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棉花糖

個子一米八多的高中男生冷不丁砸在宣傳欄展板上, 上面吸附着的磁鐵和課表稀裏嘩啦掉了滿地,光滑的塑料展板顫的不成樣子。

尖角處的鐵皮上卷起點邊,一抹刮破皮膚後留下血跡映在上面。

陸池琛偏頭揩了下唇角,綿密的疼傳了過來。

他盯着指尖不甚在意地冷笑了聲, 回過頭來半倚靠着剛才受了重創的宣傳欄, 悠閑又懶散地看着周星圍,臉上的笑容陰森又可怖。

周星圍嗤了聲, 一拳出手, 直奔陸池琛的眼睛。

陸池琛輕微地活動了下手腕, 餘光掃見腳邊的一片狼藉裏有張破損的十元紙幣。他維持着剛才的姿勢, 眼光未動,手上毫不費力地接住了周星圍揮過來的拳頭。

在周星圍還沒反應過來之前, 陸池琛以極快的速度反手抓住周星圍的領口,突如其來的爆發力直接把人砸到了講臺上。

整盒粉筆順着盒口,叮叮當當的砸在地上,接二連三發出斷裂的清脆聲;沒來得及發下去的作業單像雪花一樣, 飛到半空中。

陸池琛出手果斷又狠決。

拳頭裹挾着勁風, 帶着雷霆萬鈞之勢, 不帶絲毫猶豫遲疑, 一拳接一拳砸在周星圍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先是眼眶和鼻梁, 再接着是下腹。

劇痛襲來, 周星圍的自我保護意識激得他不自覺蜷起身子, 陸池琛直接反掌揍在他下颚骨上, 滿手的血。

周星圍沒料到陸池琛敢還手,更沒料到自己會被陸池琛像現在這樣一邊倒地壓在地上打。

他回手擰住陸池琛的腕骨, 狠命地掐住,試着要把人掀開。

二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教室裏桌椅板凳翻了一堆。

誰都不敢想,沉穩如陸池琛,轉學過來看上去和誰都有說有笑的陸池琛,居然會為了盧霜打人;更沒人敢想,周星圍這個二世祖居然會被陸池琛揍到毫無還手之力。

周星圍的眼眶裏充滿血,一邊的腮幫子高高腫着,唇角更是早就被陸池琛打了豁着深深一道口子。

他臉上沾滿血污,五官擠在一處,分不清哪兒是哪兒。

陸池琛拖着他的衣領,把奄奄一息的人徑行砸在黑板上,手掌卡住他的喉嚨,不斷收緊……

周星圍的腦子裏悶沉沉的,耳道裏灌滿了返流出來的血,聽什麽聲音都像隔了一個悶不透氣的膜,恍惚間快要失去意識。

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陸池琛的手肘帶着不容抗拒的強勁抵死在他肩胛骨處,痛不欲生。

陸池琛逼在他的生理極限,強迫他清醒過來

周星圍在一片深肌刻骨的疼痛裏,聽見惡魔趴在他的耳邊,宛若熾天使吹起的號角,話語裏透出不近人情的冷漠,如同對待蝼蟻:

“誰給你的膽子碰她,嗯?”

是無人見過的陰沉狠厲。

“琛哥”,窦傑站在人群裏大着膽子喊了他一聲。

陸池琛紅了眼,偏頭睨過去的一瞬,窦傑一米九幾的大個子被他看着,一瞬間居然有點怵。

窦傑戰戰兢兢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黑色長柄傘和外套,遞到陸池琛面前。

他在心裏給自己壯膽:“盧霜……”

陸池琛閉了下眼,只聽着那兩個字就突然松開了手上緊繃的力道。

淡青色的血管下,綻露的青筋隐了回去。

周星圍已然失去了意識,一雙膝蓋徑直跪到地上,發出的砰然響動驚得人懷疑他雙膝的髌骨會當場報廢。

空氣争先恐後湧入氣道裏,似是劫後餘生般,周星圍趴在地上猛地嗆咳起來。

陸池琛看了眼窦傑,什麽都沒說。

他一腳踩到周星圍背上,如他所願,讓他再也爬不起來;

一手拽過剛才打架過程中被他揚在一旁的外套,披到肩上,遮住零星的幾點血腥氣味。

離開教室前,他蹲在剛才那片混亂的地方,掃開了所有的東西,最後把那張破損的紙幣撿進校服裏裝着。

楚雲趕過來的時候,周星圍昏迷在地上,教室裏桌椅板凳倒了一圈。

班上幾個女生沒敢再瞞,幾人對視一眼,隐去了一些“細節”,邊哭邊把事情的告訴了楚雲。

“盧霜才沒有!”

鄧書桃的嗓音細細的,她扒開身前堵着自己的人,走到講臺上摁亮大屏幕,狠下心,又一次點了視頻的播放按鈕。

雙文賓跟在她身後,只看了一眼那個視頻又瞟了眼躺在地上死狗似的周星圍,不由得在心底慶幸,還好陸池琛走了,要是讓他看見這段視頻,估計周星圍今天連命都要交代在這裏。

楚雲看了一眼,連忙招手讓鄧書桃趕緊關了不堪的畫面。

她又氣又急,畢竟都是家裏掌上明珠捧着似的孩子,更何況還是周家和陸家,事情鬧大了,學校哪邊都交代不了。

光是想想都是一團亂麻。

她趕緊聯系了校醫和120把周星圍拉走,送去醫院搶救。

“陸池琛人呢?”楚雲問道。

在場的人全都搖頭,沒人知道陸池琛去了哪兒,亦沒人敢問。

外面的雨小了些,正是上課時間,校園裏靜悄悄的,只有操場上不時傳過來上體育課跑操的聲音。

陸池琛撐着傘,手指上沾着的血跡被他洗去不少,他身上披着自己的校服外套。

血液的腥味還是一點點飄了出來。

他不滿地啧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陸池琛走到校園門口,拉住一個正在巡邏的保安,問他剛才有沒有見到一個落單的女生?

保安莫名其妙地搖搖頭,随即警告他上課時間不要在校園裏亂逛。

陸池琛不甚在意地表明自己知道了。男生的肩頸倏然松下去一點,至少,盧霜現在應該還在學校裏。

可偌大的校園,她能去哪兒?

陸池琛想了片刻,腳下兀自有了動作。

……

盧霜縮起身子,把自己整個擠在角落裏。

她手上緊攥着失而複得的小小賬本,上面的字跡被水暈開,糊作一團。

眼角的淚像斷線的珍珠,順着她的面龐滑落,本就渾身濕透的校褲上被疊加上一大片濡濕。

尖銳的痛密密麻麻地充斥在心房裏,那些眼淚一滴一滴,像極了不見天日的暗井裏永封的秘密。

盧霜不停啜泣着,嗓音裏的嗚咽一點點暈開在空氣裏,壓得人只覺心痛。

冷風一吹,盧霜猛地哆嗦一下,嘴唇泛着白。

濕漉漉的劉海耷拉在額頭兩側,水珠淅淅瀝瀝往下落。

盧霜覺得自己狼狽極了。

她埋頭在雙膝間,肩膀哭得止不住顫。

陸池琛站定在楓毅樓後兩人初見的那棵楓樹下,他手上抱着一路上護着的幹爽校服外套。

撐起傘走到盧霜面前後,他的長臂往前送了段距離,不舍得讓雨水再沾上濕透的她半分。

小雨淅淅瀝瀝落在他背上,背上的白色T恤緊貼在背上,幾絲分明的肌理輪廓映在上面。

楓毅樓後,水窪裏倒映着他和她。

一向上勾半分的眼尾而今沉得冷酷又不近人情,見盧霜沒有太大的異常應激,陸池琛才又往前靠近了她些。

黑色的傘面展開臂膀,遮住她和她的脆弱,讓她能把心底受了太久的委屈一一訴諸。

哪怕只是眼淚。

陸池琛微微俯下身,從口袋裏取出一張幹淨紙巾,打架中造成的細小的劃痕布在指背上,仔細一看竟是紅得觸目驚心。

盧霜仰起一點頭,看見面前的來人後,淚珠不斷外湧。

陸池琛動作輕緩又幹淨,餘韻裏盛滿溫柔,他不急也不惱,紙巾描摹了女孩的面龐,他一次又一次,将盧霜臉上掉落的淚一點一點擦拭幹淨。

沒有絲毫不耐煩。

他嘴角噙着抹笑,漾出一點弧度,珀色的眼眸裏有柔柔的光,連眉上也泛起漣漪陣陣,似是皎潔的上弦月那般。

陸池琛将校服外套披到她背上,接着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白兔棉花糖,遞到盧霜眼前。

他的話像是重力吸引,引得她惘然:“好學生,別哭了,請你吃糖好不好?”

陰郁狠厲的眼角眉梢而今徒留一片溫和暖意。

盧霜接過棉花糖,白兔的耳朵不知怎麽斷了一只,黑色眼珠子歪七扭八地挂在臉上,嘴巴那處紅色的食用顏料散開,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盧霜被他逗笑,淚水止了回去。

她把手覆上他的,陸池琛一用勁,把盧霜從冷冰冰的地上拉了起來。

也是這時,盧霜才看見陸池琛手上細細密密的傷口。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陸池琛,眼神裏透出心疼,問他:“你手怎麽了?”

陸池琛聞言,猛地抽回手,縮進衣袖裏,只三言兩語想糊弄過去。

盧霜當然不傻。

她沒戳穿陸池琛,只是心底如同被一柄長刃絞碎,刻骨镂心的痛有如刀割。

盧霜眼角處漫上一點濕意。

她腦子裏亂哄哄的,思緒凝結成網,越網越緊,直抵心髒最隐秘的角落,不死不休。

網的正中央,是陸池琛在這楓毅樓下取下的發頂楓葉;是她在籃球場邊握住的他的眼鏡;是他每天晚上準時而來的電話;是中秋月圓時,山頂崖岸邊送她的一片星河……

陸池琛的名字,被他親手一筆一劃又濃墨重彩地刻在盧霜心上。

沾着血、帶着痛。

于是再忘不掉。

醫務室裏的藥物櫃敞開着,常見的藥品散了一地,醫藥箱也不知去了哪裏。

房間裏空無一人,盧霜說什麽都不讓陸池琛走。

她走到校醫的櫃子前,從狼藉裏取出一瓶碘伏,擰開後用棉簽沾上一點,專注的幫陸池琛處理起手上的傷口來。

橙黃的藥液順着他的虎口滑落下去,盧霜用手指幫他擦去那一點藥劑。

盧霜帶着一層細膩薄繭的指腹往陸池琛手背擦過,一眼望過去,滿眼全然是心痛。

碘伏在陸池琛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點印子,不深不淺。

陸池琛手背上細細密密的傷口很多,好在都不算很深。盧霜的動作裏透露着小心翼翼,她生怕自己不小心把陸池琛弄疼。

一根羽毛往陸池琛心尖瓣上輕輕掃了過去。

盧霜幫他處理好傷口,捂住嘴悶聲輕咳了幾聲,她轉過頭去,打出一個小小的噴嚏。

她身上的濕有些已經半幹,但校服依舊黏在她身上。

陸池琛二話不說拎過一件外套,蓋在盧霜肩上。

兩相疊加,男生的校服被壓在她肩頭,殘留的溫熱将她籠罩。

陸池琛掏出手機,把傘遞到盧霜手裏,走去醫務室角落裏打了兩個電話。

他走過來,接過盧霜手中的傘,牽住她的手腕,帶着她往學校門口走去。

他們沒費吹灰之力就離開了如銅牆鐵壁般的學校大門。

好似那些不愉快都與他們無關。

等了一小會兒,一張低調的黑色保姆車停在附中門口,陸池琛幫她拉開車門,随後跟着鑽了進去。

座位上是提前準備好的薄毯和小面包。

車裏開着暖風,盧霜把外套脫了下來,疊好後裝進袋子裏,薄毯被她披在身上。

陸池琛遞過杯熱水給盧霜,征求她的意見,問道:“我送你回家?”

盧霜抿了口熱水,搖了搖頭。

小鹿似的眸子裏,驚懼未定。

她暫時不想回去,盧霜怕爺爺奶奶看見自己的模樣擔心。

宋明和她交代過,爺爺奶奶現在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對病情的治療會起到反作用。

陸池琛像是猜透她的心思似的,聞言只是點點頭。

他對盧霜說一聲:“你等我下。”

盧霜目送着陸池琛的背影又一次踏進附中校園裏,凝成遠處的一個小點。

陸池琛沒過幾分鐘就回來了。

他肩上背着盧霜的書包和她從醫院帶回來的藥。

他俯身跳上車,把東西交給盧霜後,又對着前面開車的錢叔說了句:“叔,我和安叔叔聯系過了,辛苦你送我們去下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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