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牛奶
李季景不多時就來到了附中門口,和盧霜交代幾句讓她寬心後,騷氣的紅色轎跑載着受傷的陸池琛,一溜煙便消失在視線裏。
盧霜看着疾馳而去的跑車,才徹底放下心來,不管怎麽說,她終于把陸池琛交給了李季景。
至少陸池琛和他關系挺好的樣子,想來應該也是很靠得住的私人醫生。
在李季景身上,盧霜看到了和陸池琛一樣的溫和,但比起陸池琛,李季景為人更加沉熟穩重,和他交談短短幾句話就給人一種十分靠得住的感覺。
後面治療的事就不該她關心了,她沒能力,更沒立場。
晚自習的假窦傑已經幫陸池琛請過,大家都在遺憾陸池琛竟然受傷了,同時更覺得他不一般。
在手受傷的情況下還打出那麽漂亮的進攻,倘若他沒受傷呢?
今天才考完期中考,各科老師都沒布置沒有太多作業,大都是複習反思一流。
老師們都去閱卷了,今天教室裏沒人守自習,有點吵。
盧霜照常解決完自己的反思,想了片刻後從抽屜裏抽出張白紙來,回憶着下午在樹蔭下看見陸池琛考卷上出現的問題,條理清晰的在上面列好1、2、3。
放學鈴聲響起,盧霜活動了下僵直的頸椎,面前的針對反思已經搭出個基本的框架,只差解決方案了。
她收好東西,裝着忙碌了一整晚的結果,離開教室,趕上末班開往清溪巷的公交車。
下車後,她就着月色,提步走進清溪巷。女孩腳步輕快,白淨的面龐上難得挂上一絲淺笑。
秋天的風帶着幹燥,石階上的青苔被風吹幹了些,牆角的藤條顯出枯槁之色。
盧霜回到家,爺爺奶奶已經睡下,僅一牆之隔的卧室裏傳出陣陣悶咳聲。
她端起電熱水壺,蹑手蹑腳走進房間裏,把兩個杯中依次添滿熱水後,幫老人掖了掖被角。
洗漱過後,盧霜阖上房門,客廳裏的座機電話被她帶進卧室裏。
她盯着床頭的鬧鐘,明明沒有任何期待,待到時針邁過數字11,手上握着的電話被她捏的更緊了幾分。
那是往常陸池琛打電話過來的時間。
盧霜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陸池琛的電話。
白皙的手指在按鍵上躊躇了一會兒,最後盧霜還是摁下熟悉的十一位數字。不管怎麽說,她知道陸池琛的手收了傷,于情于理她都不能不聞不問。
正當她準備撥出電話的時候,突然響起的鈴聲刺的盧霜一激靈,差點沒能拿穩小小的老式電話座機。
“你…的手有沒有好點了?”
她的手指揪着睡衣,淡綠色的雛菊花被她抓的皺巴巴的。
陸池琛猜到她上來就會說這件事,細膩地察覺出盧霜語氣裏不斷攀高的擔心。
他只深吸口氣,緩緩道:“比起下午那會兒好多了。”
盧霜一顆心放下一半,還沒放心到底,男生狡猾地轉過話音,接着道:“李醫生幫我檢查了沒什麽大事,只是現在還是很痛。”
懸而未落的心又被人高高提起。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陸池琛一直溫柔地照顧自己的情緒,而有關自己的,他幾乎只口不提。
他從來沒再她面前露出過自己的軟肋,如果不是真的痛到極致,以陸池琛的性格,盧霜相信對方不會告訴她。
盧霜磕巴了下,小心翼翼地出聲安慰電話那頭的陸池琛。
那一瞬間,盧霜只寄希望于自己的言語能轉移開陸池琛的注意力,讓他不會那麽難受。
哪怕知道一顆止痛藥能起到的作用都比自己在這裏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大得多,盧霜到底還是沒忍心挂斷電話。
這是她頭一次安慰別人,笨拙又生澀,也是她第一次在一個人身上不斷找尋着能夠聊天的話題。
陸池琛很會聊天,不管盧霜起的話頭多麽無聊,他總能接住她的話,接着引導着她往下多說一點。
又在适當的地方自然而然的逗笑她。
盧霜頓了下,察覺出不對勁,明明是自己要安慰他,到最後幾乎是自己在被他引着往下聊。
破舊的書桌上擺放着她重新整理過的錯題點,分門別類裝在文件夾裏,不同顏色的三支筆規矩地放在上面。
盧霜出聲問他:“怎麽變成你說的話比我安慰你的還要多了?”
她嘴有些笨,詞不達意的句子說出口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說出口的話像潑出去的水,撤不回來,盧霜一張臉漲得通紅。
她話音才落,陸池琛就知道了她想表達什麽。男生無奈搖了搖頭,語氣溫柔,猶如和煦的陽光裹挾春風,破開二月寒冰:“聽你多說幾句話的作用,可比止痛緩釋片來得快。”
盧霜第一次被陸池琛近乎直白的撩,溫柔的皮囊遮不住青春期男生的壞心眼。
盧霜實在接不住他的話,男生帶着絲倦的調笑讓盧霜有些不好意思。修剪幹淨的甲緣摳進掌心,徒留淺淺的呼吸夾雜微弱的電流聲在滋啦作響。
陸池琛察覺盧霜的窘迫,不再逗她。
他随口岔開話題,像是随口提起般,漫不經心地問她:“好學生,等成績出來,如果我進年級前200名,能不能滿足我一個願望?”
盧霜在電話那頭沒有出聲,半晌後她輕聲答了個“好”。
盧霜回答的語氣太過認真,隔着長長的電話線,陸池琛都能想到女孩臉上認真裏帶着真切的神情,想到盧霜,陸池琛心底漫上一陣癢。
不刺,很勾人。
挂斷電話前,盧霜什麽都沒說,只問他明天會不會到校上課?
他歪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回她:“會。”
盧霜說了個“好”後,便急急忙忙挂斷電話,活像晚挂一秒都是對時間的不尊重一樣。
陸池琛看着挂斷的電話,半晌,輕輕地“嘁”了一聲。
包間裏燈光昏暗,他的眼睛早就适應了周邊環境,半睜半閉的雙眼顯出慵懶,裝出斯文的眼鏡早就不知所蹤。
陸池琛半靠在卡座中間,這裏的一切,于他而言實在是太輕車熟路了。
李季景壓根不是什麽私人醫生,對方只比他年長幾歲,在一次聚會上認識後,兩人意外合得來。
知道李季景辭職後背着家裏開了這家酒吧後,陸池琛自然沒和對方客氣,經常光顧。
哪怕人盡皆知他李季景不是什麽善類,陸池琛也從不遮掩自己和他的關系好,也沒任何人敢在他面前多說半個字。
李季景單手拎着一瓶剛開封的紅酒走到陸池琛面前,看見少爺那只“光榮負傷”的右手流暢劃着手機,左手邊放着只剩一個杯底的伏特加。
冰塊甚至都還沒融化完。
李季景冷笑聲,擡腿給了陸池琛一腳。
陸池琛不情不願地把搭在水晶茶幾上的長腿慢吞吞挪下來,端起玻璃杯不輕不重在李季景的酒杯上輕輕磕了下。
他仰起頭,杯中的伏特加被一飲而盡。
随性的動作中透着漫不經心,內搭襯衫的扣子被解開幾粒,領帶松松挂在脖子上,胸前的皮膚裸露出一塊。
他眼神迷離,透着與平日堂正遠致簡直天差地別的欲。
李季景自上而下看着他一副醉生夢死的模樣,調笑道:“喲,難得陸大少爺原來還記得我這號人。”
他眼神裏帶着戲谑,哪裏還有之前接起盧霜電話時的溫文爾雅,成熟穩重。
“還好老子反應快,不然都不敢保證你小女朋友能把你放心交給我。”
他想起剛才那樁電話,漆黑的眸睨着陸池琛,語氣裏半是嘲諷:“手扭了給前腦科醫生打電話。”
李季景端起自己的酒杯,晃晃裏面的酒液,哂笑道:“陸家大少爺就幹這事兒。”
陸池琛半瞭起眸子,輕嗤一聲,不置可否。
想到盧霜拿着自己手機純得要死的樣子,陸池琛笑了聲,也懶得去糾正李季景說辭中“小女朋友”。
他站起身來,徑直夠向桌上那瓶醒了有一會兒的紅酒。
手指将将邁過桌子邊緣,目光看到自己買的那杯椰青葡綠,陸池琛不自然地停頓下,還是往酒杯裏倒入半杯紅酒。
飲料一式兩杯,一杯給了盧霜,另一杯本來打算比完賽再拿給她,讓她晚上帶回家喝。
誰曾想,沒來得及。
李季景開酒吧那麽多年,人精似的,陸池琛那點小動作逃不過他的眼。
他挑釁似的用一根手指挑起桌上那杯變成常溫的飲料。
冰塊融化,水珠散落在玻璃臺面上,像極了秋日熹微的早晨,露珠斑駁在枝葉上。
陸池琛起手在半道截住了李季景拿着飲料的手,細薄的皮膚下經脈如兀起的山川。
“放着”,他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很少能在陸池琛臉上有這樣的表情,很難不引人遐想。李季景歪倒在沙發上,一雙鳳眼裏寫滿不懷好意。
陸池琛見他把飲料放回桌上,端起紅酒。
酒液順着喉嚨進到胃裏,溫熱過後,葡萄的生澀裹挾着發酵過後的酒精,在他口腔裏橫沖直撞。
“比我想的有意思。”
李季景挑眉看着陸池琛,有些詫異:“你不會真的打算……”
話音沒落,陸池琛的酒杯“當啷”在桌上發出一聲響:“不可能。”
他眼裏水波潋滟,脫口而去的話語卻堅若磐石。
李季景不信任的眼神在他身上過了幾遍,最後只是拍了拍陸池琛的肩膀,到底一句話都沒說。
很多年後,陸池琛再回想那天晚上自己說的話,唯留苦澀。到底在這場豪賭裏是誰動了心走了情?他身處其間,當局者迷,竟從未看清過自己那破敗腐爛的心。
……
第二天一早,盧霜比往日到學校的更早。
才知道,昨天一場籃球比賽,陸池琛徹底在附中出名了。
經過昨晚一晚上的發酵,他桌上的情書比原來翻了一個倍,五顏六色,什麽樣子的都有。
懷中的文件夾被盧霜抱得更緊了些。今天教室裏基本沒人,她做賊似的把文件夾塞到他桌子最下面。
盧霜動作極快,一通操作下來,血液沖到指尖,散出麻意。她随便抽了本書,逃也似的跑到楓毅樓後面背書。
陸池琛早上進到教室裏,周遭人暧昧的目光差點把他淹死。接着他就看到了桌上的那一摞情書。
早讀鈴聲響過一遍,要是被楚雲看見,又逃不過一頓說。
直接扔了實在不太紳士,陸池琛嘆了口氣,只得走到教室櫃子裏拿出個紙箱,把所有東西一股腦兒掃了進去。
打算暫時藏在椅子下,下課再另作處理。
他動作裏顯出焦急,放在底部的東西卻翻到了最上面。
那是一個透明的文件袋,裏面好像裝了不少紙張,上面貼着一張最普通的便利貼。
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情書不同,透明的文件夾被粉紅色的愛心情書包圍,位處其間顯出獨樹一幟的冷感,字跡清秀,筆跡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陸池琛停下手上的動作,不管前面的窦傑怎麽給他使眼色都無動于衷。
他把文件夾抽了出來,扯開上面的搭扣。
仔細一數,不多不少,正好九張A4紙,對應上高二的每個學科。
紙張正面的黑色筆跡,是被他故意做錯的題目解析和知識點;後面的墨籃色筆跡,一一寫着解決方法和她的學習經驗。
方正的便利貼上短短幾個字,看得出頭次關心人的不熟練。
【桌堂裏有熱牛奶,我聽人說喝牛奶對恢複手傷會好。】
沒有署名,落款只有一個日期。
紙箱被他扔在腳邊,向遠處踢過去。
陸池琛彎下腰,看見桌堂正中間,置着一盒溫熱的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