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祥之物(一)

郁書愁被江潭落的話氣了個半死,他沉默半晌,怒極反笑:“那你就一意孤行下去吧。”

語畢,直接帶着魂燈,消失在了江潭落的眼前。

飛光殿內,殘留的煞氣還未消散,江潭落一手捂着唇,一手緊緊地攥着被子瘋狂咳了起來。

他胸肺處如螞蟻攀爬般酥癢,只能用力咳,嘗試着以痛來抵壓這種感覺。下一息,江潭落的嘴裏,冒出了一股鐵腥味。

“潭落,潭落喝水,”江潭落的耳邊傳來了郁照塵略顯焦急的聲音,“把血吐出來,不要咽。”

昏沉間江潭落照着郁照塵的話做了起來。

等喉間酥癢的感覺消失,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靠在了郁照塵的肩上,而天帝的手中,還端着一杯溫水。

房間裏屬于帝後的恐懼情緒還未消失,江潭落不由一陣恍惚。

而就在兩人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江潭落看到,郁照塵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他看着自己,平靜又溫緩地說:“潭落,剛才郁書愁說的話,都是真的。”

“仙庭浩劫,那一百八十二個神仙,包括上任天帝與帝後,都是我殺的。”

“你不怕麽,潭落?”

郁照塵的語氣,就像是在說今日天氣不錯一樣平靜。

江潭落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聖尊殺了他的父親,和養大他的帝後?

一時半會間,他的大腦甚至無法處理這樣龐大的信息,可江潭落還是憑借本能緩緩搖頭:“不怕……”

要是郁照塵不承認當年的事,江潭落便會堅信這件事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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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對方承認了,江潭落的第一反應則是——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他對郁照塵的信任,是無條件的。

少年不會隐藏情緒,他将什麽都寫在臉上,郁照塵看了一眼,就猜到了他在想什麽。

天帝笑了一下,他撫着鲛人的長發,用輕的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普通人犯錯會被懲罰,若是天帝與衆仙犯錯呢?”

“他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我只是殺了該殺的人。”郁照塵的聲音,輕的如同夢呓。

怦怦,怦怦。

鲛人的心髒瘋狂躍動起來。

江潭落忽然深吸一口氣,他一點點坐直了身,擡眸看向郁照塵:“聖尊大人……”

“嗯?”

江潭落咬緊了牙:“書上說,弑神會背負業債,聖尊您……會不會受到影響?”鲛人的紫眸,比冰魄還要清澈,他關切的表情認真的不能再認真。

郁照塵忽然笑了起來,他沒想到鲛人聽了自己說的話,第一反應竟是這個。

“會,”郁照塵依舊笑着,“這是應該的,我不會逃避。”

甚至,他在等待那天的到來。

仙庭大劫的時候他多大?

一百多歲吧。系統說。

直覺告訴江潭落,仙庭大劫與滅世一定有關。他只是有點震撼,郁照塵一百多歲的時候,就有這個想法了?

他這個反社會人格,出現的可真挺早啊……

“聖尊一定不會有事的……”鲛人喃喃自語道。

郁照塵稍稍停頓一下,忽然握住了江潭落的手:“謝謝,潭落。”

“聖尊怎麽和——”

“你是唯一一個為我擔憂的人。”郁照塵輕輕在他的耳邊說,江潭落罕見從他的話裏,聽出了些許脆弱與落寞。

世人敬他畏他,只有這個鲛人記得“天帝”光環下,郁照塵也是個會痛會死的人。

江潭落的耳朵紅到了根,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猶豫好久,他終于忍不住悄悄用力,回握住了郁照塵。

……那個宿主,郁照塵的心率幾乎沒有變化诶。系統忍不住輕聲打斷了他。

所以呢?

所以他剛才那樣,應該……都是裝的。劃掉應該。

等等,你覺得我不是?江潭落忽然興奮,這麽看我也騙到郁照塵了吧!

……可是你心率變了!

聽到隐藏劇情,激動來着。

可惡,宿主才是江影帝吧!

其實哪怕不用系統提示,江潭落也不會相信郁照塵的脆弱。

——一個為滅世計劃謀劃數千年的人,怎麽會因為世人的不理解而脆弱落寞?

郁照塵壓根就不在意這個世界,不然他還滅哪門子世啊!

江潭落與郁照塵的關系愈發好,好到他養病時的每一碗藥,都是郁照塵親手端來的。

但經脈被冰魄所傷,幾乎是不可逆的。

最近幾日,江潭落好像又回到了剛開始那樣,整天躺在床上看書,整個人都病恹恹的。

直到某天郁照塵将他帶上靈舟。

“聖尊我們這是要去哪裏?”江潭落披着狐裘,看着腳下翻滾的雲海,有些緊張地問。

靈舟上除了他與郁照塵外,還有百十來號仙婢,和不少江潭落叫得出名字的神仙,這陣仗不可不謂之大。

“去蓬萊,”郁照塵走來替江潭落系好狐裘,“散散心,順便借個東西。”

“借什麽呀?”江潭落不知道郁照塵與蓬萊聖君關系不佳,因此将重點落到了那個東西上。

“火魄,可以以毒攻毒,祛掉你體內的寒氣。”

聖尊這一趟,竟然也和我有關嗎?

江潭落輕輕點了點頭,心中是說不出的快樂。

靈舟往東行,舟下景象由茫茫雪原變成了山林,氣溫逐漸高了起來,可江潭落還是沒能脫下狐裘,只是精神稍好了一點。

傍晚時分,蓬萊仙島就出現在了江潭落的眼前。

說起來蓬萊島下就是毋水,而毋水則與鲛人海相交,這裏離江潭落的老家不遠。好久沒有見到大海,江潭落心情很是暢快,早早便趴在船頭眯眼吹起了海風。

靈舟開始降落,郁照塵走到了江潭落身邊,揉了揉他的腦袋說:“一會是蓬萊聖君的壽宴,潭落先在住處等我,也可以去海裏游游,只是不要游太遠。”

“好!”

蓬萊仙島四季如夏,四處盛開着大簇大簇的繡球花,是與昆侖截然不同的風景。

江潭落不能離郁照塵太遠,所以直接住在了他所在的搖情殿側殿。

而搖情殿後,就是一片鋪滿白沙的海灘。

蓬萊聖君的壽宴設在不遠處的花園裏,江潭落并沒有湊熱鬧的興趣,到了搖情殿之後,便躍入了海中。

銀白的魚尾,在月光的照耀下發出了瑩瑩光亮,鲛人長發披散落在肩頭。

或許是離火魄近了,江潭落狀态也恢複不少。

好暖和,江潭落忍不住用尾巴拍了拍水面,真想一直住在這裏。

畢竟元氣大傷,江潭落只在搖情殿後游了游,沒多久就生出了困意。

他沒有回搖情殿,而是懶洋洋地倚着岸邊巨石打起了盹。蓬萊附近有避風的結界,海浪也随之變得溫柔,一下下的朝江潭落輕撫。

遠遠望去,銀尾的鲛人如月華凝固,化成了人形。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飄了過來,喚醒了五感敏銳的鲛人。

借着月光他看到,一個穿着紫衣華服、滿身金玉,手執檀木小扇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的眼前。他五官深邃略帶女相,一雙鳳目看什麽都有含情脈脈的感覺,生生将赤色眼眸的兇煞之氣給壓了下去。

此時那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感受到危險,鲛人下意識後退:“……您是?”

“莫知難。”背光而立的紫衣人垂眸看向了他。

蓬萊聖君?他不是在參加壽宴嗎,怎麽跑到了這裏來?

不過知道他是誰後,江潭落終于稍松一口氣,游回了剛才的位置。

花香愈重,他忍不住想——難道說蓬萊聖君的原身,是一個花妖?

而這個時候,莫知難的視線則落在了鲛人的尾巴上,他不由皺眉輕聲說:“沒想到郁聖尊竟然真的找到了白尾的鲛人。”

江潭落忍不住好奇:“聖君這話是什麽意思?”

莫知難笑了一下,并啪的一下合上了手中的折扇。

“你我都是妖族,你可知在妖族,白尾的鲛人象征着什麽?”他彎腰問。

江潭落身後是一塊巨石,現在莫知難一低頭,他忽然生出了一種被石頭還有對方困在這裏的錯覺。

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不祥之物。”江潭落皺眉,冷冷地吐出了這四個熟的不能再熟的字。

沒想到莫知難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怎麽傳成了這樣?”

“莫聖君這是什麽意思?”不知道是冰魄作祟還是什麽,夜風一吹,江潭落忽然覺得有些冷。

“沒什麽意思,”這位蓬萊莫聖君笑了一下,頗為不拘小節的坐在了江潭落的身邊,然後盯着江潭落的那雙紫眸問,“你知道我們妖族,有個大人物也和你一樣,是白尾的鲛人嗎?”

莫知難話音剛落,江潭落便感受到了一陣熟悉的氣息。

郁照塵來了!

一身白衣與青絲,在夜風的吹拂下緩緩飄舞,月光下的郁照塵不染半分俗塵。

“莫聖君,原來您離席,竟是到這裏來了。”

莫知難笑了一下,他站了起來:“實在抱歉,本只想醒醒酒,沒想到在這裏看到了一個鲛人……”

後來莫知難與郁照塵說了什麽,江潭落都沒有聽到,他的思緒完全落在了莫知難起身前,悄悄在自己耳邊落下的那幾個字上:“是曾經的妖皇。”

……莫知難給自己說這個,是什麽意思?

白尾的鲛人,究竟代表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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