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單車
盧霜穿好外套, 又一次看了眼書房裏攤開一桌的試卷和練習,問他:“這樣放着真的沒關系嗎?”
陸池琛走到落地窗前打電話,兩人間隔着張書桌。
書桌上寫完的試卷和練習冊攤滿桌面。
聽見盧霜的聲音,手機被陸池琛拉遠了些, 寬闊的手掌蓋住聽筒, 他安撫地笑了下:“沒關系,一會兒就回來了。”
雖然陸池琛已經遮住了電話聽筒, 但那頭的聲音還是不可避免地漏了一點音出來。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大:“還回去?” 你真把人拐回家當媳婦兒了?
因為陸池琛非常有先見之明, 眼疾手快地斷了電話, 後半句話盧霜沒聽見, 只聽見那人中氣十足的“還回去?”三個字。
那人的尾音差點飚出太陽系。
聲線懶懶的,有點耳熟。
但一時半會兒, 盧霜想不起來自己是在哪裏聽見過那道聲音。
她把搭在椅子後背上的圍巾系到脖子上,長發被她攏起來,簡單紮了個馬尾,一縷劉海軟軟搭在圍巾上。
圍着黃色卡通小貓的圍巾, 她整個人乖軟純情的要命。
直到出了門, 盧霜都不知道陸池琛要帶自己去哪裏吃東西, 他也沒說。
陸池琛劃了下手機, 指尖在屏幕上轉動幾次, 頗有些頭疼地“啧”了聲, 随即偏頭對盧霜說道:“等我一會兒。”
他折回屋內, 在抽屜裏翻翻找找, 又往地下室走去。
據氣象臺報道,今天柏安市最高溫度還有15°, 是個還不錯的晴天。如果天氣預報屬實,下周的氣溫很快就會跌破個位數。
到底也快十一月中旬了。
盧霜乖順地點點頭後, 就站在那裏等着陸池琛。
冷風嗚嗚嘶吼着吹過,像是天氣變化的前奏曲。
陸池琛不一會兒就出來了,只不過不是從大門口出來的。
他筆直的腿落撐在自行車兩側,手臂擔在自行車把上,偏過來看着乖巧的姑娘,一雙眼眸裏含着暧昧的情:“上來。”
一顆心髒隔着薄薄一層肋骨,在胸腔裏跳得叮哐作響。
陸池琛把袖口推上手肘,結實的小臂上,看得見肌肉的淺淺輪廓。
盧霜吶吶地想,上次是四驅山地越野,今天是自行車,還有什麽是陸池琛不會的呢?
看她像是長在地上似的,陸池琛好脾氣的耐心和她解釋:“距離有點遠,開車進不去那裏。”
“哦。”
陸池琛解釋到這個地步,盧霜不好得再拒絕。
只得伴随着心髒的怦然鼓動,忐忑不安地側坐上他的自行車後座。
出于生存需要,她會騎單車,但側坐在別人騎的單車後座還是頭一回,更遑論騎車的人是陸池琛。
盧霜的手抓住自行車的架子,抓的很緊。
女孩的體重很輕,坐在自行車上也沒有明顯的感覺。
老式的自行車晃晃悠悠,長久不見天日,偶然被人從地下室裏拉出來,很是有點不适應的模樣,車架由裏而外發出幾聲“嘎吱嘎吱”的響。
陸池琛察覺到盧霜的窘迫和緊張,出聲“寬慰”她:“手抓着那裏,要是不小心摔下去,按照地心引力和人類的習慣性動作,臉先着地的可能性是95%。”
盧霜:……
聽着他的話,盧霜的手指兀自松了松力道。
陸池琛讀懂她的心思,視線微微後掠,唇邊勾起一點弧度,只道:“抱着我。”
盧霜聽着話音,腦子裏卻跟漿糊似的。
這邊她還在思考陸池琛話裏的方案可行性,那邊陸池琛并不打算給她反悔的機會,直接雙□□替用力,蹬起踏板來。
他的手穩穩地掌控住車頭,目視前方,自行車的速度加快很多。
突如其來的慣性讓盧霜沒有任何防備,車一動她就被迫撞在了陸池琛背上。
陸池琛的背很寬,領口散着他慣用的剃須水的氣味。
松香很淡,裹着灼燙。
他的發尾長長了些,戳在頸後微微彎曲着,兩兩疊加交錯,是很好看的弧度。
洗發水的淡淡青草香融在冬日冷風裏,給人種春天将臨的意境感。
兩塊小小的骨頭從他的肩胛處凸顯出來,撐住衣服,有點欲。
陸池琛在恐吓人的方面實在有點天賦,盧霜不想摔跤,只得依照他的說法,小小地拽住了一點他背上的外套。
自行車闖開前方激蕩的風,地上落着的枯葉經車輪碾過,發出沙沙的好聽聲響。
背上傳來微微的揪緊力道,陸池琛不着痕跡地往後瞟了一眼,接着道:“确定抓緊了?馬上要轉彎了。”
他的額發被路過的風帶起一絲,外套一角随着風吹過的幅度被掀起。
背上那點小貓撓癢似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
陸池琛運用好變速,改變了一開始時使用的變速頻率,轉而讓自行車來配合他的踩踏頻率,與心跳和呼吸形成匹配。
盧霜最後還是說服了自己。
她小心地松開陸池琛的衣角,纖白的手臂從後往前,攬住了陸池琛勁幹的腰肢。
盧霜慶幸,還好陸池琛騎着車不會回頭看她,不然在天氣溫度比較低的現在,連自己都解釋不了為什麽自己的臉現在會那麽紅。
最主要的是,她解釋完,以陸池琛的智商,估計也猜了八九不離十了。
她不想讓他知道那些心思,也不想打擾到他。
看見陸池琛沒有回頭的意圖,盧霜又悄悄往前挪了一點,把懷裏的人抱得更緊了一些。
像是她的私心。
盧霜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
她借着合乎情理的借口,輕輕抱住近在咫尺的少年。
她十七年乏善可陳的生命中,迎來唯一的一抹絕色。
陸池琛發現了盧霜的那點小動作和小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變化。
他勾勾唇,任盧霜抱着自己。
盧霜的手軟軟地抱着他,像雲一樣。
陸池琛好不容易調整好的呼吸頻率和心跳的平衡被人輕易在不自覺間打破。
轉過彎去,陸池琛找到個平衡,左手随即緩緩松開車頭,輕而緩地蓋在身前白皙的雙手上,剩出一點點的空隙。
再往下一厘米,他就會碰上她的皮膚。
自行車碾過地上有些年頭的青石磚,發出“咯咯”的響聲,沿途的榕樹不斷後移。
盧霜鼓動的心跳沒有絲毫要平息的意圖,她壯着膽子把頭輕輕往前湊了一點。
太陽的熾橙色光芒灑在他們背上,地上向前行駛的自行車被拉出一道長影。
地上的影子中間,是她倚靠在陸池琛背上。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陸池琛悄無聲息地“握”住了她的手。
……
陸池琛帶着盧霜七拐八繞地找到了地方。
盧霜自小在柏安長大,也從沒來過這裏。店面很小,來光顧的人卻很多。
陸池琛停好車,站直身體後,面前就走過來一個人。
他笑意吟吟的和陸池琛打招呼,又探出頭來,視線往盧霜那邊不停地瞟。
陸池琛臉上露出點放松來,只是在察覺到他的視線在不斷向後探時,不動聲色地往右平移半步,攔下了那人的目光。
盧霜想起來了,他好像叫李季景,是上次來附中門口接陸池琛的私人醫生。
他今天穿了白大褂,裏面是紐扣扣到頂端的襯衫,領帶規規矩矩系在上面,身形像貴公子那樣挺拔。
李季景越過陸池琛,走到盧霜面前,熱情地沖她伸出手,笑的很是勾人:“你好呀盧霜妹妹,又見面了。”
盧霜沒想到對方知道她的名字,只得硬着頭皮握上他的手:“李醫生,您好。”
一觸即分。
見她還記得自己,李季景揚了揚眉,倒是有些驚訝。
不過想想也是,成績那麽好的學霸,能記住一面之緣的人好像也無可厚非。
陸池琛一把拉過盧霜,将她帶了進去。
回頭的時候,李季景看到陸池琛眼裏警告的神色。
他聳了下肩,皮鞋點點地,手指在下巴上輕撫了兩下,玩味的眼波在漆黑的眸子裏流轉。
陸池琛走到門簾那裏,沖裏面乖乖道了聲:“李阿姨。”
廚房裏煙火正盛,大口的鍋子裏,水沸騰起來,大個大個的氣泡從鍋底翻湧上來。
被陸池琛喚作李阿姨的人聽見他的聲音,把一柱面盤進碗裏,麥香萦繞在空氣中,色澤金黃,爽口怡人。
她探頭出來,看見是陸池琛,臉上的愛意漫了開來,化作唇邊的一抹笑。
李阿姨在圍裙上擦了下手:“我聽小景說你今天帶同學過來,阿姨一會兒做碗蟹黃面給你們。”
陸池琛聞言笑了:“好嘞,謝謝李阿姨。”
李季景跟在他身後,他自顧自從冰櫃裏取出瓶冰水,聽見那個稱呼馬上擡腿給了陸池琛一腳:“說了多少次,讓你叫姐。”
陸池琛接過李季景遞過來的兩瓶冰水,到底沒改口。
李季景比陸池琛大五歲,兩人經常在一起玩,那點年齡差聊勝于無。
但李阿姨是李季景的表姐,特別疼他,比李季景大了八歲,更像是他的長輩。
當初李季景和家裏鬧掰了,被李老爺子連人帶着行李箱扔出家門,由他自生自滅。他姐說什麽都不肯不管他,沒少背着家裏人花錢供他讀書。
後來李季景從醫院辭職,開了酒吧進賬也挺多,但他姐就是一文錢都不要他的,所以現在有點兒時間,李季景就會來店裏幫忙。
李季景管她叫姐,陸池琛要再這麽跟着叫不行,不像回事兒,顯得不尊重人。
陸池琛捏了捏手上的兩瓶冰水,又看了眼外面的天氣。他不滿地“啧”了一聲,埋怨地瞪了李季景一眼。
兩個男生喝點冰的無所謂,給小姑娘就不合适了。
在幾人驚愕的注視下,陸池琛把手上的一瓶冰水放回冰櫃裏,轉手在貨架上拿了盒常溫的橙汁下來。
盧霜坐在店裏,仔細打量起這間小小的鋪子。
它藏隐于巷陌街角,在外面看來壓根沒人能想到這裏會藏着一家店。
別的店鋪大約都會挂上一些來吃過飯的有名人士,而這裏的牆上只挂着幾幅漂亮的字。
不是生意興隆,是平平安安。
陸池琛和李阿姨打過招呼後,從消毒櫃裏取出兩雙筷子遞給盧霜。他拉出凳子,坐在上面,笑道:“上次煮給你的面,還是李阿姨教我的。”
他沖她狡黠地眨了下眼睛:“今天帶你嘗嘗正版。”
熱氣騰騰的面條很快端了上來,陸池琛把橙汁戳好後放到盧霜碗旁邊,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面。
看盧霜吃東西,像是一種享受。
李季景拎着水瓶坐到兩人對面,給陸池琛使眼色。
陸池琛把他當空氣。
李季景多次嘗試未果,他換了法子。
他掏出手機單手在桌子下面搗鼓了一會兒,陸池琛裝在側包口袋中的手機“嗡”地震動好多次。
陸池琛站起來去窗口端李阿姨送的那碗蟹黃面。
還另外拿了只小碗回來,用了雙新的筷子把面分出一點,又用勺子添了點湯和蟹黃過去,放在盧霜面前。
李季景看着陸池琛的動作,氣不打一處來。
他丫就是純純故意的!
陸池琛那多疑的性子,連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
李季景接連幾條微信發過去,陸池琛都沒有察覺,媽的騙誰呢?
他就是在報複自己,就因為剛才在門口跟他小女朋友搭了兩句讪。
見陸池琛坐下,李季景忿忿擡腿,打算直接往陸池琛身上踹。
對他這種人,只能以暴制暴。
不等他動作,手機響起一道悅耳的鈴聲,是一道女聲,聲音甜絲絲的。
一直專心低頭吃面的陸池琛難得分了個眼神出來,淡淡瞭他一眼。
李季景的手機鈴聲可不是這個。
除非是為了某人特別設置的來人專屬鈴聲。
不管在哪裏響起來,他都能第一時間知道是她。
陸池琛問他:“今天怎麽想起來穿白大褂了?”
李季景和那位姑娘的事情陸池琛知道一點,倒是沒想到兩人居然還有聯系。
尤其是在李季景已經辭職以後。
李季景白了陸池琛一眼,先接起電話,一句接一句,情話不要錢似的,哄着電話對面的人。
陸池琛擡擡眉,餘光瞥到坐在對面的盧霜,他倏而就樂了。
盧霜把臉又往下壓了點兒,一雙耳朵尖,紅的滴血。
原因無他,李季景的情話實在太燎人了,像是一簇煙花炸滿整片夜空一樣,光是不小心聽見,盧霜都覺得腿軟得要命。
她想象不到電話那邊的女生聽見這些話會是什麽反應。
電話挂斷,李季景晃了圈手指上的鑰匙,笑的燦爛:“不陪你們了,爺接了電話要去接媳婦放學。”
盧霜不知道那些事,出于禮貌還是說了句:“李醫生再見。”
在陸池琛的警告目光下,李季景還是作了個大的,他沖着盧霜搖搖手:“再見小美女,下次見。”
陸池琛:……
他看李季景的眼神,就像在看動物園裏到處開屏求歡的發情孔雀。
陸池琛收回目光,瞥見盧霜耳尖上的紅,想來也知道是被剛才某只公孔雀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搞的。
碗裏的面條已經被盧霜吃完了,她依舊保持着剛才的姿勢,拿着筷子一下接一下在碗裏亂戳。
心緒不寧。
“盧霜”,陸池琛張口叫她。
盧霜很懵,擡起頭來,連自己都沒發現,除了耳朵通紅,她的整張臉上也都是淡淡的紅。
陸池琛被逗樂了。
他側身坐在板凳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後翹着凳子腿。
“你喜歡李季景那樣的?”陸池琛磨了磨牙,手指指向門外,問她。
李季景這個名字,現在像是一個閥門。
不說還好,一提起來,那些情話就又像是會讓人上瘾的毒藥一樣,反複在盧霜腦海裏重映。
不知不覺,盧霜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腦補出了那些話從陸池琛嘴巴裏說出來的場景。
陸池琛的聲音像吞了黑膠磁帶一樣好聽,要是說那些話的話……
盧霜聽見陸池琛的話,以為自己的心思被戳穿了,她就是猜也猜到自己的臉紅成什麽樣子。
她心裏慌亂得很,沒辨別出陸池琛話音裏的那點醋意。
盧霜連忙提高音量否認道:“我沒有!!!”
語氣斬釘截鐵,就是眼神躲避,現在她連正視陸池琛都難。
腦海裏腦補出的話音還殘留着一個尾巴。
陸池琛一聽就笑了。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往前翹起一點凳子,雙手杵在板凳上面,湊到盧霜眼前,仔細欣賞着她的慌張。
像個衣冠禽獸。
等他欣賞夠了,陸池琛站起身來,長臂越過她去拿桌角的那瓶冰水。
礦泉水瓶上漫着一層冷霜。
陸池琛逆光站在那裏,壓迫感十足。嗓音被他故意壓低,本就沉緩的音色現在更是勾得人神魂颠倒。
他盯住盧霜的眼睛,不放過她的任何一絲情緒,反問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