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擋雷劫(一)

和江潭落想的一樣,無名之書的後部分,講的就是怎樣“獻祭”。只是這本書越往後翻,障眼的符箓就越是複雜。

于是他便一邊學習妖域的符箓之術,一邊慢慢嘗試破解。

只是妖域消失多年,留下的殘卷裏,部分文字已和現在不同。

一般人遇到這樣的問題,或許早早就會放棄,但江潭落卻固執的吓人。

他在猜譯的同時,想起了一個人——蓬萊之主莫知難。

江潭落利用郁照塵給自己的水鏡,聯系到了對方,和他想的一樣,莫知難似乎并不意外。

——他有問必答,且從不好奇江潭落為什麽對妖域文字起了興趣。

昆侖的雪,依舊下着。

江潭落在書案前伏了一天,直到戌時才緩緩伸了個懶腰,将視線從書冊中移開。

自那次從蓬萊回仙庭後,郁照塵便将自己的書房,搬到了飛光殿側殿來。

江潭落一擡頭,就看到了正用朱筆批閱案文的天帝。

“聖尊大人您這千年來,日日都是如此嗎?”江潭落忽然出聲問,“每日都要處理這麽多的事情?”

兩人心照不宣地将上回那場“噩夢”埋藏在了心底,但在那之後,江潭落和郁照塵的關系近了不少。

或許是因為明白了郁照塵對自己的好,并非無條件,如今江潭落和對方相處起來,也逐漸沒有了那種小心翼翼的感覺。

他有的時候也會像現在這樣,打斷正在工作的天帝。

郁照塵也樂得他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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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郁照塵輕輕放下手中朱筆,“自成為天帝起,就是如此。”

“那聖尊稱為天帝之前呢?”江潭落忽然好奇道,“好像從來沒有聽您說過。”

江潭落只知道,郁照塵剛成為天帝,便殺了他的父親與仙庭半數仙神……

藏在溫柔僞裝下的他,身上早就負有累累血債。

少年咬了咬牙,将心頭的寒意強壓了下去。

“我小時候嗎……”郁照塵眯了眯眼睛,要不是江潭落忽然問起,他似乎也要忘記自己還有過“童年”這個東西。

沉默一會,郁照塵說:“上任天帝子嗣衆多,我只是其中之一……我剛出生不久,他便算出我會成為他的繼任者。他一直覺得自己統治千秋萬歲,而我的出現,無疑是在提醒他,這一切都是有盡頭的。”

鲛人緩緩地點了點頭,這一刻他又從郁照塵的身上,讀出了濃的不能再濃的孤寂感。

“我母妃只是普通仙子,早早便故去了。我是被天帝,還有帝後一手帶大的。他們對我頗為嚴厲,只要犯一點錯,就會受到懲罰。”

小的時候,郁照塵也曾依賴天帝與帝後,他盡力完成父親布置的一切。但他不知道,因為那場蔔算,自己表現得愈好,便越是受人忌憚。

“聖尊小的時候也會挨打嗎?”

郁照塵笑了,他輕輕搖頭挽起衣袖。

江潭落看到——郁照塵的右臂有一條一指寬,兩拃長的猙獰傷疤,像是要将手臂劈成兩截。往日這道傷疤都藏在障眼術下,今天它終于露了出來。

“……這是?”江潭落不由背後發寒。

郁照塵生來就有金仙之體,能在他身上留下傷疤的……恐怕只有上任天帝的本命靈劍。

“他有的時候,也想殺了我。”郁照塵淡淡的說,“最後一次,他把我推下了毋水。”

逐漸強大的郁照塵,愈發令天帝恐懼。終于有一天,被“取而代之”的恐懼壓過了天道的責罰。

毋水之下,是被封印萬年的混沌異魔,半點生機也沒有。

……聖尊最後是怎麽離開毋水的?

不等江潭落問出這句話,郁照塵忽然緊緊地抱住了他,并将臉輕輕地埋在了少年的肩窩。

“潭落,我兒時的事情,是不是很無趣?”

郁照塵的聲音很輕,如一片羽毛,輕輕地墜在了江潭落的心間。

他忍不住回抱住郁照塵:“要是我認識小時候的聖尊就好了,我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

江潭落聽到天帝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

此時,殿內靜到了極致,江潭落甚至覺得,自己能聽到雪花翩然落地的聲響。

——這樣孤獨的郁照塵,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嗎?

江潭落忍不住在心中罵自己輕賤,活該被對方利用,死得渣都不剩。

但沒有辦法……江潭落是在是太貪戀這種溫柔了,就如飲鸩止渴般難以戒掉。

郁照塵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年,緩緩收起了眸中的脆弱。

他不喜歡提兒時的事,卻無法拒絕江潭落的任何要求。

此時郁照塵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楚,不久之前他究竟是在故作脆弱,或是真的……甘願将另一面剖給江潭落看。

典型的童年陰影,江潭落對系統說,不過他後來也算大仇得報。對了系統你說……郁照塵到底是怎麽從毋水裏逃出來的?他很是好奇。

宿主直接問他呗。

不行……江潭落搖頭,萬一是個血腥的故事,毀了現在溫馨的氣氛怎麽辦?語畢,他忽然抱緊了郁照塵,細長的手指,輕輕從對方的肩頭撫過。

宿,宿主宿主!!下一刻,系統驚叫了起來。

怎麽了?

郁照塵的心率加快了!

他的心終于亂了。

……

江潭落沒有想到,與郁照塵聊童年的那天,竟然是兩人最後一次在同一屋檐下讀書、批閱公文。

從第二天起,昆侖仙庭之上異象頻生。

下了數千年的雪,停了下來。可是陽光并未落在這片寒冷的土地上,而是被厚重的劫雲攔在了半空。

太壯觀了吧……江潭落坐在窗邊指揮着系統,多截幾張圖,成聖的劫雷一生能見幾次?

窗外的劫雲翻湧着,如海浪倒置。天被壓的極低極低,江潭落覺得自己伸伸手,就能摸到那劫雲了。

截好了,系統忍不住問,宿主什麽時候走啊?郁照塵已經閉關幾十天,仙庭也空了……

不走了。

啊???

正如江潭落剛才說的,這一次的天劫非常特殊。

三界衆人原本以為,郁照塵的修為已登峰造極,站在了世間最高處。可沒想到,現如今竟又有劫雲聚集……若是蔔算沒有出錯的話,這是成為“聖人”的雷劫。

若渡劫成功,郁照塵就會成為混沌之後的第一位聖人。

《濁铩》中也曾說過,這一場史無前例的成聖雷劫。

它所占篇幅不長,卻明明白白寫到——厲害如郁照塵,在這場雷劫中也差點丢掉了性命。

“江潭落你怎麽還在這裏呆着?”随着砰的一聲巨響,郁書愁踢開了飛光殿側殿的大門,“你不知道天劫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厲聲問道。

“聖君,你怎麽也沒有走?”聞言,江潭落有些疑惑地轉過身去。

“你倒是反問我?今日便是第八十一天,你繼續待在這裏,一會劫雷落下來,怕是要被轟得渣也不剩了!”他狠狠說道,“和我離開昆侖,去瀛洲。”

……郁書愁說話還是那麽難聽。

擔心被雷劫波及,衆仙早早去了瀛洲。

而随他們一起到瀛洲後,郁書愁這才發現——那個一直跟在郁照塵身邊的鲛人不見了。

是因為天帝閉關渡劫,無人通知他嗎?

郁書愁明明整天把“找死”兩個字挂在嘴邊,可一想到這裏,還是片刻也不敢耽擱地回到了昆侖。

“瀛洲?”沒想江潭落頓了一下,他忽然沉聲說,“我不去。”

“你真是是要找死?”

“不……”鲛人緩緩搖頭,他對郁書愁說,“你上次講的沒有錯,聖尊也承認了……那一百八十二個神仙,皆死在他的手上。”

郁書愁不懂江潭落這是什麽意思,他蹙眉看向鲛人。

“所以?”

“弑神會背負業債,這一場雷劫估計比想象中的還要厲害。”

“呵,”郁照塵不由冷笑一聲,“那不正好?死在雷劫下,也不冤枉他。”

只見鲛人狠狠地咬住了唇,他深吸一口氣,擡眸看着郁書愁的眼睛,然後緩緩拿出了一張泛着金光的符紙——這張符箓,江潭落寫了整整八十一天。

他對郁書愁說:“我要把他的業債分來。”

“什麽?!”這一次,郁書愁是真覺得江潭落瘋了。

鲛人緩緩地低下了頭,他笑了一下說:“可能是因為……他是這世上唯一對我溫柔的人吧。”

江潭落的前半生,過的實在是無牽無挂潇灑極了。

可是現在,自從認識了郁照塵,他的愛他的恨,竟然全部牽在了這一個人的身上。

自己似乎是應該恨他,盼着他死的。

但一想到郁照塵或許會徹底地消失在這個世界……江潭落忽然無比空虛,他的愛、他的恨、他的不甘、他的報複,一切的一切都在剎那間失去了寄托。

整個人都像被掏空了一般。

江潭落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一定是被郁照塵給搞瘋了。

自己還沒有報複他,還沒有掙脫出他的棋盤,他怎麽能死?

不遠處的天邊,響起劫雷陣陣。

沒等郁書愁伸手攔住少年,便見對方忽然回眸,沖自己笑了一下,接着手持符箓——沖入了劫雷之中。

江潭落不要茍活。

他要郁照塵虧欠自己,永永遠遠地虧欠自己。

他騙了自己那麽久,他們之間絕對不可能就因為一場雷劫,一筆勾銷……

要麽同生,要麽共死……或是自己死在這場雷劫中,徹徹底底地毀掉“鑰匙”,讓高高在上的天帝,也體驗一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感覺。

昆侖之巅,劫雲下的郁照塵在這個時候猛地睜開了眼睛。

“……潭落?!”

他看到了朝自己而來的少年,還有那張泛着刺目之光的舍身之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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