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講題
盧霜阖上本子,看着陸池琛,鄭重地點了下頭。
陸池琛勾唇笑了笑,目送着她拐過路口,走進清溪巷裏。
直到那道清瘦卻筆挺的身影一直在視線中央消失不見,陸池琛才拎着那袋教輔向另一個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裏,盧霜拿着座機撥了那個被陸池琛寫在筆記本內頁上的電話號碼。
男生接的很快,老質的座機帶着電流的“滋啦”聲響,聲音傳出的斷斷續續。
陸池琛背靠在一棵大榕樹上,雙腿慵懶地交疊在身前,手指間夾着根未燃的香煙,購物袋裝着的教輔被他安置在腳邊。
身形俊朗的男生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側目,偶爾路過幾個膽子大的女孩子,擡着手機來找他要微信。
陸池琛指了下自己耳邊扣着的耳機,手機屏幕上顯示着正在通話中……
直到确認那邊的電話已經挂斷,陸池琛站直身體後,有些抱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短發辣妹:“不好意思,請問有什麽事情嗎?”
陸池琛将挂斷電話的手機塞回包裏,短發辣妹看他打完電話後,對陸池琛隔空做了個飛吻。
陸池琛輕笑一聲,隔空回了她一個暧昧的吻,拎起腳邊的一袋教輔,兀自轉身走了。
從那天晚上開始,每天陸池琛都會卡着時間給盧霜打個電話。
他不問盧霜為什麽每次都接,盧霜也不問他為什麽每次都是幾乎同樣的時間打過來。
直到……
昨天晚上回到家裏,陸池琛掐着和平時差不多的時間拿出手機給盧霜家的座機撥電話。
陸池琛随手翻開一本數學題,挑了道難度有點大的題目,纏着盧霜給他講題。
陸池琛瞟了眼時鐘,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囑托她早點休息,和盧霜說了晚安後,陸池琛還沒等她軟軟地和自己回“晚安”就馬上就挂斷了電話。
黎蕾趿拉着鞋走進陸池琛房間裏,看見手機被陸池琛反扣過去甩到了床上。
看着他桌上放着的那一摞教輔,黎蕾在陸池琛和那一摞書之間梭巡了幾秒,若有所思。
陸池琛忽視掉黎蕾的目光,自顧自把練習冊翻開另一面攤平到桌上,手指間若無其事地把玩着一支碳素筆。
黎蕾蜷起手,在他桌上“嘟嘟”敲了兩下。
陸池琛像沒聽見一樣,頭都沒擡起半分,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繼續寫攤在練習冊中間打印出來的題目。
A4紙上的标題是今年三月份國家級的數學競賽題。
黎蕾伸手就要去關陸池琛的臺燈,手指将将要碰到臺燈的時候,陸池琛不滿地“啧”了一聲。
他終于把眼睛從教輔上挪開來,關上的教輔被他好好放去了桌角。
寫到一半的競賽題被夾在中間。
接着,陸池琛往椅子裏一靠,筆直的兩條長腿倏地砸到書桌上,發出“砰”的聲響。
男生半躺在椅子裏,目光冷冷橫着黎蕾,眼神活像在看一條街邊的死狗。
陸池琛往後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
站在門外的梁姨雙手捏在圍裙上不知所措地娑摩着,眼神裏一片慌張。
她也沒想到都到了很晚,黎蕾居然會一個人過來這邊。
更重要的是,她居然沒能攔下黎蕾。想起陸池琛之前和自己交代過的事情,梁姨看向房間裏心情越發糟糕的陸池琛,她心中越發自責起來。
“有事說事,沒事滾。”陸池琛的聲音像是堅硬的冰。
他齒間咬着根香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陸池琛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打火機,“啪嚓”“啪嚓”按出聲響。
每按一下,他的情緒就比之前更差一些。
黎蕾被陸池琛身上透出的痞氣驚愣住了。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一個成年人,怎麽說都是堂堂新晉的陸家女主人,竟然會被個高中生吓住。
黎蕾攥緊拳,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後才堪堪找回自己的聲線:“你爸覺得你這次自己擅自轉去附中……”
陸池琛冷哼一聲,黎蕾的後半句話徹底說不出來了。
陸池琛慵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黎蕾,吐出一縷煙:“之前是誰跪在我面前求我轉學的?”
“嗯?我最親愛的媽媽。”
他每說一個字,黎蕾的臉色就白一個度。
直到聽見從他口中說出的媽媽二字時,黎蕾忍不住後退了一步,看他的眼神像是在打量怪物。
說完,陸池琛轉過身去,不再搭理黎蕾,他的目光鎖住被自己扔在床上的手機,因為黎蕾的冒然來訪,導致他今天沒聽見盧霜和他說“晚安”。
陸池琛的心情壞到了極點。
男生拖着步伐,走到門邊,把門往裏一拉,逐客令下得不能再明顯。
黎蕾最後是什麽時候走的陸池琛壓根沒在意,她還不配分到他的丁點注意力。
卧室裏陷入一陣讓人窒息的靜,陸池琛一把甩上卧室門,走到書桌旁,伸手探向桌下那個被他上了鎖的隐蔽抽屜。
抽屜打開,裏面的東西被陸池琛拿了出來,是一張三個人的合照。
背面是人用藍色水筆寫上的一行小字——我們的全家福。
落款:【伊珊3.12日留】
面相溫柔的女人抱着懷中的男孩,女人懷中抱着的男孩眼神看着媽媽,肉嘟嘟的小臉上,笑容甜的像蜜果。
陸池琛的指腹輕輕撫過照片上伊珊的臉頰,眼底的溫柔中充斥着想念。
站在另一旁的男人親昵地摟着女人。
陸池琛只看了一眼,便把手中的煙尾狠狠又戳在上面。
男人的臉上,焦黑的斑痕不斷被加重。
相紙被燙爛,看不清男人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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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新的一周依照慣例換了座位,陸池琛順其自然地坐到了和盧霜并排的靠窗那組。
盧霜在距離自己不到一米的位置就能看見陸池琛。有種在單人單桌的教室裏和人坐了同桌的感覺。
淺淺的暧昧流淌在距離極近的兩張課桌間。
從那天晚上過後,盧霜和陸池琛之間比起之前又親近不少。班上的人開始察覺到陸池琛和盧霜走的好像有點太近了。
後來陸池琛聽說,只一嘴帶過說楚老師讓盧霜幫助他學習。
到底別人信或不信,就都是後話了。
陸池琛時不時會拿着練習冊到盧霜桌前請教問題。
男生看見她将目光從一道數學題上挪開來,随即捧着盧霜幫自己挑的那本練習冊到她面前,問她:“這道題昨天晚上你在電話裏講完我自己又做了一遍,感覺還是不太對。”
盧霜接過他遞過來的練習冊,拿出文具袋裏的紅筆,站到陸池琛課桌旁邊,仔細查看起陸池琛的做題步驟。
下一刻,陸池琛站起身來,把座位讓給盧霜,自己站在她身後看着她在買給自己的習題冊上幫自己糾正錯誤。
“現在這樣能明白了嗎?”盧霜婉轉的聲線喚回陸池琛的神思。
盧霜停下筆,指尖指着一個有點難理解的地方,餘光裏的陸池琛,半俯下身站在自己身後,站在遠處看來,就好像陸池琛把她圈在懷裏一樣。
握着筆的指尖竄上一點酥麻。
陸池琛每次來找她問問題的時間都恰好在她手上沒有那麽忙的時候。
鄧書桃有一天憂心忡忡地問盧霜:“雖然長了眼睛的人都得承認陸池琛那張臉确實很是帥的離譜,但你給陸池琛指導功課花那麽多時間,真的不會影響你自己的成績嗎?”
盧霜親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尖,接着搖了搖頭。
別人不知道其中的細節她是知道的。
眼看着像是陸池琛好多次都擠占她的時間讓她幫忙講題,但也只有盧霜才會不止一次地在陸池琛身上感受到一股強勁的違和。
陸池琛每次問她的問題看上去都是最基礎的,每次盧霜給他講完題,自己總會有種融會貫通茅塞頓開的感覺。
“陸池琛”,盧霜叫他。
“怎麽了?”
盧霜問完,俯身在側的男生胸腔裏漫出一聲輕笑,他們貼得很近,零星散落的幾點笑意鑽進盧霜耳蝸內裏。
“世界上居然會有你學不懂的東西嗎?”陸池琛打趣她。
盧霜聽出他話裏的玩笑,感受到他好像比剛才開心了那麽一點。
剛才陸池琛聽自己講題的時候,盧霜在他身上察覺到了從來沒有見過的低氣壓,她不知道陸池琛想到了什麽。
硬要說的話,那個時候的陸池琛,像是玻璃,一碰即碎。
盧霜輕點了下頭:“學習是件很難的事。”
看到陸池琛詫異地看着自己,盧霜不自在地咳了下。
別人從來看見的都只是她永遠制霸天梯榜首的結果,只有盧霜自己知道,那樣漂亮優異的成績是多少個日夜堆積起來的。
別人學不懂的東西可以放棄,只有她不可以。
學不懂就一直學,哪怕已經學會了,也還要再去找類似的題目進行反複練習。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市面上的教輔她基本都做過。
教輔書的價格都不便宜,有時候盧霜會把看見的新題記住關鍵詞,回家再謄到本子上。
由于她天天跑教輔書店,結果又不買書,教輔書店的店員都認識這個漂亮卻又古怪的女生,後來不知道在哪兒聽說了盧霜斐然的成績,一來二去,盧霜竟也在教輔書店混了個臉熟。
有時候上了新的教輔,在盧霜去的時候,店員總是裝作眼瞎,讓她一個人在那裏安安靜靜地抄題。
沒人不喜歡漂亮文靜的女生,更別說盧霜的成績還那麽好。她買着最便宜的筆記本,在上面寫出最娟秀漂亮,近乎到完美的做題過程。
教輔書店的店員們是何等的人精,大家都知道盧霜家裏條件不好,卻沒人和她提過任何一句。
她和那些一擲千金買了書回去落着積灰的小姐少爺不同,她買到的教輔總是用的格外珍惜,女孩身上的氣質幹淨又挺拔。
生活的苦,偏偏折不斷她的傲骨。
像極了戈壁灘上獨樹一幟的白楊。
那天晚上,盧霜帶陸池琛去教輔書店的時候,那是店員小哥第一次見盧霜和同學一起來。
他們都知道盧霜的情況,當時店員小哥想都沒想就接了盧霜的錢。
他們認識的盧霜,永遠是驕傲的,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可憐。
陸池琛想起那天晚上在教輔書店裏,盧霜找教輔的速度其實很快,挑選給他的教輔也非常适合他這樣基礎不牢固,上限不高,下限極高的“中等學生”。
只是當時站在她身邊,偏巧讓陸池琛生出些時光在那一瞬靜止了的感觸。
“能借我下你的草稿本嗎?”陸池琛問她。
草稿本被盧霜規整的劃分成不同的方塊,裏面的字跡有些潦草,只記錄着一些關鍵的題目信息。
晚上回到家裏,陸池琛把自己反鎖進卧室,他死盯着書架最外側放着的幾本練習冊,心中說不上哪種情愫更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