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擁抱(捉蟲
天色暗了下去。
山上氣溫比山下更低, 盧霜今天穿的不是很多,到了晚上還是感覺到一絲冷。
她坐在陸池琛遞給她的一個小馬紮上,搓了搓手。
陸池琛從越野裏拿出件提前給她準備的沖鋒衣外套,貼心的将衣服遞給她。
盧霜接了過去穿在身上, 已經沒有剛才那麽冷了。
深粉色的沖鋒衣外套擁得盧霜暖和, 立領夾着她的臉龐,被襯得白皙又秀氣。
陸池琛從遠些的地方抱着一捆劈開砍好的木材走回盧霜面前。
他把木材中央架空, 又走到盧霜面前, 彎腰拎起蓋在盧霜腿上給她保暖的黑色沖鋒衣, 手指伸進內裏口袋。
再伸出手時, 他掌心裏睡着一個小小的打火機。
手上的枯草枝葉被點燃,被他随手揚進架空的木材中央。
火旺了起來。
陸池琛坐到盧霜身旁, 再一次認真征求她的意見:“真的沒關系嗎?”
每年都是他一個人來山上,也都習慣了,過夜的睡袋不是沒有,只是顧忌着盧霜到底是女孩子, 荒山野嶺的, 孤男寡女。
盧霜笑了下, 手掌往火光那邊湊了湊。
用最原始方法産生的火焰灼灼燃燒, 吞吐着紅舌。
暮色蒼茫, 大地的輪廓攏着濃煙忽聚忽散。
莫名的, 盧霜今晚不太想回去。
她轉眼看向身旁的陸池琛, 總覺得在這裏, 他比往日更要輕松些。
火焰逐漸明亮起來,上下騰飛的煙霧被切作半透明的發光體。
盧霜知道陸池琛是考慮到擔心影響她, 她勾唇笑笑,從認識以來都是陸池琛一直在照顧她。
今天, 盧霜無意知曉他的秘密。
他卻依舊信任自己,什麽都沒避開自己。
正因這份信任,盧霜不想讓陸池琛難過。
天上剩着點兒餘白,星空漸漸明晰起來,月亮也爬上山頭,星星映在将擦黑的夜空中,漫天繁星點點,柔和又華美。
她朝後仰起頭,雙手抻在地上,看向遠方的天際:“我想看看星星。”
這話不假,在柏安,城市的繁華,高樓鱗次栉比,星星的周圍,總是相伴着房屋的穹頂。
看不到這樣整片連綿的夜。
兩人吃了些安修明提前準備好的東西,盧霜手上捧着陸池琛遞給她的一個面包,小口小口吃着。
面包面上沾着幾粒椰蓉,黃油被烤出一點焦黃,美味又可口。
只是再好吃的面包,咽到喉嚨裏還是有些堵。
盧霜擰開瓶蓋,往下灌了幾口水,胸口的那點堵被順了下去。
她擰緊瓶蓋,拿紙巾把粘在嘴角的面包屑擦掉。
陸池琛看她吃完,從馬紮上站起身來,他拍拍身上掉落的葉片,伸出手去拉盧霜起來:“走吧,帶你去看星星。”
盧霜狐疑地看着他。
陸池琛笑了,她的眼神很呆,根本不像平時在學校裏那般的清冷孤高。
他走到山地越野車前,從儲物箱裏取出個望遠鏡,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望遠鏡上調試了下,抛給她。
盧霜小心地接過望遠鏡,仔細捧着,清明的眼透過鏡片,對上夜空。
夜風涼涼,星河在她眼前,似是把她周身包圍。
陸池琛站在一旁等她看,過了一會兒,才去拉人。
“這兒沒你想象的那麽好看,帶你去最佳的觀景臺。”他嘴角露出一點得意洋洋。
盧霜很詫異。
長崇山不是人工開辟過的景點,山的後面是個巨大的采石場,連一條爬山的棧道都沒有修,他們能那麽快上山,還是借着安修明提前準備好的山地越野。
一條連修好的路都沒有的地方哪兒來的最佳觀景臺?
她心下有些懷疑,但想到說這話的人是陸池琛,就又放下心來。
他從沒騙過她。
盧霜跟着陸池琛往山林深處一路走進去,七拐八繞的,陸池琛居然真的在這片山林裏帶她走了條捷徑。
他沒打手電,在一片黑暗裏步伐卻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山林裏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淡淡月光灑在枝頭樹梢。
盧霜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她看見陸池琛手臂彎處和衣服後面有幾道橫着的熒光白條。
盧霜跟着他一路往前,竟真的沒有刮到旁突出來的樹枝。
就像這條路他已經走過無數次一樣。
走了沒幾分鐘後,盧霜眼前的風景俨然又換了模樣。
他們站在山崖巅,這裏是一片突出去的石崖。
眼前一片開闊,沒了樹木遮擋視線,哪怕不用望遠鏡,眼前所見風景也實在好得不得了。
盧霜學着下午陸池琛的模樣,站到崖壁上,将雙手展開,仰望着頭頂的浩瀚星空。
風兒卷起她的衣角,風聲呼嘯在耳畔。
星光朦胧,廣闊無邊的天際下,站着的人顯得如此渺小。
陸池琛走到盧霜身邊,看着她逐漸放松下來的表情,微微勾唇笑了下。
他也不擔心蹭到地上的砂石,就地坐了下來,兩條長腿淩在空中。
下面是萬丈懸崖。
陸池琛深深看着她。
盧霜的側顏,似是溫軟的玉被月啄過,面頰上是一點瑩白。
陸池琛輕聲道:“我每年中秋都會一個人過來,這裏風景好,遠離城市喧嚣。”
“來看看媽媽,心裏會安靜些。”
他苦笑一聲,當初為了騙權,陸惟在伊珊病床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哪怕傾家蕩産都要給她治病。
那時候的陸家還沒現在那麽有錢,只是陸池琛外公手上的權利實在誘人。
伊珊知道自己的病根本治不好。
她把陸池琛和老爺子傳下來的所有錢權悉數交給看似深情款款的陸惟,唯一的要求是好好照顧陸池琛。
只是沒想到,陸惟是個死不要臉的雜種。
伊珊死後,連頭七都沒過完,陸惟帶着黎蕾去民政局又領了本結婚證回來。
也是那天,陸池琛才知道,陸惟早在外面和黎蕾好了不知道多久,甚至還有了孩子。
他媽媽當初到底是信了個什麽人渣賤畜?
陸惟二婚的婚禮排場盛大,鞭炮齊鳴,他請了柏安市所有權貴參加自己的二婚婚禮。
說來諷刺又涼薄,陸惟婚禮當天,是伊珊下葬的日子。
只是無人在意罷了。
那天,在安修明車上,只有七歲的陸池琛死死抱住伊珊的骨灰盒,跟着男人亦步亦趨,在一片山岚裏破出路來,上到長崇山頂。
安修明幫他準備好所有,等到陸池琛把伊珊的骨灰盒放到土坑裏後,他們在上面種下一棵小小的松樹。
伊珊生前喜歡山,死後在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長眠,也算僅存的一點幸運。
陸池琛每年中秋都過來,帶上一簇伊珊生前最愛的小雛菊。
似是母子倆心照不宣隔着陰陽的約定。
陸惟卻锲而不舍地每年打電話讓他回家過中秋。
在他眼裏,現在倒是在乎起這點無用的團圓來了。
不過,到底是在乎“阖家團圓”,還是想從他手上要到陸家的錢或權,這就不得而知了。
盧霜走到陸池琛身後,手覆在他肩上。
沒來由的,她直覺陸池琛好像很難過,白日裏耀眼的少年,而今落寞又蒼涼。
陸池琛站起身來,拍了拍工裝褲後面沾上的灰。
他走到盧霜面前,眼裏是層淡淡的亮,眼角有些紅。
他嗓裏帶着濃重的啞:“抱歉,可以讓我抱一下嗎?”
盧霜點了下頭,關心的話尚未出口,陸池琛便起手拉了她一把,盧霜跌撞進他懷裏。
兩人間縮短的距離不斷拉近,心跳挨得近了。
陸池琛松松攬着盧霜,一言不發,只是将頭輕輕搭在她的肩窩處。
盧霜有些僵,她從沒和任何人有過那麽近的距離。
陸池琛身上帶着一點煙草的辣,混在風聲喧嚣裏,給人種莫名的距離感。
她好像離他很遠。
過了一會兒,盧霜踮起腳,雙手虛虛回攬住陸池琛,真實的溫暖讓這個擁抱變得圓滿。
盧霜輕聲道一句:“陸池琛,中秋節快樂。”
山上的信號很差,手機成了只能顯示時間的工具,屏上的時間跳到零點。
那天,是正中秋。
沒有隔着屏幕,亦不是對空自語,她把想說的話,親口告訴了置于心底最重要地方的男生。
“我聽見了。”他說。
他的聲音很悶,沉沉的。
兩顆跳動的心髒如青草,像風鈴;月影疊疊,他們在無人的荒山巅擁住彼此。
原路返回到火堆旁,陸池琛沒花什麽工夫就搭起了帳篷。
帳篷很大,足以放下兩個帳篷。
盧霜又捧了些木材回來,她回憶着陸池琛搭起的火堆,仿照着堆出個大概。
陸池琛搭好帳篷,把兩個睡袋放了進去,出來便看到學習能力極強的盧霜大學霸已經搭起個不錯的可燃火堆。
他走過去拉起蹲在地上的盧霜,調笑道:“不愧是學霸,學習能力就是快。”
盧霜不自覺偏下頭,頭一次在學習之餘被他誇獎,有點別扭。
她壓下心底那零星幾點悸動,誠實道:“我沒學過,只能仿照你的搭。”
盧霜很早就發現,陸池琛會的很多,會點火堆,搭帳篷,還有很多……
而她的前十七年,都在和醫院、柴米油鹽醬醋茶打交道,在學校裏連續制霸天梯榜的頂級學霸也只是在書上了解過一點這些東西的皮毛。
實踐是真的沒有過,今天第一次。
陸池琛彎唇笑了,他掏出火機,點燃幾根細細的枯枝。
男生有力的手一揚,枯枝攢動起火舌,木材順利地燃燒起來。
他們又在火堆旁坐了一會兒。
盧霜把身子埋進睡袋裏,裏面很暖和,外面的火堆已經熄了,只留有一點煙。
旁邊的陸池琛轉向這側,他嘴角輕抿出道弧,鴉羽似的漆睫顫了下,在眼下打上一方陰影。
只有在陸池琛睡着的情況下,盧霜才敢正大光明地看他。
那天他在樓道裏問她喜不喜歡?
一次又一次的不經意心動,每一點每一滴的相處小小細節,成河入海,在盧霜心裏掀起壯闊的波瀾。
盧霜清醒的明白,心跳從不騙人,眼睛也騙不了人。
她喜歡陸池琛。
陸池琛突然睜開眼,絲絲縷縷的光線下,臉龐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眼眸烏黑,像是把銀河揉碎在裏面。
盧霜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打亂了思緒,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尚未收回就被陸池琛捕捉個完全。
陸池琛把手從睡袋裏伸出來,只穿了短袖的小臂暴露在空氣中,跨越了兩人間那點距離,遮蓋在盧霜眼上。
“晚安。”
一貫溫沉的嗓音響起在狹小的帳篷裏。
陸池琛遮住她的眼,目光放到小小的窗外,感受着胸腔深處溢出的跳動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