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季童扶沈含煙躺好以後,幾乎是逃回了自己的房間。
放在沈含煙床頭櫃上的那杯橙汁,也被她一并端了回來,蜷起一條腿坐在床上,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速度快到放下玻璃杯打出淺淺一個嗝的程度。
可即便這樣。
季童呆呆坐着,看着放在她床頭櫃上空掉的玻璃杯,杯壁上還挂着一顆一顆的橙肉果粒。
那麽大一杯橙汁呢。
季童仰面躺在床上。
為什麽一點也沒緩解她小腹那種灼熱的感覺,燒得她整個人都在發燙。
啊,不想刷牙。
可是。
季童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可是沈含煙的牙那麽白,一顆一顆跟小貝殼一樣。
季童認命的去刷牙,洗了澡鑽進被子裏,用被子蒙住頭。
像條快從葉片邊上掉下去的毛毛蟲一樣扭來扭去。
她一頭的汗,可根本不願把頭從被子裏伸出來。
她在躲什麽。
沈含煙身上的香味又不可能越過長長一條走廊,飄到她卧室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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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童也不知那晚她是怎麽睡着的。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來到一條清溪,穿着一條白色的裙子,站在裏面玩水,不知為什麽溪水一點都不涼,溫溫的。
“季童。”有人在岸邊叫她的名字。
這聲音一聽就是沈含煙,季童笑着回頭。
沈含煙不知為何穿着件禮服站在那裏,白色蓬蓬裙,貼水鑽的抹胸設計露出直角肩和胸前瑩白一片。
季童叫:“沈含煙,來玩水啊。”
沈含煙不知說了什麽,水聲嘩嘩的,季童沒有聽清。
“你說什麽,沈含煙?”季童拎起裙擺往沈含煙那邊走,腳下的溪水越來越熱,也越來越黏。
不知為什麽,沈含煙身上的禮服開始緩緩往下滑。
剛開始是一片飽滿起伏的雪白,接下來,一種梅子一樣的紅冒了一點尖。
季童心裏一慌,腳下踩着一塊鵝卵石一打滑,整個人跌坐在了溪水裏。
她的白裙子全都浸得透濕。
那浸着她的溪水好熱……
季童猛一睜眼,窗外已經天光大亮,她從床上跳起來,沖進洗手間洗臉刷牙。
季童盯着鏡子裏滿嘴泡沫的自己,猶豫了一下。
去馬桶上坐着的時候,低頭看了一眼內褲。
又蹬蹬蹬跑回房間,拿了一條幹淨的小褲。
換了以後,她在水龍頭下搓洗內褲的時候想:怎麽會做那種夢呢?
******
季童蹬蹬蹬下樓的時候,本以為沈含煙還沒起,沒想到在廚房裏看到了沈含煙的背影。
沈含煙聽到她的腳步聲回頭:“早。”
季童走過去:“你今天怎麽這麽早?”
沈含煙:“是你比平時晚。”
季童的臉莫名紅了。
今早她是睡得比平時晚了一點,鬧鐘都沒聽到,以至于今早都沒去花園畫畫。
不知是不是昨晚那個夢的關系。
當然她并不好意思對沈含煙把昨晚的夢講出口。
沈含煙:“喝牛奶還是橙汁?”
“橙汁。”季童說:“我來吧。”
“沒事你去坐着。”沈含煙說:“我差不多做好了。”
季童乖乖坐在桌邊,等着沈含煙端着食物來投喂她。
沈含煙坐在她身邊,微微仰頭喝橙汁的時候,好看的喉部線條一滾一滾。
接着,沈含煙就不再按自己的太陽穴了。
季童偷偷的笑。
沈含煙:“你笑什麽?”
季童趕緊說:“哦沒什麽。”
笑某人因為她巧妙的選擇,不再宿醉頭疼了呗。
她換了個話題:“你昨晚去哪了?”
沈含煙:“臨時被拉去一個頒獎禮。”
“什麽獎啊?”
沈含煙沒說話。
季童小聲嘀咕:“你這麽厲害的嗎。”
沈含煙淡淡的說:“不厲害。”
季童又問:“那你的禮服哪來的?”
“同組一個女生租的。”沈含煙說:“昨晚是你幫我換的睡衣?”
季童臉又紅了。
她也不知她在臉紅什麽,又在心虛什麽,她們都是女生不是嗎?而且她還很“正人君子”的什麽都沒看。
她小兔子一樣飛快的點了一下頭。
沈含煙就沒說什麽了。
好像并沒有在意。
******
吃完飯季童背着書包去上學。
還是從後門走進教室,坐下時丁央小心翼翼跟她打招呼:“早。”
季童沒說話。
她挂好書包,把又在路上買的一盒牛奶拿出來,課桌上再次投下一個陰影。
秦菲的聲音譏笑着響起:“算你識相。”
季童擡頭靜靜看着秦菲。
“都跟你說了不要用那副裝乖的表情看着我!”秦菲惡狠狠哼一聲:“不過你今天換衣服了,還算識趣。”
丁央在一旁偷瞟季童。
季童今天換了校服,裙子上那一大團難看的藍色墨漬不見了。
秦菲陰陽怪氣:“看來我們的公主殿下沒有聾啊,聽得進我說話就好,我告訴你老實點,別想着去老周那兒告黑狀!”
丁央心想:怎麽是告黑狀呢?季童裙子上的墨水不就是你灑的嗎?
可無論秦菲怎麽說,季童什麽反應都沒有,素淨的一張臉,就那樣靜靜看着秦菲。
秦菲又來了火氣:“都讓你別跟我裝純裝乖……”
她又想揚手,又看一眼桌上的牛奶盒。
秦菲閨蜜拉了她一把:“今天算了,老周馬上來了。”
秦菲惡狠狠又瞪了季童一眼,走了。
季童慢慢把吸管插進牛奶盒裏,在課桌抽屜裏翻開漫畫。
丁央小聲說:“你換了衣服就好。”
季童喝了口奶,瞟了她一眼。
丁央臉漲紅了:“我是說,秦菲就不會找你麻煩了。”
季童沒什麽表情的說:“我又不是因為她。”
我是因為沈含煙。
季童在心裏小聲嘀咕了一句。
那塊藍色墨漬,像一枚醜陋的勳章,隔開了我和沈含煙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
******
季童下晚自習回家的時候,一樓空蕩蕩的。
她凝神聽了一下,背着書包輕手輕腳上樓,站在三樓樓梯口。
走廊裏黑漆漆的沒燈,是沈含煙節約的習慣,可書房裏有瑩瑩的燈光從門縫裏灑出來,在夏夜透出一點暖黃。
季童吸了吸鼻子,總覺得那洩出來的燈光裏混着沈含煙身上的味道。
她的心定了,又背着書包輕手輕腳的下樓。
今早沒畫畫,她決定今晚補上。
畫畫的時候她總喜歡在花園,大概那兒視野開闊連帶着心情也開闊,不過晚上是不能去花園了,季童拿過畫架,支在客廳面向花園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前。
畫了不知多久,季童覺得脖子發酸。
她擡頭揉了揉脖子。
嗯?
季童的視線定格在花園裏。
花園裏有什麽東西在迎風招展,因為晚上花園裏沒開燈,那東西就變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
季童放下畫筆走到窗前,這時她看清了,那竟是她的校服裙子,被晾在花園裏,随着夜風一飄一飄的。
季童快速跑出去,差點被腳上拖鞋絆了一下。
她換了鞋跑到花園裏,拽起裙子一角輕輕一聞。
她猜到了,是沈含煙身上洗衣粉的味道。
因為如果是阿姨洗的衣服,都是直接烘幹的。
沈含煙這個人有多疏離呢?雖然沈含煙的媽媽和季童的爸爸是快要結婚的關系,沈含煙現在住進了季童家裏,但沈含煙會自己買菜,會随時往冰箱裏補充食物,甚至連洗衣粉都是自帶。
可是沈含煙幫她洗衣服。
那塊難看的墨漬,那塊昨晚像犯人紋身一樣烙印進她心裏、生平第一次喚醒她自卑情緒的墨漬,被沈含煙洗掉了。
應該是手洗的吧?這不是季童校服第一次被灑墨水了,阿姨曾皺着眉說墨水可洗不掉。
季童拽着裙角,看着原本有墨漬的那一塊,多了幾條可愛的褶皺,應該就是沈含煙手搓的痕跡。
季童靜靜把臉貼在校服裙子上。
好香啊。
******
第二天早上沈含煙下樓的時候,季童正在廚房做早飯。
兩人照常坐在餐桌邊吃早飯的時候,沈含煙看了一眼玻璃杯:“今天又換回牛奶了?”
季童:“哦,橙汁只是偶爾換口味嘛。”
沈含煙沒說什麽。
季童咬着塗滿草莓果醬的吐司,故作漫不經心的問:“你幫我把校服裙子洗了?”
沈含煙“嗯”了一聲。
季童盯着吐司上難得一塊完整的草莓丁:“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幫我洗衣服?”
季童心裏咚咚跳着,很怕沈含煙給出一個“因為我現在住你家”這樣一個官方答案。
可是沈含煙說:“因為女孩子幹幹淨淨的好看。”
季童心又猛然一跳。
嘴比腦子更快,在她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嘴已經向沈含煙問出:“我好看麽?”
沈含煙微微有些驚訝:“什麽?”
她沒想到季童會這麽問。
季童心一橫:“我好看麽?”
沈含煙伸手,理了理季童額前的劉海。
沈含煙漂亮的食指和中指關節處,有兩塊脫了皮,微微腫起的粉紅色。
季童猛然明白過來:那是沈含煙給她搓校服裙子,搓了很久破了皮,才能把那塊墨漬完全洗幹淨的。
沈含煙的手理了理她的劉海,又快速飄走了。
沈含煙站起來收起碗碟:“你現在開學了,早上也換我洗碗,你上學去吧。”
季童呆呆望着沈含煙的背影。
總覺得沈含煙的手離開之前,在她頭上輕輕按了一下。
像對一只可愛的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