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季童悄悄溜進去。
玻璃杯放在書桌上,很小心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繞回沙發邊,輕輕蹲下,看着沈含煙的一張臉。
其實她今早吃早飯時,就看到沈含煙臉上兩大團黑眼圈了,不知昨晚學到幾點。
季童撇撇嘴:學習有這麽香?
至少在此時季童的心裏,學習遠沒有眼前的沈含煙香。
她忍不住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沈含煙的臉。
好滑。
就是要是有只蚊子不小心落在沈含煙臉上,能像在溜冰場一樣被摔死的那種滑。
沈含煙的皮膚怎麽這麽好啊。
季童蹲得腿有點麻,但她也不想起來,就雙手托腮看着沈含煙的臉。
沈含煙這個死正經,連睡覺的時候都沒什麽表情和動作,不像季童自己,總是磨牙,有時還會把口水流在枕套上。
季童腹诽沈含煙的時候半垂眼眸,就瞥到地上掉了一支口紅。
什麽時候掉在這裏的?
季童走過去撿起來。
肯定不是沈含煙的,沈含煙從不化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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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童第一反應是,季唯民是不是又帶哪個女的來書房裝x了,這樣的事季唯民幹過不止一次。
季唯民最近的攪合對象是奚玉,季童只見過奚玉一次,就是奚玉帶沈含煙來季家的那一次。她在腦子裏努力回憶了一下,奚玉嘴上的口紅是不是這個顏色,記不清了。
想到這些心裏煩,季童繞回沙發邊,讓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美好的事物上。
此時最美好的事物,無非眼前沈含煙清冷而無瑕疵的一張臉。
季童忍不住想,如果這口紅真是奚玉的,那沈含煙真會成她姐姐麽?
她有點想沈含煙是她姐姐。
又有點不想。
很微妙的心情。
季童忽然想起上學期,某次課間休息,她聽到前桌兩個女生聊談戀愛的事,其中有個女生嘆口氣說:“我很想跟他打電話,又不想主動給他打電話。”
那時季童還在想,那種糾結而微妙的心情,她到十七歲都還沒有過一次,會不會是她有什麽問題。
現在她很肯定了,自己沒有任何問題。
眼前的沈含煙熟睡着,呼吸規律而平穩,讓季童覺得自己做點什麽的話,沈含煙也是不會醒的。
她拔開手裏的口紅,伸過去。
伸到沈含煙臉邊時頓了頓,悄悄觀察沈含煙的反應。
很好,沈含煙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
季童大着膽子,在沈含煙左邊臉頰上畫了一筆,兩筆,三筆。
口紅的質地很絲滑,畫在沈含煙的臉上就更滑。
季童在心裏偷笑:有點可愛。
她給沈含煙畫了三根胡須。在她心裏沈含煙像貓,或者說像敏捷的豹,總之是那種又兇又美又高傲的貓科動物。
她大着膽子摸出手機,準備畫完右臉的三根胡須後拍張照,就趕緊把沈含煙臉上的口紅印擦掉。
可就在她把口紅向沈含煙右臉伸過去的時候,沈含煙猛然睜眼,攥住季童的手腕一推。
“啊。”季童小小聲驚呼着向後倒去。
沈含煙沒想到是季童,剛才猛然一推是她睡夢中的本能反應。
一個年輕女孩守着一個年邁奶奶住在山村的後果就是,睡夢中也不能放松。
不是沒有悄悄溜進她卧室這種人。
可眼前的女孩顯然不是曾闖進她卧室的蠢笨男人,雛鳥般的身姿像羽毛,輕的沒有任何重量。
沈含煙不可能讓季大小姐真摔了,也來不及扶,還攥在季童手腕上的手只好往反方向猛一帶。
季童身子真的太輕了,就這樣輕飄飄跌進了沈含煙懷裏。
她被這突然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弄得措手不及,雙手随本能一撐,防止自己對沈含煙彗星撞地球。
沈含煙:……
季童:……
哦真是穩準狠,季童雙手不偏不倚撐在了沈含煙的胸上。
季童吓得彈射開來:“對對對不起!”
一邊心跳如雷,一邊忍不住想:好軟吶。
這就是比她大三倍的手感麽?
沈含煙冷着一張臉坐起來:“你在幹什麽?”
季童是真吓壞了,可看着沈含煙臉上只畫了半邊的胡須又有點想笑,綜合起來變成一個傻呆呆的表情:“對不起。”
歉道得倒是很快。
沈含煙心想:該使的壞倒是一點沒少。
沈含煙冷眼向沙發邊看去,季童手裏的口紅和手機都已經摔了下去,口紅狼狽的斷成兩截,手機保護膜碎成一張蛛網的形狀。
沈含煙看着那斷成兩截的口紅有點暢快。
因為她有點鄙視今天把口紅撿回來的自己。
好像在奚玉看不到的地方,對奚玉搖尾乞憐。
在沈含煙心裏,她自己不該是這樣的。
季童随着沈含煙的視線望過去,看到自己摔在地上的手機,伸手想撿。
沈含煙:“小心。”
哦晚了。
季大小姐的手指已經被碎玻璃劃破了。
沈含煙從沙發上起來,蹲在季童面前拉過她手指,低頭迎着光看,有一點碎玻璃紮在裏面。
沈含煙:“忍一下,可能會有一點疼。”
她掐住季童手指,把那點碎玻璃挑出來。
季童倒是一聲不吭,沒有她想象的嬌氣。
直到沈含煙挑出了玻璃,季童小聲說:“姐姐,對不起。”
沈含煙放開季童的手:“你真想我當你姐姐麽?”
季童也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她手指上還殘留着沈含煙皮膚的溫度。
沈含煙說:“那我教你的第一課,就是永遠不要因為自己的任性給別人添麻煩,因為你不知道以後會用什麽代價做償還。”
事實上沈含煙這時也還不知道。
季童日後為這次任性償還的,是多高昂的代價。
她只是語氣淡淡的問:“醫藥箱在哪?”
季童:“一樓邊櫃。”
沈含煙站起來:“在這等着。”
不一會兒她回來了,重新蹲在季童面前:“你用哪個?”
她手裏有兩張創可貼,一張主題是《冰雪奇緣》,另一張是《跳跳虎》。
季童就笑了。
她反問沈含煙:“你喜歡哪個?”
沈含煙:“受傷的不是我。”
季童指指《冰雪奇緣》:“那這個。”
沈含煙撕開包裝紙,再次把季童的手握在手裏。
季童呆呆低頭,沈含煙離她那麽近,近到她可以看到沈含煙的一根頭發從額上垂下來,嵌在她兩根睫毛之間的縫隙裏。
她想幫沈含煙把頭發扯出來,又不敢。
她只能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指被沈含煙握在手裏,她的緊張讓她幾乎能感到沈含煙指紋的紋理。
輕輕摩擦。
她和沈含煙都很白,但她是還帶點孩子氣的粉白,沈含煙是雪白。
季童還記得語文課本上寫:“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裏。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
季童成績不好,記得的課文不多,難得記下的一段,居然在今天得到了印證。
沈含煙的皮膚就像雪,像罩着青霧的月光,像在牛乳中洗過一樣。
沈含煙:“好了。”
她的手松開了,季童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裹着一圈《冰雪奇緣》創可貼,艾莎和安娜姐妹情深的沖她笑。
她對沈含煙說:“我有時候覺得你很兇,有時候又覺得你不太兇。”
沈含煙說:“那你怕不怕我?”
季童這時才發現,她一直跟朵蘑菇一樣慫慫的蹲在地上,沈含煙就一直将就她陪她蹲着。
季童咧嘴一笑:“怕你。”
沈含煙:“你怕個鬼。”
季童就笑。
沈含煙拉着她站起來,季童看着沈含煙半邊臉上的三根胡須。
她小心試探着問:“你不生氣?”
沈含煙:“我不喜歡你這種行為,但生氣只是浪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她想的只是怎麽解決這件事,比如:“我去洗臉。”
季童:“等一下。”
沈含煙停下腳步。
季童:“你可不可以學一下貓叫?就像這樣。”她手蜷成肉球,放到臉邊晃了兩晃:“喵喵~”
沈含煙看着她。
季童:“好吧我開玩笑的,你去洗臉吧。”
沈含煙剛走出書房,牛仔褲兜裏的手機就響了,她接起來:“喂?”
是季唯民打來的電話:“含煙,我可以這麽叫你嗎?”
沈含煙:“可以。”
季唯民:“我和你媽媽要去英國出差一個月,季童就拜托你照顧了。”
沈含煙走進浴室關上門,确保季童聽不到了,才說:“季童一周後開學,升高三要開家長會,你不去嗎?”
這是季童吃晚飯時說起的,表面抱怨,實則期待。
季唯民:“我就不去了,她以前家長會都是請阿姨去的。”
沈含煙:“高三第一次家長會挺重要的,關乎高考。”
季唯民想了想:“我看看時間能不能排開吧。”又說:“季童這孩子膽小,麻煩你多費心。”
沈含煙應了聲挂了電話。
看着盥洗鏡裏,自己被畫上三根棕紅胡須的半張臉,沈含煙心想,季童這個孩子,膽子可一點都不小。
想起剛才季童學貓叫的樣子,小手蜷在臉邊,有點可愛。
沈含煙猶豫了一下。
擡手,學着季童的樣子,在臉邊晃了兩晃,面無表情的:“喵,喵。”
……怎麽看怎麽怪異,好像恐怖片,看來可愛不是人人共通的天賦。
沈含煙低頭把臉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