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面包和牛奶

高中生的生活說來枯燥, 在越學越難的知識點和從早到晚看不見盡頭的課和晚自習中充斥着做不完的試卷,刷不完的題;

一本率,重本率,還有教室旁邊展示窗欄裏粘貼着的985和211排名, 帶動着各科課代表抄在黑板上滿滿當當的作業。

十七歲生命裏唯一的一點光亮, 好像就是黑板上逐天減少的高考倒計時。

教室的黑板報上,是他們每個人親手寫下的夢校目标和對未來自己的期許。

不留遺憾, 不負韶華。

盧霜早上來到教室, 桌堂裏照例放着一個小面包, 她抿了下唇, 眼尾悄悄翹起,一點抑不住地笑兀自漾起。

趁着教室裏人少, 盧霜連忙把面包裝進書包裏。

明明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做,手指卻依舊帶着緊張,生怕別人發現。

這是她和陸池琛的秘密。

從盧霜正常恢複了上學後,陸池琛每天早上過來都會在她桌堂裏放上個小面包, 然後拎着三張飯卡悠悠蕩蕩走去食堂刷幾碗早餐等着雙文賓和窦傑兩個上學踩點大王。

而盧霜也會趁人不注意, 每天往他桌堂裏塞進一盒提前溫好的牛奶。

小面包和牛奶像是兩個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自從周星圍的事情過後, 班上的生态又發生了些變化。

原本和盧霜好的幾個課代表後來也不怎麽借着拙劣的借口來和她套近乎了。

倒是之前和她表面看上去不怎麽對付, 一年到頭沒說上幾句話的人, 現在反倒會偶爾和她聊上幾句。

陸池琛上次把周星圍揍狠了, 學校基于校紀校規的綜合考慮, 又念在他是幫助同學心切, 加上初犯,幾經商讨後, 讓他在德育處寫了三千字的檢讨書。

只是要求,檢讨書要在早校會上朗讀。

陸池琛自然認罰。他吊兒郎當地拎着3000字工工整整的檢讨書站在國旗下。

一身校服正裝板正的穿在身上, 矜貴得像是要出席個什麽典禮似的,一份檢讨被他念得像是英雄救美的邀功詞。

他的偏袒昭昭在目,護短護的光明磊落。

逐字逐句,他念一句盧霜耳朵就紅一點兒。

盧霜扯回又一次被某人在無形間勾走的神思,抓起黑板擦,憤憤地擦掉小黑板上的倒計時數字。

他那張臉,擺在哪裏都實在帥的太招人了。

盧霜紅着臉,吶吶地想。

她踮起腳尖,挂在書架上的小黑板被她取了下來。

距離高考又近了一天。

聽見教室門被人敲了下,盧霜以為是陸池琛他們回來了,便偏頭去看。心裏還盤算着他們今天早餐吃得挺快。

沒想到回眼看過去,站在教室外的人是隗梓楠。

趕在早自習前去食堂搶早餐的學生估計還在食堂的人山人海裏突出重圍,隗梓楠是來找誰的一眼便知。

在此之前,盧霜壓根沒想過隗梓楠會來找她。

在她記憶裏,她們不是走一條路的人,井水不犯河水。

之前隗梓楠在學校門口說的那些話,盧霜并非不記得,但她不是什麽聖母就是了。

合不來的人大有人在,盧霜沒時間也沒心思去管那麽多。

生命短暫,時間和精力都要花在值得的事和人身上。

話雖如此,但後來有天,盧霜接水的時候,聽見旁邊兩個女生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我那天在洗手間聽見隗梓楠給陸池琛打電話。我躲在隔間裏,聲都不敢出。”

“真的假的?校花終于還是把陸池琛那朵高嶺之花折到手了?”

那個女生“啧”了一聲,有些不滿,焦躁地說:“不是,我是聽隗梓楠告訴陸池琛,周星圍在教室裏逼盧霜那啥。”

“啊?”另一個女生完全不信:“隗梓楠不是喜歡陸池琛嗎?陸池琛才來第一天她就上趕着舔着臉送東西,她什麽時候性情大變到會把看上的男人拱手讓人了?”

兩人交談的話音自顧自地跑進了盧霜耳朵裏。

她走到隗梓楠面前,認真道謝:“上次的事情,謝謝你。”

隗梓楠沒料到盧霜會和她說這個,聽見這話,頓時赫然盯着她。

她不知道盧霜從哪兒知道的。

今天隗梓楠沒化妝,披散着頭發,難得乖乖穿了校服。

沒有那些化妝品,她原本的樣貌和以前咄咄逼人的樣子比起來實在是大相徑庭。

顯出幾分素淨來。

隗梓楠打量盧霜的眼神逐漸複雜起來,盧霜的話音淺淺的,說完就站在那裏,也沒有別的動作。

說是道謝,就真的只有一句話,別的什麽都沒有。

別人經常有求于她,謝禮自然不會少,幾千上萬的東西簡直不要太正常。隗梓楠同樣清楚,那些人圖的無非是她家的錢和權。

想起跟在自己身後的那群小姐妹,她們經常說的那些心不對口的虛僞話,幾分真假,鬼才知道。

估計在背後怎麽罵自己也是有過的。

只是隗梓楠懶得管就是了。

別人說什麽,做什麽,和她有什麽相幹。

反而是盧霜這樣的,隗梓楠明白,對方從來不求她什麽,盧霜也送不起那些東西。

她的道謝,是真心實意發自肺腑的。

真心在利益面前更加難能可貴。

這是隗梓楠十七年裏頭一次那麽惶恐,只是聽了句道謝就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忘了動彈,在她生命裏還是頭一遭。

光站在那裏都成了件很困難的事。

隗梓楠生生壓下了扭頭就走的想法。

她又看了盧霜一眼,臉上依舊還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樣子,只道:“沒事。”

盧霜彎起眼笑了笑,她輕輕拍掉沾在袖口的粉筆灰,又把小黑板挂回原位。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無關對錯。

産生的交集或深或淺,緣分這事,沒人能說得準。

只要無愧自己的良心就好。

盧霜挂好黑板,見隗梓楠還站在教室門口,她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想了想後盧霜還是問她:“你吃早餐了嗎?”

隗梓楠還怔在剛才盧霜的那句謝裏,聞言下意識搖了搖頭。

盧霜轉身走回座位,只說:“那你等我下。”

她從書包裏拿出一小盒牛奶,還有一塊紅糖,一并遞給她。

隗梓楠看着手上的紅糖和牛奶,目光仿佛才從遠處摸索回來似的,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她吶吶看着教室裏的盧霜:“你怎麽知道我今天生理期?”

盧霜看見她指腹摸上還帶着點溫熱的牛奶盒,随即指了指自己的臉頰:“你臉色有點不好。”

隗梓楠的臉色蒼白,連嘴唇上都沒有血色,她的手指無意識摁在腰腹的位置。

加上諸多反常,盧霜大概猜到了她今天應該是生理期造訪。

盧霜看了眼教室裏的鐘表,馬上要到早讀時間了,見隗梓楠還站在那裏,盧霜還是善意地提醒她道:“快早讀了。”

隗梓楠點點頭,看着盧霜走回去的背影,糾結了半天的話還是說了出口:“盧霜,你離陸池琛遠一點,好不好?”

到最後,似是懇求。

盧霜記得陸池琛轉學那天鄧書桃給自己看的視頻,知道隗梓楠是喜歡陸池琛的。

她站在那裏沒說話,心裏落下去一點。

但盧霜仔細想想覺得好像又有點違和,怪怪的。

如果那兩個女生沒說謊且隗梓楠真的喜歡陸池琛,那依着隗梓楠原來的性子照理是不會給陸池琛打那通電話的。

雖然盧霜向來不喜歡帶着惡意去解讀別人,但幫情敵解圍這種多管閑事的事情,以隗梓楠的性格确實做不出來。

除非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又或者是有人在說謊。

但今早隗梓楠來找自己,看她的樣子不像是來找茬的,反而盧霜覺得她其實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樣。

受成長環境和後天的影響,每個人的處事風格在每個階段都會産生變化。

但性格是很難改變的。

盧霜覺得自己隐隐約約摸到了一點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答案呼之欲出,她就是夠不到。

話音未落,隗梓楠瞥見陸池琛和窦傑他們已經快走到教室後門的位置。

隗梓楠咬了下唇,來不及再和盧霜仔細解釋。

她馬上離開了(1)班門口,把盧霜給她的牛奶和紅糖捏在手心裏。

牛奶盒上面還是溫熱的,溫度沁進了她的皮膚。

盧霜見隗梓楠走了,便也回了座位,把作業整理好放在桌子一角,她攤開課本,複習了下昨晚睡前背下來的課文。

餘光裏,陸池琛走到自己座位旁邊彎腰在桌堂裏翻找了一番。

她瞟見陸池琛的動作,慌慌張張的把桌面上的書本立起來遮住自己的臉,借此形成物理屏障。

牛奶給出去了,現在她暫時不太敢對上陸池琛的視線。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附中的座位每周都在換,在這周之前,兩人的座位一直是平行的。

教室裏的座位排的很滿,有時遇上桌子歪斜着,就好像在單人單座的世界裏,坐出一種同桌的既視感。

兩張桌子間隔着的那點距離,若有似無的,勾得人心猿意馬。

這周座位換開,盧霜換到了窗邊,陸池琛坐在靠牆那桌。

盧霜手指捏在課本兩側,悄悄從課本後面探出一點視線。

她看着陸池琛找了桌堂裏沒有牛奶,就從書箱裏拎出本語文書開始早讀,終于如釋重負地長出口氣。

中午下課後,窦傑和雙文賓非常自覺地先沖去食堂占座。

教室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白熾燈關了兩扇,只留着講臺上的那扇。

冷白的光無聲無息照明着黑板上老師銀鈎虿尾的板書,墨綠色的黑板上反射出一點亮光。

陸池琛從趴伏着的桌面上直起身來。

他沒說話,從桌堂裏抽出自己的筆記本,在上面補全了幾個化學方程式,又對着黑板上的解題過程重新梳理了一遍思路。

陸池琛之前以自己現在還暫時不想告訴他們為由,請盧霜幫他保守秘密。

故而,除了雙文賓他們知道點皮毛之外,盧霜是附中唯一一個知道他真實成績水準的人。

盧霜餘光掃到他專注的側顏,手上默默停下自己還沒寫完的作業題。想起自己那天說出口的狂言妄語,現在只想低頭找個地縫鑽進去。

那可是各種國際競賽拿獎到手軟的陸池琛啊。

陸池琛披上校服,叫了她一聲。

盧霜心裏藏着事,早上那盒牛奶,被她給了隗梓楠,她怕陸池琛找她麻煩。

果不其然,怕什麽來什麽。

她心不在焉的,甚至沒看見前面教室門口那裏堵了只“攔路虎”。

攔路虎半靠在門背上,教室門受背靠力的影響,全然大開。

他也不急,雙手抱在臂間,一雙腿伸得老長,鞋尖抵住門框,恰恰堵住盧霜逃跑的路,正不懷好意地盯着她。

像躲在密林深處狩獵小貓咪的獵豹。

視線裏突然閃出兩條長腿,打斷了盧霜的糾結。

四目相對,撞進陸池琛眼裏時,盧霜心裏飄出六個大字:該來的,躲不掉。

陸池琛跟個無賴似的,沖她擡了擡下巴,語氣慵懶又放浪:“學霸,貴人多忘事,今天的過路費還沒交呢。”

一副說什麽都不給盧霜過去的架勢。

盧霜抿了下唇,怯怯地擡眼瞟他:“今早有個同學沒吃早餐,低血糖了。”

合情合理,也不算說謊。

盧霜給自己的理由打了90分。

攔路虎皺了下眉,輕嗤了聲,顯然是對這個說法不甚滿意。

他微微張口,嗓音裏含着笑:“看在我們比較熟的份上,59分,多一分都不行了,理由太爛。”

附中年級第一,分差能拉第二40分的大學霸盧霜,入學頭一次被人打了個不及格。

關鍵她還沒辦法回嘴。

牛奶是自己給出去的,約定也是自己默認了的,小面包也都是陸池琛每天早早放在自己桌洞裏的。

和她的毀約行為相比,陸池琛可以稱上一句無可指摘。

陸池琛睨着眸,見盧霜站在那裏不動彈,輕揪了下她的校服外套一角,低沉和緩的聲音中顯出一點慢條斯理:“有人不會是想賴賬吧?”

那副嗓子裏,有種令人着迷的磁性。

盧霜臉皮薄,又拿他沒辦法,只得硬着頭皮道:“先賒着。”

陸池琛直起身,雙手在胸前比劃出一個牛奶盒的形狀,驀地失笑:“下次再還,可就不是兩盒牛奶這麽簡單了。”

他還像個正人君子似的征求她的意見:“你确定?”

陸池琛突然彎腰靠近過來,兩人的鼻尖就快挨在一起。

熾白的照明燈光灑在他的眉宇間,似是從畫中走出。

“你知道的,我可從來不做虧本生意。”他悠悠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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