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貓
盧霜站在清溪巷街邊, 手上捧着一摞裝訂好的A4紙。
外面耷拉着根天藍色的拉花帶。
包裝算不得精致美觀,但還是花了工夫。
柏安的天氣又冷了些。
她今天沒穿校服,身上穿的是之前的那套藕粉色外套和牛仔褲。
外套裏的一層薄絨暖呼呼的,盧霜白皙的臉上透出紅潤。
車很快開到她旁邊停下。
鄧書桃今天化了一點點淡淡的妝, 車門才打開, 她就急急忙忙跳下來拉盧霜的手。
“我們快點上去吧,下面冷死了。”
女孩卷翹的睫毛上閃着一層薄薄的碎鑽, 淺粉色的眼影讓鄧書桃看起來更加嬌俏。
鄧書桃盡可能地不提及那些可能讓盧霜感覺不舒服的事情, 如履薄冰。
盧霜取下掉在她肩上的落葉, 一雙清亮的眼定定看着她:“那天謝謝你。”
她知道陸池琛能過來是因為鄧書桃去實驗樓找的他。
鄧書桃一聽她說起那天的事, 心裏就是止不住的心疼,她的嗓音裏染上一點哭腔:“對不起霜霜, 我太膽小了,不敢出來維護你。”
盧霜笑笑,往前一步,摟住鄧書桃, 輕輕在女生背上拍了兩下。
鄧書桃的頭抵在盧霜肩上。
“不會, 我很幸運。”她說。
幸運能在附中遇見那麽好的朋友。
友誼像試金石, 不斷精挑細選, 不斷磨合, 歷經大浪淘沙, 哪些是真朋友才能看得出來。
車上的窗子被人突然拉開, 窦傑探出頭來, 責備地看了眼鄧書桃:“桃桃,壽星已經快餓死了, 趕緊上來的。”
坐在車上的雙文賓拿着手機在外賣軟件裏挑蛋糕,聞言頭也不擡, 起腿就給了窦傑一腳:“誰TM準你這麽喊她了?”
窦傑仗着自己今天過生日,膽子大了不是一星半點。
他捏着嗓子,眼睛瞟着雙文賓,模仿的有模有樣:
“也不知道是誰,來的一路上桃桃長桃桃短的?”
雙文賓放下手機,一臉慈愛地盯着坐在前面的窦傑,磨了磨牙。
兒子今天成年,膽子大了。
他手上的四十米大刀是有點收不住的意思。
窦傑看見那個眼神,後背上汗毛竄起一層,忙不疊閉了嘴。
坐在前排的陸池琛笑的肩膀直顫。
鄧書桃揪揪盧霜的衣角,往車那邊示意一下:“那我們過去吧?”
盧霜點下頭,心裏還是有點緊張。
雖然她知道那天雙文賓和窦傑都是幫了自己的同學,但現在要面對他們,心裏那道坎還是難免過不去。
鄧書桃率先鑽了進去,路過時,又踢了窦傑一腳。
“催催催,就知道催。”她的嗓音細細的,帶着點嬌嗔。
雙文賓陰恻恻盯着他,窦傑也不敢說什麽。
在鄧書桃背過身去時,窦傑沖雙文賓豎了個中指。
雙文賓比着口型罵他:“傻逼。”
頗有一番婦唱夫随的架勢。
盧霜弓身鑽進車裏,發現保姆車上唯一剩的座位只在陸池琛旁邊。
他正半靠在座位裏玩着手機,沒事兒人似的,手指偶爾在屏幕上滑動下。
見盧霜上來,手機被他扣在大腿上,那雙暧昧的珀色眸子正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
陸池琛今天穿了一件卡其色風衣,裏面搭了黑色的高領毛衣,下颌被遮住一點。
盧霜被他盯着看,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她只得硬着頭皮坐到陸池琛身邊。
湊近後盧霜才發現,今天他身上沒有煙草味了,只有一點淡淡的剃須水的味道。
略帶刺激性的胡椒味,尾調跟着松香,侵略意味十足。
後面的三人鬧作一團,盧霜壓低了聲音,小聲道:“賬本謝謝你。”
狹小的空間裏陡然生出屏障,與外界隔絕開來。
男生起了逗弄人的壞心思,聞言擡了擡眉,問她:“什麽賬本?我怎麽不記得了?”
盧霜的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對上陸池琛含笑的眸子,明知道他在逗自己,又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的話音磕磕絆絆的,聲音越說越低。
陸池琛耐心好得出奇,看着盧霜害羞的模樣,驀地想起陽臺上的那只小毛球昨晚把頭拱進自己手心裏的樣子。
他舔了舔後槽牙,心裏有點癢。
他笑了下,若無其事地挽起盧霜掉在圍巾外的一縷直發,把發尾拿在手指間繞着玩。
盧霜喉頭動了下,還沒說完的半句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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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盧霜回到房間裏,收拾書包的時候才發現,書包裏放着已經洗幹淨并且烘幹的她的全套校服。
她把袋子折起來收好的時候,冒出的一個尖角正好硌住了盧霜的手。
盧霜停下手上的動作,重新把袋子展開,最底上放着一本小小的筆記本。
她心下漫上一絲狐疑。
盧霜翻開那本小本子,裏面夾着她以為丢了的生活費。
她把錢裝進儲物罐裏,仔細看起上面的字跡來。
雖然內容有點缺漏,但盧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賬本。
原來那本上的內容被水暈開,字跡早就變成了一堆墨團。
他用她慣用的記賬方法,上面的內容被謄抄在這本上,顏色也和之前那本別無二致。
他的一手字遒勁有力,潇灑張揚。
氣場沉穩又霸道。
盧霜手上有些抖。
這本賬本是誰幫她謄抄的,答案呼之欲出。
她往後翻了幾頁,賬本最後面,是他寫給她的一句話。
【昨天已是歷史,明天還很神秘。】
後面是他畫的一個小小的簡筆畫,看得出來,有點着急。
盧霜閉上眼,阖上的小賬本被她貼近心口。
她專注地傾聽着自己的心跳聲。
盧霜用鑰匙打開了上鎖的抽屜,拿出裏面的手機。
本來想給他發句謝謝,後來盧霜看見屏幕上的時間,只得作罷。
思前想後還是當面道謝好像要更有誠意一點。
盧霜躺在床上,翻了幾次身都沒能成功入睡。
她在黑暗中将指尖探向枕頭下面的手機,屏幕上亮起的光暈在沉沉夜幕裏一圈圈散開。
盧霜點進短信,心底那些不為外人道的話被她全部訴諸指尖。
她寫了滿滿一屏幕,而後又被她悉數删進垃圾箱裏。
他借她的手機,是只她一人的樹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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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傑訂的是一家環境很好的私房菜館。
環境極好,價格賊貴,一天只接待三桌客人,很是稀奇。
因為預定的早,加上窦傑用了點關系,他們運氣很好的訂到了唯一一間包房。
餐廳裏面幾乎沒有什麽人,經理走在前面給幾人帶路。
而後很懂事的把門關上,給他們一個獨立的空間。
陸池琛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流氓似的堵住盧霜再往那邊走的路。
盧霜一路上被他鬧得臉紅,現在大家都在,她更怕陸池琛當着他們的面做點什麽,只得依了他的意思坐在他旁邊。
雙文賓和窦傑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拉着懵懵懂懂的鄧書桃,往另外一邊繞了進去。
雙文賓和鄧書桃都是會來事的,幾句話就把包房裏的氣氛炒得火熱。
加上窦傑時不時的幾句傻話,幾個學生笑做一團。
盧霜坐在那裏乖乖地喝着自己杯子裏的茶水,像個旁觀者似的看着他們戲鬧。
杯子裏的水很快喝了見底,盧霜把杯子放在一邊,拿出了自己提前準備好的禮物。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羞赧中帶着一點擔心,鄭重其事地說道:“窦傑,祝你生日快樂,這是送你的禮物。”
桌上的吵吵鬧鬧瞬間靜了下來。
在盧霜記憶裏,窦傑人高馬大的,以前沒和他有過太多交集。
窦傑成績在班上排在中等,生物和文科成績不太好,但理科又會拖着他半死不活的成績偶爾沖上幾次高分。
總體成績一直不上不下的。
思來想去,盧霜還是只能送這個禮物。
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好像也只有成績了。
窦傑鄭重又小心地接過盧霜包裝好的禮物,征求意見似的問她:“我能現在打開看看嗎?”
盧霜點了下頭,放在桌下的手指緊緊揪住桌布。
她怕窦傑看不上。
窦傑拆開禮物,翻了翻,吶吶道出句:“卧槽。”
雙文賓好奇地湊過去看,看清上面的字後,他毫不可查地瞭起眼皮,瞅了眼陸池琛的臉色,也是一句:“卧槽。”
鄧書桃嫌棄地扒開雙文賓,去看窦傑手上拿着的筆記本。
鄧書桃一句“靠”,徹底把沒看見東西的陸池琛靠懵了。
端着水壺正在給盧霜杯子裏加水的陸池琛聞言遞了個眼神給雙文賓。
雙文賓心裏一個咯噔,連忙邁開了眼。
陸池琛扯動了下嘴角,輕笑一聲,大概也猜到盧霜送的“禮物”到底是什麽。
陸池琛喉間的那粒小痣上下滾了下,有點不爽。
普通同學普普通通過個生日,沒想到小學霸還挺花心思。
上面是盧霜裝訂好的,從高一到現在,語文英語加生物,一共三個學科知識思維導圖。
每一張思維導圖下面,是常見的考點和易錯點的标注。
窦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啞然道:“盧大學霸,你這整理了多久啊?”
盧霜連忙搖搖手,只說:“沒花多少時間,能幫到你就好。”
偏偏窦傑是個喜歡找死的,他眼神睃着一旁的陸池琛,挑釁似的,又問她:“盧霜,這本思維導圖世界上只有這一份吧?”
盧霜以為是他擔心自己拿這個賣了賺錢,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嗯,送你的禮物,當然是世界上只此一份。”
窦傑心滿意足地“哦”了一聲,無限拉長了尾音。
陸池琛獰笑了下,手指已經摸到了抽紙盒上。
他一只手撐住下巴,另一只手把水杯放回盧霜手邊,接着提前被他團好的幾個紙球接二連三從他手裏飛出,帶着力道砸在窦傑身上。
窦傑被他砸的連連告饒。
坐下後,盧霜長舒口氣,窦傑沒有嫌棄自己的禮物就太好了。
她擡起手邊的水杯抿了一口,沒有馥郁的茶香,盧霜低頭看了一眼,杯子裏只有被替換過的溫水。
盧霜:?
陸池琛冷淡的聲音橫插進來:“少喝點茶,不然晚上你不好睡。”
頭天晚上躲在被子裏半天沒睡着對着樹洞抒發了好一會兒少女心事的盧霜耳朵尖“騰—”的紅了。
粉嫩又嬌俏。
飯桌上,幾個人輪番找着話題讓盧霜多說點話。
盧霜知道他們在照顧自己,想讓自己融入進來,她嘗試了幾次,加上大家本身就是同學,便也沒有那麽難融入。
他們聊了很多,有學校的傳聞,還有倒黴的小情侶下了晚自習在小樹林裏談戀愛被德育主任撞見請去辦公室喝茶的……
只是他們在說這些的時候,盧霜就靜靜地聽。
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了解同齡花季少男少女們的青春故事。
窦傑賣了個乖,他舉起杯子,裏面裝着半杯可樂。
杯子舉到空中,他大喊一聲:“敬友誼,敬我們的十八歲。”
幾人進來前瞞着他商量過,四人挨個和他碰了下杯子,異口同聲道:“祝窦傑十八歲生日快樂,歲歲如意,年年有今朝。”
身強力壯如窦傑,面對眼前的場景也有些扛不住,一米九幾的大高個,紅了眼眶。
時光匆匆無言,花開成殇。
十七八歲的少年友誼,像風,如海,成了經年後人生海潮裏的獨家回憶。
雙文賓竊笑着,趁窦傑不注意直接把一指頭的蛋糕奶油抹了他滿臉。
窦傑哪裏肯吃這個悶虧,轉手往雙文賓腦門上還了一塊。
鄧書桃一邊尖叫一邊飛快地躲到盧霜背後,生怕那兩個瘋子把奶油抹到自己臉上。
戰況裏的窦傑聽見旁邊的陸池琛喊他,呆呆回過頭來,迎面而來被陸池琛手掌上的一整塊奶油焊在臉上,窦傑懵了。
他笑罵一句,知道陸池琛還在吃那本思維導圖的醋。
但他不敢拿陸池琛怎麽樣,畢竟是自己找死挑釁在先。
陸池琛叫了她的名字:“盧霜。”
聲線懶散又勾人,漫不經心的低沉嗓音勾得她心下狂跳。
鄧書桃推着盧霜的背,催促着讓她快點逃走,陸池琛現在叫她,指定不是什麽好事。
盧霜腳下沒停,速度卻還是比陸池琛慢上許多。
一聲哼笑從陸池琛嗓間跑出,他輕而易舉地追上了前面的兩個女生。
鄧書桃被陸池琛拎着羽絨服帽子直接甩給那邊站着的雙文賓。
見陸池琛單手背在身後,盧霜想也知道上面是什麽。
她一手握住包房門把手,才剛剛摁下去,陸池琛的手掌就緊随其後,強硬地摁在門上。
門又被關了回去。
他語氣輕飄飄的:“你跑什麽?”
卡其色的風衣被他脫了挂在衣挂上,陸池琛只穿着黑色的高領毛衣,他背脊挺直,略微緊身的毛衣勾勒出一點腹肌的輪廓。
盧霜讨饒地看着他,一雙眼裏濕漉漉的。
讨饒未果,跑也跑不掉,盧霜心裏忐忑的不行,只得閉上眼睛,任其發落。
一點黏絲絲的奶油落在她鼻尖上。
盧霜懵懂地掙開眼,對進陸池琛那雙不懷好意的眸子裏。
女孩秀氣的面龐配上那雙清亮的眼,那絲鼻尖的奶油給她增添一絲俏皮感,倒是像只偷吃的小花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