“阿綽”。

燕以曦把手機貼在耳邊:“是我。”

燕霈和沈心芳四目相對,她暫時按捺下內心的疑惑,也不敢對燕以曦說任何重話,只道:“阿綽,知道你在哪裏姐姐就放心了。不管怎麽樣,你都是燕家的孩子,是我的妹妹,姐姐永遠都愛你。”

燕以曦:“……”

燕霈哄着她:“等你散完心從雲城回來,進組前跟姐姐見一面好不好?我們都好久好久沒在一起了。”

燕以曦:“再說。”

燕霈:“那……”

燕以曦:“小蔓姐。”

燕霈扭頭看曲蔓,曲蔓應了聲,側耳聽,燕以曦慢悠悠道:“莎莎是我女朋友,你知道的吧?”

“……”電話那端的人在倒抽一口冷氣後,集體陷入沉默。

--------------------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完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