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群山
中秋節當天, 街上幾乎沒人。
盧霜接過陸池琛遞給她的地鐵票，藍色的卡上是柏安的地标縮影，她的手指摁在卡上的榕樹上頓了下，問他：“我們去哪兒？”
陸池琛把驗完的地鐵票揣進工裝褲裏, 随口騙她：“把你騙去山裏。”
說完, 連自己都笑了下。
他今天沒帶眼鏡，鼻梁高挺, 眼眸深邃, 眸子望着前方, 似是星斑墜落。
雙手被陸池琛枕在腦後, 一點松弛漫不經心地流淌出來。
盧霜刷完票，走到在他身旁, 兩人間隔着不大不小一點距離。
她只是搖搖頭，說道：“你不會。”
開玩笑本身就又是另外一種程度上的親近，而且陸池琛的玩笑和他這個人一樣，不越界, 不會讓人不舒服。
盧霜不好意思說, 現在的陸池琛在她眼裏, 更有魅力了。
在學校裏的他, 溫和間帶着一點淅淅瀝瀝的疏離。
哪怕他很小心的不讓那點疏離顯露出來, 但盧霜仍舊能感受到。
他的那些漫不經心和好脾氣像是某種妥協。
自從離開那道校門, 從他們一起進到地鐵開始, 她能感受到陸池琛的心情更好了些。
他開的玩笑, 盧霜不反感，反而是有點高興的。
盧霜覺得自己真的很別扭。
她一邊拼命想要推開他, 另一邊又在腦海裏反複溫習自己和他的交集。
地鐵上的人比想象中多些，盧霜被人群簇擁着進到車廂裏。
兩人找到空座, 陸池琛只能坐在她對面。
窗外景色不住地退後，熟悉的地标在眼裏被摁下二倍速，快速又模糊。
誰都沒率先打破沉默。
盧霜看着窗外，光影交織，樹影疊疊，她想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或許也是很美好的。
卻唯獨沒看到對面的陸池琛眼裏正映着她。
盧霜收回目光，直直撞進一簇熾烈裏，陸池琛的眼神裏好像有別的什麽，只眨眼間便又缺了蹤影。
短暫的幾秒時間，過得異常緩慢。
像是善良的好心魔法師知曉了她的心意，特意在空中布下暫停時光的魔法。
地鐵停靠到站，播報員的甜美嗓音回蕩在車廂裏，對面的陸池琛微微張了張口，聲音湮沒其間。
人群湧進車廂，在兩人間隔出距離。
盧霜知道陸池琛看不到了，面前人頭攢動，只一會兒便把縫隙填了個滿，她被罩在一片陰影裏。
在無人看到的遮蔽裏，她輕點下頭。
剛才，陸池琛比着口型問她：“要不要聽歌？”
只是遺憾沒來得及應他。
陸池琛随口對身側的人說句：“借過。”
盧霜低下頭，手指在地鐵票上娑摩一下，映入眼簾的是一只純白色耳機。
陸池琛站到她面前，他右耳裏扣着另一只耳機。
身邊人的身子不斷随着地鐵運行有些晃，他卻定定站在盧霜身前，把她和別人阻隔開來。
不動分毫。
盧霜從他手上接過單只的耳機，小心地戴進左耳，耳機染着一點他指腹的溫度。
無線的藍牙耳機檢測到兩只耳朵，只“嘀”的一聲響，連接成功。
陸池琛拿出手機，調試好音量，在播放鍵上輕點一下。
悠揚的背景音樂順着耳機，流進兩人耳裏。
雨急急地下，琴鍵的悠揚緩緩流淌着，心髒也跟着音符的流轉漸漸平靜下來。
是一首純音樂，盧霜聽着耳熟，忘了是不是之前在紅姐的咖啡館裏聽過類似的歌。
耳機扣在她小巧的耳朵裏，旁側遮蓋着一縷女孩烏黑的發。。
盧霜望向陸池琛，問他：“這首歌有名字嗎？”
陸池琛單手握着手機，一手拉着頭頂的橫杆。手機屏幕上，白色的航船身上映着夕陽的淺橙，航行在湛藍無邊的海。
他偏頭過去，看着窗外，答非所問般，張口道：“你信不信兩個人緣分盡了，就算在一座城市裏也不會再遇見？”
誰知盧霜搖搖頭，陸池琛有些詫異地看着她。
小女生們不都該最信緣分嗎？
盧霜輕指了下純白色的耳機，說道：“我不信。”
“事在人為。”她說。
陸池琛盯着她看，聞言只勾起唇，點了下頭，将将接近尾聲的歌曲又被他拖回最開頭。
兩人腳尖離的很近，陸池琛個子高，這麽站在盧霜面前，她悄悄地一次接一次偷偷看他，像心虛的小偷。
男生的側臉有些瘦，手臂上的肌肉每一絲都貼近骨骼，線條流暢的不行，沒有丁點贅肉，是好看的曲線感。
盧霜想起那天操場上，灼陽烈日當空，他穿着寬大的籃球服，最後關頭跳起投籃的瞬間，笑容亮地晃眼。
恣意又瘋狂。
地鐵搖晃，身體随着車廂晃動，盧霜走着神，一時沒控制住身子，往前傾了些，白色的板鞋鞋尖不小心碰上他的。
白與黑撞在一起。
盧霜觸電般地往後退開一些。
男生喉間那粒小痣上下滾了滾，笑意一點一點沁出。
乘客下去不少，帶着壞心眼的男生趁着地鐵靠站的短暫幾分鐘，就着原本的姿勢，就地松了握住橫杆的手，順勢蹲到她面前。
視線被倏然拉低，本就挨得近的距離，高度一降，盧霜發現他們離的從未那樣近。
陸池琛揣着明白裝糊塗，問她：“怎麽了嗎？”
慌亂間，盧霜躲開他的視線，壓下聲音裏的不自然，又問一遍：“剛才那首歌叫什麽名字？”
陸池琛垂着眸，看不出情緒。
他漆黑的發頂就在盧霜眼前，很近。
盧霜等了好一會兒，本以為他不會再回答，心裏生出丁點兒遺憾。
她喜歡那首歌。
陸池琛的聲音自下而上傳過來：“你就當它叫船票吧。”
盧霜的鞋帶不知什麽時候被路人踩開了，洗的幹淨的鞋帶邊上，沾着一點灰。
盧霜彎腰，準備将松散開的鞋帶重新系起來。
陸池琛依舊維持着剛才的姿勢沒動，他的食指壓住拇指，順勢挑起盧霜的鞋帶，在上面打出一個漂亮的結。
渾身的血液一時間全部湧向足尖，酥酥麻麻的，揮散不開。
盧霜盯着鞋尖，一直到地鐵開進站都還沒反應過來。
陸池琛伸手到她眼前，輕輕打個響指，嗓音含笑地提醒她：“到站了。”
盧霜背着随身包，被他一提醒，似是心思被人撞破般懵懵懂懂的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腳尖還是有點麻。
她跟在陸池琛身後，一言不發，腦海裏陸池琛蹲在她面前幫她系鞋帶的一幕不斷在重映。
到了終點站，所有人都要一窩蜂地湧下車。
人頭攢動，她和陸池琛被洶湧的人潮擠散了。身旁的男人嫌她走得太慢，不耐煩地往身側不斷扒拉。
外力傳來，盧霜腳下一個踉跄，被他扒到旁側，手臂狠狠撞在地鐵的橫杆上。
她吃痛地皺了下眉。
不過好在撞的不算很重，盧霜在手臂外側輕輕捂了下，一陣陣的痛感卷過來，她花了一點時間才恢複了慣常的神色。
下地鐵後，陸池琛單手插在兜裏，站在一下地鐵就能讓她看見的地方。
看見盧霜的手不自覺地摸着手臂外側，陸池琛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深棕的眸子映出一層淺珀，他不由分說地接過盧霜肩上的包，甩到背上。
出地鐵站後盧霜遠眺着陸池琛帶她來的地方。
這裏是柏安市的最邊緣，面前是層巒疊嶂的山，和地鐵票上的印繪別無二致。
陸池琛帶着她一路逆着人潮，走到山腳。
遠處的丘陵錯落有致，起伏連綿，半山腰上纏着一層雲煙，遠遠看去，綿亘的山巅又在雲煙裏忽遠忽近，若即若離。
空地中央放着一輛無窗的四驅山地越野。
安修明看見陸池琛，提早一些站到越野車旁邊，微微對他點下頭，算是打招呼，說道：“小琛，山上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陸池琛點點頭，從對方手裏接過頭盔，扣在頭上，說道：“謝謝安叔叔。”
安修明走到車身的另一側，幫盧霜拉開車門。
陸池琛坐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帶，手掌放在一旁的副駕上拍了拍：“好學生，敢坐嗎？”
盧霜抓住越野車側面的杠，坐進去。
她接過陸池琛遞過來的頭盔，用了些勁兒才解開卡扣，把頭盔扣在頭上。
尺寸竟然是剛剛好。
陸池琛一腳油門踩到底，強大的助力掀動車輪下的塵土沙石，車身“咻”地竄出去。
山風揚起，風不斷撲在盧霜臉上，卷起她披在後肩的發。
身後的一切都變得虛無起來。
陸池琛熟稔地操作着山地越野，對着遠處猛地放開嗓門“啊”地大吼一聲。
耳畔邊混雜發動機的轟鳴，吼聲被飛快的車速棄在身後。
盧霜纖白的手指緊攥着側面的欄杆，車身不斷颠簸，她目視前方，沒有遲來的怯。
被身邊的陸池琛帶着，一股從未出現過的萌動從心底冒出頭來。
陸池琛像是感知到她的情緒一樣，偏頭看向她，笑道：“要不要試試？”
爬過坡道的山地越野車就着下坡的慣性和自帶的加速度，往山道下俯沖下去。
盧霜一手攥着欄杆，另一只手收回捂住一只耳朵，模仿着陸池琛的樣子，“啊—”的大吼一聲。
霎時間，這些年所有的壓力和受的委屈一股腦兒順着她的聲線被抛諸腦後，心底空蕩蕩的，徒留殘在耳畔的陣陣回音。
陸池琛收回目光，小姑娘叫的還挺有勁兒。
眼前的景色是從未見過的好。
蒼山蔥郁，風光瞬息萬變，一寸陽光打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陸池琛把車穩穩停在山頂。他跳下車，取下頭盔後，随性地甩動幾下頭，幾點汗液随着他的動作滑落下來。
車身另一邊的盧霜下車後便見陸池琛走到山巅邊側，手裏側抱着啞光黑色的頭盔。
他的比例極好，工裝褲襯出雙腿修長，帶着一股強韌的勁道。
盧霜把頭盔取下，安置在座位上，又把散亂的發用套在腕上的皮筋束了起來。
她走到陸池琛身邊，發現他們所處的山頂下方，有一潭漂亮的湖。
湖水清澈透亮，清風拂過，湖面上一片粼粼波光。
宛如一塊巨大的寶石嵌在群山這翡翠般的夢裏。
她轉頭看向陸池琛，一時間失了話。
陸池琛的眼裏是她從沒見過的柔和，他彎腰把頭盔放在地上，閉上眼睛，張開雙臂，任憑風從身側穿過。
盧霜站在他身旁，彎腰将他放在地上的頭盔抱進懷裏。
帶着他的熱度
“這裏真漂亮。”其實沒人告訴過盧霜，她的嗓音很好聽，輕輕軟軟的，像山間的百靈。
陸池琛睜開眼，不由失笑，從她手上接過頭盔，問她：“知道為什麽帶你來這兒嗎？”
盧霜搖搖頭。
陸池琛的目光放去遠處，兀自一人走回越野旁邊，拉開車門，從裏面取出一束花來。
白色的雛菊外面裹着金粉色的包裝紙，花束外面裹了一道黑色的飄帶。
陸池琛走到不遠處的一處樹林裏，找到中間小小的一株松樹，把花束放在松樹面前的一小片空地上。
盧霜跟在他身後，看見他的動作停在他身後，沒往前。
她心底有了個猜測，但沒說出口，在看到陸池琛拿出那束雛菊時，猜測基本落到實處。
陸池琛見她沒過來，沒說什麽，他擡眸看向幾步外的松樹，自言自語道：“帶你來見個人。”
“她是誰？”
前面陸池琛的聲音被風吹得遠遠的，缥缈又虛無：“我媽。”
身後的兩道影子淺映在地上，光影交錯，似是個一觸即分的擁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