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假象

幾分鐘前——

盧霜把書包提到門口, 陸池琛卻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事情的樣子,匆匆忙忙的上了二樓。

臨走前,他順□□代盧霜在樓下玄關等自己一會兒送她回家。

本來不想麻煩他,後來盧霜還是答應下來。

見他上樓後, 盧霜才謹小慎微的把雙手捂住心口處, 那裏跳的快極了。

她做了幾次深呼吸,又擡起手來在臉頰兩側不斷扇着風, 試圖讓臉頰的灼熱降下溫來。

腦海裏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浮現剛才陸池琛像個壞蛋流氓似的, 把她堵在流理臺面前。

腰窩處的冰涼感現在還若有似無的撩撥着她的神經, 像是在提醒她方才的一幕畫面有多旖旎。

他的呼吸全然噴灑在兩人間那點距離裏, 身上的松木氣息裹了她滿身。

剛才,陸池琛問她是不是怕他。

怎麽會怕呢?他那麽好, 又那麽善良。只是盧霜的那些見不得光的心思,她只敢深埋在心底裏。

她深知自己的喜歡給陸池琛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不想看陸池琛為難。

高懸夜空的皎月将自己的光芒撒遍大地,供人仰望。她也不過芸芸衆生裏最平凡又普通的一個,怎麽敢舍得玷污他?

盧霜甚至不敢去想, 因為陸池琛今天當衆幫了自己, 後續他在學校裏會不會遇上什麽麻煩?

有些事情不能細想, 心口容易脹, 攜着點餘韻悠長的疼。

陸池琛放在玄關上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起來。

是一串沒有儲存過的電話號碼。

盧霜猛地從發熱的狀态裏脫離出來, 愣愣看着手機在鞋櫃上不斷震動。

那手機大有一副震到地老天荒的架勢。

怕帶給陸池琛不必要的麻煩, 盧霜不敢冒然接他的電話, 但又擔心有什麽要緊的急事找他。

思來想去, 盧霜還是拿起了他的手機。

這不是她第一次拿陸池琛的手機,卻因為手機現下在掌心不斷震動的緣故, 盧霜覺得手臂上酥酥麻麻的。

她走到樓梯口,沖着樓上喊了兩遍他的名字。

沒人回應。

電話馬上要挂斷, 盧霜沒敢再耽誤,她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咬緊牙關,她踩上二樓的一階樓梯。

深色的紅木樓梯漆面锃亮,一看就是花了高價保養的模樣,扶手上花紋繁複,很顯高雅貴氣。

二樓黑乎乎的,盧霜的視野裏模糊又迷蒙,唯一的亮光是她握在手心裏的手機。

她像一只勿入陌生領地的貓,敏銳又警覺。

比同齡人多的打工經歷讓她戒備心四起,她警惕地往後退了小半步。

靠近樓梯最裏端的那間房間裏亮着一點燈。

盧霜禮貌的在門上敲了下,随即呆愣在了門口。

身側的走廊裏放着很多東西。

餘光裏黑黝黝的,黑暗像是無窮無盡的宇宙黑洞,随時會将她一并吞沒。

她試着擡起手機,屏幕反射出來的那絲微弱亮光像是她小心護在掌心裏那點将要熄滅的燭火。

走廊兩邊堆滿的獎狀,全是省市一級的比賽,獎項只有一等獎和特優獎。

正中的展覽架中央,獎杯上刻着所獲獎項的英文,下面是他的名字。

【ChiChen Lu】

被眼前的場景一激,那天陸池琛轉學來附中的消息才傳出,鄧書桃過來找自己八卦的內容,被盧霜想起了那麽丁點。

鄧書桃撐住下巴,如數家珍般數着陸池琛的過人之處,滿臉的崇拜沖出天際。

陸池琛,世深國際部的年級第一。

十項全能大佬,德智體美勞樣樣精通。

只要世界上有的,就沒有他不會的。

……

話音一陣陣洗刷着她的腦海,盧霜不由自主地往後退開半步。

思緒連成線,給他講題時候的違和,他短時間內進步飛快的成績,那道答案0.032369的物理題……

盧霜明白的不能更明白。

想到自己給他精挑細選的教輔練習冊,還有那些她花了很長時間幫他整理出來的錯題知識點,盧霜覺得自己可笑的要命。

她捧出一片真心給他,可惜被他悉數碾碎在腳底。

她的喜歡,卑微又廉價。

他們之間只隔着不到兩米的距離,盧霜卻發現她竟然看不懂陸池琛了。

到底,他是什麽樣的?

一個什麽都會的人,那麽有錢的人,真的會稀罕不到200塊的教輔和那些不值錢的手寫錯題整理嗎?

那一瞬間,腦海裏一片嗡鳴,盧霜只想逃離。

她想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只要下了這層樓,她就能心安理得地埋頭在自己的認知裏,裝成一只将頭藏在沙堆裏的鴕鳥。

也是這時,盧霜才發現,對陸池琛的喜歡,像是毒藥沁在心裏。淋在傷疤上,刺起一片水泡囊腫,疼得她無以言說。

陸池琛回過眼來,看見站在門口的盧霜。女孩的眼神驚惶無措,手上還捏着他的手機。

他危險地眯了下眼,手指間夾着煙,任憑煙霧一點一點向上空飄去。

陸池琛知道,盧霜早晚會撞破他精心編織的謊言。不等盧霜逃離,房間裏的陸池琛已經有了動作。

他幾步走到盧霜面前,沒給她反應的時間,雙手撐住欄杆,強硬的把盧霜困在自己雙臂間。

未燃盡的香煙落在他腳邊,他的眼裏幽深晦暗,似是要将她拆吞入腹。

盧霜拼了命想要掙開,卻沒想過陸池琛的力氣那麽大。

她捂住臉,不想再看見眼前的人。

如果現在陸池琛放開她,盧霜相信自己會毫不猶豫的離開這裏。

其實她早該知道,陸池琛這樣天生的天之驕子,怎麽會懂她的那些小心翼翼?

她把自己僅有的一點面包全部捧到他眼前,無外乎是這些人取笑她的又一筆談資,又怎麽可能把她的付出放在眼裏?

終而成了他眼裏的乞丐。

盧霜苦笑,從頭到尾,不過是她自己一廂情願,鬧劇一場。

陸池琛由她發洩,見着臂間被他強行锢住的女孩一點一點安靜下來。

他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他知道盧霜會聽完他的解釋,浴室裏玻璃上寫下的名字,心意不會作假。

她的眼尾不知道什麽時候染上層紅,昭示着女孩心中說不出的難過。只是那點紅,依舊刺的陸池琛狠狠擰了下眉。

盧霜輕輕張開口,聲音是說不出的喑啞:“你…你為什麽要騙我?”

就算到了現在,她還是想在千萬分之一裏找出那點可以相信他的可能性。

陸池琛依舊保持着之前的姿勢,沒回答她的問題。

他眸子深沉,出口的話在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帶上了妥協:“在這裏等我一會兒,不要走,好不好?”

“你答應不走我就松開你。”

溫柔的皮囊被他親手撕碎,那些美好只像是一個短暫又瑰麗的夢。

盧霜脫力地靠在欄杆上,點了下頭。整整一天,她的精力已經消耗太大了。

太累了。

陸池琛松開她,盧霜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是無端的難過。

那些他們之間的過往,究竟幾分真假?

盧霜不想去猜,也懶得去想。

只是為什麽那個人偏偏是陸池琛呢?

眼淚像是早已流幹,如今再掉不下任何一滴。

她的心碎裂一地,到頭來發現自己竟然連為他掉眼淚的資格都沒有。

陸池琛回來的很快,手上抱着整整九本教輔練習冊,全都是當初盧霜親手幫他挑選的。

盧霜顫着手接過他遞來的練習冊,一頁頁翻開。

練習冊上寫得滿滿當當,每道題後面都是她教他的做題方法。

盧霜和他講過的題被他着重用彩色筆圈畫出來,旁邊是仿照盧霜偶然間提及的記憶曲線三次複習法留下的筆跡。

每道盧霜和他講過的題,他都做了三遍。

陸池琛蹲在她身旁,輕聲開口,帶着安撫之意:“抱歉,不是故意騙你的。”

“我有不能說的原因。”

已然是他最大程度的妥協。

盧霜阖上練習冊,又去看陸池琛。

陸池琛遞給她一張照片,盧霜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被女人抱着的孩子。

那是小時候的陸池琛。

相紙翻過去,她看見後面寫着的一行小字:【伊珊3.12日留】

下面是和上方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筆跡——【母親伊珊,逝世于同年6月1日】

當小朋友們在游樂場裏樂開懷,快樂的不得了的時候;當他們纏着爸爸媽媽索盡寵愛的時候,年僅七歲的陸池琛被世界永久剝奪了叫媽媽的權利。

男生的筆鋒淩厲又冰冷,鐵畫銀鈎間,他幾近自虐般将那個日子刻在了骨縫裏。

陸池琛把相片交給盧霜後,就靜靜地坐在地上等。

他的小臂微微折起,随意地搭在膝蓋上,眼眸定定看着窗外,幾根指骨撐住眼尾的角落,像是在思念故去的媽媽。

香煙化作一團黑灰,半截煙頭歪歪扭扭地扁在地上。

窗外繁華喧鬧,窗內的人安靜又孤獨。

盧霜從來沒見過他身上的低迷,在壓抑到讓人喘不過氣的沉默中,盧霜聽見身側的人兀自開口:

“你走吧,買教輔和打車的錢我明天帶來學校還你。”

“還有,這段時間謝謝。”

這是盧霜第一次聽他和自己說謝。

又或是,道別。

兩重聲音在耳畔激烈交戰,理智告訴她現在就應該趕緊離開這裏,自此往後,他們的人生就會恢複原本的軌道。

她會和開學之初預計的那樣,和面前的人再也不會産生任何交集相幹。

盧霜站起身來,重新走到陸池琛面前,把手上的照片遞給他。

他嘴角強行拗出個難看到不行的笑,接過了盧霜遞來的照片。

反正都會走,早晚不過是時間問題。

他看着相片上的伊珊,手指在相紙上反複摩挲。明知無人會應,嘴唇翕阖間,卻還是叫了聲

“媽”。

盧霜重新彎下腰,蹲在他身邊,把他的手機遞過去,聲音裏帶着點謹小慎微的試探:“那個電話你不回嗎?”

陸池琛接過手機,只看了一眼後,手機就被他收進口袋裏。

一語話畢,盧霜坐下守在陸池琛身旁,距離男孩有一段距離。

盧霜感受着他身上的的孤寂和落寞,一如下午時他撐傘在自己面前幫自己擋雨。

就像1+1=2這樣簡單的加減法一樣,連很小的孩子都知道答案。

沒有任何懸念的選擇題擺在眼前,盧霜這個連續制霸天梯榜兩年的學霸,卻無法說服自己離開。

她抛棄理智,遵從了本心。

她還是喜歡他。

陸池琛看着坐在距離自己不遠處的盧霜,叫了她一聲:“盧霜。”

女孩仰起秀氣的面龐,輕聲應他:“嗯?”

陸池琛湊近到她眼前,直直注視着她的眼睛。

她目光澄澈,裏面映着一個他。

他給了她整整五分鐘,她卻沒有一點要走的跡象。

陸池琛唇邊勾起一抹笑,漫不經心地仰起頭,雙手撐在身後的地板上,露出一段很漂亮的鎖骨。

他慢悠悠說道:“我不是你看見的模樣,也沒你想的那麽好。”

盧霜快速眨動幾下眼睛,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怪異,盧霜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回應。

她默認似的,點了下頭。

吃驚和訝異或許二者皆有,但好像又在預料之中。

陸池琛,她在心裏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

琛,上羅三關,下列九門,會萬國之玉帛,徕百蠻之獻琛;天琛,自然饋贈的珍寶。

盧霜撐住自己,從地上站立起來。

她走到陸池琛面前,沖坐在地上的他伸出手,聲音軟軟的:“我們重新認識一次,好不好?”

男生輕笑了聲,明明一秒就能完成的簡單動作,陸池琛卻還是依着她的意思,把自己的手搭上了她的。

身高體重擺在那裏,盧霜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把陸池琛從地上拉起來。

盧霜看見兩個人緊握着的手,心裏跳的突突,忙不疊地松開。

她背過手去,輕輕撚了一下剛才碰在一起的地方,指腹很燙。

在陸池琛複雜的目光注視下,盧霜又一次向他伸出手:“陸池琛,你好,我叫盧霜。”

“歡迎你來到附中,認識你很高興。”

他是什麽樣子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如果他說他不是外面看起來的那樣,那他們就抛開一切,在今天重新認識。

這次,是盧霜和陸池琛。

陸池琛又點了根煙,夾在指縫間,任其燃燒。

少女的手腕纖細,過于清瘦的腕骨稍稍凸起一點,很輕易就被他攥在手心裏。

陸池琛的手掌貼上她的脈搏,微弱的跳動感順着經脈迅猛又急促地竄向心口,好像有塊地方在不知不覺間猶如冰山消融般塌陷了下去。

他和她的十七歲,纏繞在一起,似是雙生的藤蔓,再扯不斷,分不開。

耽誤許久,盧霜在門口換上自己的鞋時,動作有些急。

她手上提着雙兔子拖鞋,不知道怎麽安置它。

是要丢掉嗎?

之前聽鄧書桃和自己說過小說裏很有錢的人家,在外人來過之後,會把客人的拖鞋和用品全部丢掉。

陸池琛見她愣住,長臂不着痕跡地從她身後越過前來。

他熟稔地打開鞋櫃門,把兔子拖鞋放在最上面一層。

挨着他的。

車停在清溪巷口的時候,盧霜站在巷口,對他揮了揮手:“陸池琛,我們明天見。”

陸池琛被她的笑意感染,眼裏頭一次松了防備。

他點了下頭,一抹真心實意的溫柔盛在眼眶裏:“明天見,晚安。”

一直到盧霜的身影消失在巷子裏,陸池琛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無邊寂靜的黑暗中,有人不顧一切,向他伸出手,帶他逃亡。

路上靜音了一路的手機終于被他掏了出來,上面是十多個未接來電。

紅豔豔的,排滿整片屏幕,跟複制粘貼似的。

陸池琛掐算了下時間,估摸着按照安修明的速度,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他無聲笑笑,随即摁下關機鍵。

求情什麽的,還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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