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拒絕
每次收假的第一天早晨, 教室裏總是慌張無措的，緊張的氣氛直逼高考。
人人都以為附中的學生就從容又淡然，奈何整個主教學樓的吵鬧程度實在稱得上一句雞犬不寧。
高二理（1）班的教室裏傳出聲慘叫。
“他媽的，不是說只有卷子嗎？從哪兒冒出來的練習單？”
窦傑哀嚎, 三天假期, 他出去找朋友玩兒了個爽，昨晚才回來, 寫那些卷子寫到半夜, 好死歹活趕在上學前全部寫完了。結果現在又告訴他還有張化學練習單。
窦傑瘋了。
不止窦傑, 教室裏窸窸窣窣的, 大家開始了互相救贖。
寫滿字跡的試卷在頭頂飛來飛去。
你拿做完的數學來換我寫好的物理，她拿做好的歷史去換他的英語, 教室裏亂作一團。
更有甚者，在教室裏拍賣起來。
“來來來，兩張生物一張數學換盧學霸的一張物理啊。”
物理課代表洛巧曼站在講臺上，雙手叉腰, 看着下面奮筆疾書拼命的男生們, 她雙手插在腰上, 得意的神色在臉上洋溢着。
“這兒這兒這兒”, 英語課代表熊啓一邊奮筆疾書, 一邊艱難地從試卷堆裏刨出兩張生物和一張數學試卷遞給洛巧曼。
他随口道：“再送你張英語, 趕緊把盧霜的物理給我。”
教室裏被各科課代表炒價最高的, 幾乎全是盧霜的作業。
卷子全部交完的盧霜坐在座位上整理自己的桌堂。對眼前的事情早就見怪不怪, 聞言只是恬靜地彎了下唇。
他們抄作業有數，哪裏能抄哪裏不能抄, 理（1）班學生對自己成績的逼數比參考答案都清醒。
前面的鄧書桃終于補完缺着點兒的化學大題，又拍了拍前面雙文賓的肩膀, 把卷子遞給他。
雙文賓接過自己的卷子，左手一揚，交給路過的課代表，跟流水線似的。
他右手還握着碳素筆，在語文《巅峰閱讀》上抄的飛沙走石，速度快的宛若要從筆尖飛出火星來。
雙文賓手下壓着鄧書桃工整的語文閱讀。
紅色的批注寫在旁側，下面是題目反思，卷面幹幹淨淨。
天殺的，楚雲根本沒布置習題冊作業，但要求他們自己每天往後做一頁。
今早她在早自習之前突然蹦進教室裏，一臉微笑地來湊熱鬧，要突襲檢查《巅峰閱讀》。
聽着教室裏的慘叫，不知道的還以為進錯了殺豬場。
雙文賓痛苦閉了下眼。
他倒是每天都做了。
只做了選擇題那種。
半頁半頁的大題被他空了十多頁，雙文賓覺得等自己抄完改完，那手估計不死也殘。
教室裏亂哄哄的，盧霜把《巅峰閱讀》又往後翻了一頁，寫起今天的作業來。
不知是誰終于補完了作業，猛地往後一靠，抻了個懶腰。
受慣性影響，盧霜的桌子猛地搖了下，文具袋裏的紅筆被撞飛出去。
塑料筆殼骨碌碌滾到過道正中央。
四周全是來來往往的同學，大家臉上全都神色凝重，匆忙在趕作業的路上。
幾乎沒人有時間關注到這一支普普通通掉落在地上的紅色碳素筆。
盧霜口中道着“抱歉”，避開了周圍的人，彎腰下去撿起筆。
一道輕笑滑進耳廓，盧霜擡起頭來，陸池琛伸着長腿半靠在自己桌子面前。
他手掌包住自己桌子的邊角，怕她磕到。
看見盧霜翻過去的那頁閱讀題，陸池琛也懵了一下。
年級第一的她好像不用做這個作業吧？
除了這本被他忘去九霄雲外的語文閱讀，陸池琛的作業也全都做完了。
他早上喝着某人早上在學校門口遞他的溫熱牛奶，悠哉悠哉晃進教室，結果楚雲悠悠然過來給他平淡的生活裏扔下個雷，轉身跑沒影了。
陸池琛簡直被氣笑了，他什麽時候淪落到做這種無聊到死的作業境地了？
窦傑補完化學單，飛快從凳子下的整理箱裏揪出語文閱讀冊，頭都不擡，說道：“琛哥趕緊補吧，別冷笑了。等你啥時候考進年級前50就不用做老班的《巅峰閱讀》了。”
哦，壓線年級150，自己親手考的，題目都是自己精挑細選錯的，連分數都算好那種。
陸池琛閉了下眼，在心裏默念三遍：自己考的自己考的自己考的。才堪堪忍住沒把那破書扔出去。
再睜開眼，陸池琛桌上已經放着本語文閱讀，字跡清秀工整，在教室一衆雞飛狗跳裏顯得獨樹一幟。
不是盧霜，還能是誰？
盧霜叫住站在講臺上的洛巧曼，滿教室去找自己不知道已經被傳了幾手的物理試卷。
她想起來自己最後一道大題好像做的有點問題，要是誤導了別人就不好了。
要說哪個科目是盧霜全科裏稍稍弱了那麽的一點兒的，那肯定還是物理。
陸池琛的物理卷子還沒交，盧霜出去找洛巧曼的瞬間他就知道肯定是那最後一道壓軸題。
只有物理試卷的最後一道大題，兩個人的做的結果不同。
昨晚從長崇山上下來，陸池琛把盧霜好好送到清溪巷門口。
盧霜作業寫的差不多了，她站在巷口，攏了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問他：“要不要進去坐一會兒？”
有的事情，過了第一次那道坎，後面再提起來就更加順理成章了。
陸池琛讨饒地笑起來，那雙會騙人的眼睛水靈靈的，看上去乖極了：“大學霸饒了我吧，我那堆作業動都還沒動。”
她“哦”了一聲，連忙點點頭。
盧霜撈出手機，遞還陸池琛，說道：“那你早點回家，我明天早上給你帶牛奶。”
陸池琛接過她遞來的“備用機”，無奈嘆了口氣，又把手機塞進她口袋裏，他手上抱着盧霜在山上穿的深粉色沖鋒衣，眼裏是無邊無際的寵。
他的拒絕意味擺在明面上。
聽見熱牛奶，味蕾帶着牛奶的醇香彌漫在口腔裏，有點甜。
陸池琛舔了下唇內側，臉頰鼓起一點凸起。
他沖屋裏挑下眉，沖着遠處亮着的赤黃燈光，說道：“快進去吧，爺爺奶奶還等着呢。”
盧霜睡前一直記着他說的作業沒寫完，雖然知道不好，但還是把幾道有點難的題用手機拍照給陸池琛發了過去。
陸池琛坐在書桌前，耳機裏單循環着《船票》，手上寫着之前沒做完的去年國家級數學競賽題。
微信“叮叮叮叮”的聲音響起來，他以為又是伍玚閑的蛋疼大老晚騷擾他。
卻沒想到，置頂聊天框旁邊蹦着個數字9。
這倒是意料之外，舌尖頂到上颚，陸池琛難得意外地挑了挑眉。
作業沒做完的鬼話當然是胡谄了騙她的，那堆破爛，他周五晚上花了三個小時就解決完了。
一個小時解決試卷，剩下的兩個小時在考慮要錯在哪裏才能算錯的理所應當。
話雖如此，他手指還是不由自主地點了進去。
陸池琛的眼神在那些題目上飛快過了一遍。他回到聊天裏，卡好時間，挑了個兔子作揖道謝的表情包給盧霜發過去。
不愧是常年在天梯榜霸榜的學霸，正确率是真的高。
不過……
他淺皺下眉，從書包裏的透明文件夾中拿出物理試卷和自己桌上的演算紙，對着又看了一遍。
不出所料，卷子上的壓軸題答題區除了幾個簡單的公式，剩着下面的大片空白。
這種題，150名水平的學生只能寫到這裏，再往下寫，就有點兒離譜了。
他記得那道壓軸題的答案有點長，那道壓軸題，連他都卡了一會兒。
陸池琛翻到寫在演算紙上的過程，嘴角露出個志得意滿的笑。
果不其然，正确答案是0.032369，盧霜卷子上寫的是0。
陸池琛把卷子收回書包，房間門在外面被人“咚咚”敲了兩下。
梁姨打開門，站在門口，說道：“小琛，門口來了個姑娘，說是找你的。”
陸池琛下意識去看自己手機，後來又想想，不太可能。
盧霜不知道自己住在哪兒。
他瞬間失了興趣，只道：“梁姨，我作業還沒寫完，不去了。”
“這……”梁姨有些為難，站在門口進退兩難：“她說你不出去她今晚就不走。”
陸池琛不耐煩地扣上筆帽，碳素筆被他随意扔在桌邊角。
幾分鐘後，陸池琛趿着拖鞋，打開自家大門。
深夜裏，那姑娘站在路燈下，手上抱着一個透明文件夾。
陸池琛在腦海裏找了半天自己和對方的交集，想到最後只覺得她有點眼熟。
片刻後，想起來了。
那天打籃球，半場來給自己送水的小姑娘。
好像是叫童夢璇還是什麽。
童夢璇手上抱着的文件夾，自然不可能盧霜那種一塊錢一個的，那是附中那些女生最喜歡的定制款。
價格自然也不會低。
陸池琛指尖夾了根煙，走下樓梯，沒點。
他走到那人面前，看一眼文件夾，又看了眼童夢璇，到底什麽都沒說。
童夢璇沒想到自己半威脅半強迫的，陸池琛居然真的就出來了。
她臉上帶上笑，急急忙忙把文件夾遞給陸池琛。
看着他接過後，童夢璇連忙垂下頭，臉頰兩側染上紅暈，眼裏的期盼意味瘋漲：“陸池琛，這個是送你的。”
附中論壇早就把陸池琛收了個不知名女生的透明文件夾那點破事盤的包了漿。
到現在都沒人扒出那件事的後續，童夢璇才動了歪心思。
都是透明文件夾，如果陸池琛收了，她自然有本事在校園論壇裏匿名放出今晚的照片，借此炒一輪緋聞。
到時候，謠言炒起來，她就可以借故去找陸池琛，就說自己也不知道是哪裏傳出來的謠言。
眼淚是女生的必殺技，接着為了表示歉意，加他微信請他喝飲料。
校園裏的謠言緋聞這種東西，一來二去，哪怕是假的到最後也成真的了。
真真假假的，誰又會真的在乎？
她心底算盤打的嘩嘩響。
陸池琛輕咬着那根煙，拿過她手上的透明文件夾，哼笑一聲。
這幾年，童家沒少在生意場上和陸家示好，本來收她個東西問題不大，但她偏偏選了透明文件夾，陸池琛眼裏透出索然無味。
文件夾在他手裏調了個方向，又被塞回童夢璇手上。
陸池琛齒間咬着香煙，嗓音模糊又勾人：“太晚了，你早點回家，東西就不了。”
他沒多和童夢璇糾纏，轉身就走。既然她今晚威脅自己不出來她就不回家，本來不想搭理的，只是顧忌女生的面子，他出來了。
僅此而已。
桌上的國家級競賽題還剩着一半沒寫完。
童夢璇還從來沒被同一個人拒絕兩次，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眼淚打在文件夾上。
她淚眼婆娑，沖着陸池琛的背影喊道：“那為什麽你就收了她的？”
童夢璇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誰，能有天大的本事讓陸池琛收下那個文件夾。
走到別墅門口的陸池琛腳下頓了下，随即又往裏走去。
他沒有和任何人解釋的義務。
晚上，陸池琛終于寫完了數學競賽題，他摘下眼鏡，百無聊賴地窩在椅子裏玩手機。
他想了片刻，打開相冊，放大一張照片截了圖，簡單編輯個朋友圈。
摁下發送。
【Dwarf：和她】
兩個字，和一張帶着波紋的湖面照片。
長崇山上，清水湖畔，盧霜蹲在岸邊，細白的手挽起一汪涼水，擦拭着白色板鞋邊上不小心蹭上去的泥點子。
陸池琛站在不遠處等她，相機聚焦在畫面正中央的盧霜身上。
他張口叫她一聲，拍下擡頭循聲的盧霜，和那一瞬間被她手指撩起的水痕。
清風拂面，湖面一片波光粼粼，女孩臉上的那抹淺笑被太陽映的清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