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解圍
盧霜手裏抱着周星圍那個傳說中很貴的籃球。
籃球被男生用了髒兮兮的, 上面混合了泥巴、灰塵，還有男生的汗液，怎麽看都不像傳說裏貴的要死的樣子。
付如紅眼神在周星圍身上不住地打量，總覺得進來店裏的人很是眼熟。
她從籃子裏拿出一個幹淨的骨瓷杯, 往右邊轉身過來的瞬間, 付如紅眼睛猛然睜大了，一剎那, 回憶如潮水般向她湧來, 将她一并帶回十三年前的那個下午。
付如紅手上失了力道。
白色的骨瓷杯“啪嚓”掉在地上, 碎了一地。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 付如紅整條手臂泛着麻。
瓷片碎落的聲音打破了眼前的無聲對峙。
付如紅手指帶着顫，她吸了口氣, 在心中告誡自己，那樣的人，是她們惹不起的。
她轉過身去，痛苦地閉上眼睛。
哪怕當年造成那次事故的人現在就站在自己眼前, 她卻依舊什麽都做不了。
得罪常年黑白兩道通吃的周家, 她連在清溪巷開一家咖啡店的資格都沒有。
眼淚大顆大顆砸在皓白如雪的杯子碎片上, 被割裂開, 支離破碎, 就像是她的人生。
付如紅慌張地撿起地上的杯子碎片, 逃也似的離開了這裏。
看見礙事的死婆娘走了, 周星圍回過眼, 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
“大學霸，幫我把球洗幹淨, 我給你1000塊。”
盧霜抱着球的手指兀地蜷縮一下，又驀地放開。
同樣的稱呼, 從不同的人嘴裏說出來，連可以比較的可能都沒有。
盧霜急需用錢，周星圍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打聽到了。
盧霜聞言，只是把籃球放在桌上，不卑不亢地走進後廚，從架子上取下一塊擦桌子的抹布，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濺在她手背上。
她很清楚，自己今天不滿足他的要求，他是不會走的。
盧霜擰幹抹布，走到桌旁，拿起籃球，準備開始擦拭手上髒兮兮的籃球。
周星圍偏過頭去，不屑地“嗤”了一聲。
确實是條爛賤命，連怎麽給這金貴的球做保養都不知道。
他卡住盧霜捏着抹布的手，指腹在盧霜腕骨上娑摩了下。
盧霜盯住他掐着自己手腕的手，皺了下眉頭，想要往後退開幾步，和他拉開距離。
周星圍笑了。
他輕笑道：“盧霜，你裝什麽清高，你和陸池琛那點破事，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還是說你是想整個附中都知道？”
盧霜臉色不變，像是沒聽到他說的話的模樣，目光靜靜垂落在店裏角落的一盆綠植上。
沒看到想要的反應周星圍有點不高興，想起之前幫他打聽來的消息，他接着道：“你給家裏那兩個廢物治病很花錢吧。”
盧霜轉過眼來，死死盯着他，脊背下意識繃緊。
周星圍被她的反應取悅到了，他笑了起來，接着道：“這就對了嘛。”
“做個交易吧。”他說：“你明天站在學校頂樓大喊十遍我是婊/子，然後把我弄爽了，我幫你出那兩個廢人一年的醫藥費，怎麽樣？”
盧霜知道他說的弄爽是什麽意思。
她用力甩開周星圍控制着自己的手，又往後退了幾步，眼中的鄙夷和厭惡噴湧而出。
雖然很缺錢，但她有尊嚴。
周星圍僅剩下的一丁點兒耐心也被她磨了消散不見，他幾步走到盧霜面前，抱起籃球，摁着盧霜的頭就往籃球上壓。
之前告訴她籃球不能碰水，只能舔幹淨，小婊/子什麽都不說，就惡狠狠瞪着他，像一頭小獸。
盧霜的臉堪堪被壓到籃球上。
她閉上眼睛，臉上恢複了平時的神色。
誠然，她缺錢不假。到了冬天，爺爺奶奶的病在冬天是會比夏天的時候糟糕些。
盧霜一個人扛着這個破碎的家庭走了很多年，從十三歲開始，這個家庭所有的大事小事全被盧霜一個人扛到肩上。
小到每一頓飯吃什麽，上到家裏的花銷開支。
全部都是她一個人在維持這個連家庭都算不上的家。
每年高昂的醫藥費壓在她身上，讓人喘不過氣。
但在盧霜眼裏，這些都算不得什麽。
沒錢她還可以多打幾份工，可以幫人補習，哪怕每天只睡三個小時，哪怕成績有所下滑被楚雲談話，她都覺得沒什麽。
每個人生來就有自己應該肩負的責任。
對盧霜而言，爺爺奶奶就是她生來要承擔的責任，他們在那麽辛苦艱難的情況下都沒有拒絕自己，現在他們這個樣子，她怎麽可能棄他們不顧？
書上說人要“知恩圖報”，更何況是養她長大的爺爺奶奶。
店門口的風鈴又響起來。
盧霜以為是付如紅回來了，卻沒想到，看見一個衣着不凡的儒雅老人。
他像是沒看到眼前發生的怪誕一幕似的，走到櫃臺前，張口道：“請問您方便幫我做五杯拉花的卡布奇諾帶走嗎？”
話，是對着盧霜說的。
周星圍呆了一瞬，力道松了，籃球滾到地上。
盧霜趁機擺脫他的控制，忍去臉上的神情，走到櫃臺後面，露出溫婉恬靜的笑：“當然可以。”
她在收銀機上打好單，又瞟見時間着實不早，貼心詢問面前的老人：“時間有些晚了，咖啡需要幫您換成低因的嗎？”
儒雅的老人頓了下，想起進來時那人交代他的話，接着道：“嗯，謝謝。”
眼見着有別人在，周星圍也不好再放肆。
他走到角落裏，撿起掉在地上的籃球，拍了下上面的灰塵。走的時候回頭看着盧霜，哂笑道：“你好好考慮。”
“過了爺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奶泡機發出聲響，轟鳴聲中摻雜着周星圍令人厭惡的聲音，盧霜手上動作不停，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周星圍。
周星圍狠狠“啐”了一口，扔下句：“假清高。”
盧霜手上認真制作着客人要帶走的咖啡，等她把咖啡做好遞給那位老人的時候，店裏只剩他們兩個了。
老人接過咖啡，往桌上放了200塊錢，和藹地笑了笑，說道：“不用補了。”
盧霜補好錢，老人已經拎着咖啡走了，不見蹤影。
她想都沒想，推開門直接往外走。已然到了深秋，刮來的風，刺骨的冷。
腳邊的落葉被風揚起旋來。
盧霜一路小跑到街角，才看見剛才買咖啡的老人現在正站在路邊，和面前的人說着話。
她連忙跑過去，氣喘籲籲地把錢遞給那位好心的來買咖啡的老人：“找您的零錢。”
錢叔回過頭，看見是盧霜，對着她微微欠了下身，盯着女孩手上的零錢，又回頭看陸池琛的臉色。
看見陸池琛點了下頭，錢叔才笑呵呵接過盧霜手上的補零，走回車上坐好。
錢叔非常有眼力見，他知道陸池琛和這個咖啡店的姑娘有話要說，便在前面路口掉了個頭，把車開到街對面遠些的地方，熄了火在那安安靜靜的等。
不該問的話他從來都不會多問。
雙文賓湊到錢叔眼前，問他：“錢叔，那女生是誰啊？”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只看得見對方是個女孩。
錢叔拿了一杯溫熱的咖啡遞給雙文賓，呵呵笑着：“我也不知道。”
雙文賓：“……”
鬼才信你。
雙文賓洩氣地謝過錢叔遞來的咖啡，整個人窩回座位上，百無聊賴拿出手機開始玩。
直到車子開到遠處些的地方，保證雙文賓看不見盧霜，陸池琛才放下心來。
面前的盧霜，身上除了圍着店裏的圍裙，只穿着那件黃色的醜兔子內搭毛衣。
圍裙上Coffee的白色字樣破破爛爛的，有些舊了。
他瞟眼看見盧霜垂在身邊的手，變魔術一樣，從背後拿出杯卡布奇諾遞給她。
陸池琛溫和地笑笑：“暖暖手。”
盧霜看着手上的卡布奇諾，眼神在陸池琛和咖啡間打量了個來回，哪裏還不懂？
他用盡溫柔和善意幫她解圍，避免掉所有讓她尴尬的可能性。
她垂下眸子，輕聲道：“謝謝。”
除了這兩個字，盧霜實在想不到還能怎麽表達自己對陸池琛的感謝。
從認識陸池琛的第一天起，他一直都這樣溫柔又體貼。
溫熱的咖啡驅散了她手中的冷，暖意一點一滴融進身體血液裏。
陸池琛看着盧霜，所有的煩躁在看見她好好站在自己面前的一瞬間起，在心裏再找不見哪怕分毫。
陸池琛脫下自己的外套，往前走了一步，看盧霜情緒沒有太大變化，又才把衣服披到她肩上。
他今天沒穿校服，穿的一件黑色短款沖鋒衣。
被他的體溫裹住，溫度漫上來。
現在不只是手指，連帶着身上也是暖和的。
兩人就這麽站在路邊，身邊的車來來往往，沒人在意這一小小地方發生着的事。
盧霜一點點平複着心裏翻湧的情緒。
陸池琛也不急着說話，安安靜靜站在距離她遠些的地方守着她，給她留出足夠的時間和空間。
周星圍能查到的事，陸池琛自然也能知道，只是他從不屑于去知道這些。
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有幾個是沒有秘密的？
每個人守着自己的秘密，佯裝出一張假面，戴上面具生活，這是這個時代人人心裏的共識，更是大家不說出口的公認約定。
別人親口說出來和自己查到又以此去要挾人，體感自然不一樣。
而且……
陸池琛深深看着站在那裏垂着頭平複心緒的盧霜。
查盧霜，這點事情對陸池琛來說甚至不能算一回事，但他要的，不僅僅于此。
她自己說出來代表着絕對和全權的信任，他陸池琛要的是這個，周星圍這種蠢貨怎麽可能會懂？
盧霜穩下心裏反反複複的情緒，身上不屬于自己的衣服提醒她這裏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盧霜想起自己身上還披着陸池琛的衣服，遲來的不自在讓她臉上有些紅。
當她看見陸池琛退到距離自己兩米的地方站定不動，只是極偶爾的往自己這邊看幾眼，确保自己沒大礙後，便收回目光。
那股被盧霜壓進心底的隐秘情愫又從心底隐隐攀了上來。
他一直都是那麽好，他的溫柔比起別人的甜言蜜語，只是落在了一個又一個的行動裏，一個接一個的小小細節中。
陸池琛察覺到盧霜軟軟的目光搭在自己身上。
他笑了下，向盧霜走過來。
再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他和盧霜約定的事，也是時候找她兌現了。
盧霜聽完陸池琛的安排，自然是沒意見，只是驚嘆于他和自己一樣大的年紀，考慮問題比起自己更是周到多了。
“但是…”
盧霜掐了下自己的手指，有些窘迫：“我沒有手機，沒辦法和你聯系。”
陸池琛剛才告訴她的計劃裏沒有任何缺漏，只是陸池琛不知道，盧霜沒有手機。
她舍不得拿寶貴的錢去買手機。
手機有沒有都沒關系，但是錢是一定要攢夠給爺爺奶奶買藥的。
盧霜想要好好照顧他們，哪怕自己的能力實在弱小，她也會盡力不舍得再讓爺爺奶奶受一丁點的罪。
他們已經夠苦了。
陸池琛等了半天，等的就是盧霜這句話。
他裝作沒事人似的，從口袋裏掏出個舊手機，遞給盧霜。
手機殼上吊着個小挂件，一個銀色的大寫字母【L】。
盧霜往後退了退，溫柔地笑笑：“我不能要。”
她不想兩個人的關系中間，摻雜了金錢在裏面。
陸池琛像是早就預料到她的反應似的，他笑起來：“沒事，是家裏以前放着的備用手機，你就當我借你的。”
男生歪頭看着她：“不然我們不好聯系。”
“不是嗎？”
盧霜別扭地接過手機。
她沒好意思告訴陸池琛，她甚至連電話卡都沒有。
摁亮手機，盧霜看見屏幕上代表着手機SIM卡的那裏是有信號的。
也是，陸池琛說是家裏的備用手機，那肯定是有電話卡的。
盧霜這麽安慰自己。
手機桌面上除了基本的軟件之外，只有一個微信。
在看到手機桌面壁紙的時候，盧霜愣了。
桌面的壁紙是一張照片。
上面女孩笑的拘謹，附中的藍白色校服裏是一件白色T恤，看上去溫婉又恬靜。
準确來說，照片是這次期中考試，盧霜又一次占據天梯榜排名第一的照片。
紅色的背景板給她做配，她的優秀，如光似芒，耀眼地綻放着。
盧霜錯愕地看向陸池琛。
後者目光始終聚在她身上，四目相對時，回給她一個似是初陽般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