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飲鸩止渴(二)
九貪劍上的妖火燒的愈發旺,劍尖已經戳在了胸口。
就在它将要刺穿皮肉的那一刻,江潭落的耳邊傳來一陣破空之音。一枚玉簪,狠狠地撞向他的手腕。
接着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劇痛襲來,江潭落的手瞬間麻痹,九貪劍也終于脫離了他的掌控。
寂靜的雲悠殿裏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身黑衣的郁書愁疾步走了過來,停在他的對面幾乎是咬着牙說:“江潭落,告訴我,你在做什麽?”
歷完劫後,郁照塵還需打坐穩固修為,仙庭裏的雜事暫時落在了郁書愁的手中。
雲悠殿裏的異動驚動了他。
郁照塵原本以為是九貪劍出了問題,但他沒有想到,自己推開門口看到的竟然是如此一幕——江潭落想死。
“說啊!”郁書愁彎下腰,用手指死死卡住了江潭落的下巴,江潭落被迫仰起了頭,“原來你真是一個懦夫。”
郁書愁自己都沒料到,直至今日他依然記得初遇江潭落時,少年那驕傲又倔強的眼眸……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江潭落的眸中多了無法忽視的悲戚與瘋狂。
江潭落一點點擡眸,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郁照塵一眼:“對啊……怎麽樣?聖君想要助我一臂之力?”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江潭落用複雜到無法看懂的眼神,望向了郁書愁,半晌也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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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書愁說話帶刺,并不會勸慰人。見江潭落不說話,他好只咬牙說:“死在這一晚,死在空無一人的雲悠殿,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很窩囊嗎?有魄力将自己的鲛珠挖出來、有耐心在書山上做幾個月、敢跳入寒潭的人……真的甘心死在這裏?”
……我真的甘心嗎?
見江潭落還不說話,郁書愁皺了一下眉,終于有些不情願地說:“……還有,你知道嗎?郁照塵很在意和你結道侶契的事情,這幾日凡是不閉關的時候,他都在親手刻玉牌。”
郁書愁說的是道侶玉牌。
聽到這裏,江潭落終于有了一點反應。
玉牌?郁照塵還是那麽會騙人。
方才那股沖動被郁書愁打斷,江潭落一點點地冷靜了下來。
聽見“道侶契”後,江潭落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他沒有辦法欺騙自己,江潭落必須要承認,哪怕知道了鮮血淋漓的真相,可自己對郁照塵的感情竟然還是那樣……
他的愛沒有消失,甚至沒有變淡,只是中間夾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甘與恨,不再單純了而已。
“哈哈哈哈……你說得對。”江潭落突然笑了起來,他扶着花架緩緩地站起了身。
“對,什麽?”江潭落前後反差太大,一時間郁書愁也搞不懂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不甘心結束在這裏。”江潭落的語氣冷靜了下來。
随着兩人的沉默,屋內重新變得安靜。
直到幾息後,“嗒”的一聲終于将他們的思緒拽了回來。
——江潭落的雙手被妖火灼傷,血從傷處滲落砸落在地上,不知何時已經積成一小灘。
但江潭落卻像是不覺得這傷有什麽似的,他只淡淡的看了一眼,便将視線移開:“今晚的事情,還請聖君替我保密……”
聽了郁書愁的話,江潭落的确不甘。
他不甘将一切停在這個雪夜。
更不甘心……只有自己深陷其中。
從前江潭落覺得,所謂愛或者不愛,都是自己一個人的事。
現在他卻不甘心如此——憑什麽只有自己掙紮沉淪?
郁書愁深深地看了江潭落一眼,終于點頭:“好。”
郁書愁真的能保密嗎?我怎麽覺得他有點大嘴巴?畢竟他剛認識宿主的時候,就暗示你離郁照塵遠一點了……系統發愁道。
肯定不能。
啊?!那你還……
等等,等等……系統明白了!宿主是故意的。
他方才是故意鬧出動靜,讓郁書愁來看這出戲的!不然一會要死一會要活,這是閑得慌嗎?
江潭落是想等未來,讓郁書愁在忍無可忍的時候,把這些“背後的故事”講給郁照塵聽。
這一晚發生的事,對郁書愁來說就像一場夢。
夢醒之後,江潭落的瘋狂與失控全然不見,他似乎又回到了過往的樣子。
三日後,郁照塵出關,殿門剛一敞開他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昆侖又下了一夜雪,披着白色狐裘的少年靜靜地坐在飛光殿外的白玉長階上。遠遠看去,就像是與大雪融為一體。
他用額頭抵着廊柱,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看到這一幕,郁照塵的心不由一緊。
“……聖尊大人?”感受到殿內的靈力波動,江潭落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他驚喜道,“您出關了!”
“快點起來,怎麽坐在這裏,你的身體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其實我沒等多久。”他心虛地說。
郁照塵忽然輕撫江潭落的臉頰,打斷了少年的話:“你的臉上一點溫度都沒有,還說沒多久。”
“下次若是找我,直接進來就好。”
郁照塵下意識想要拉住少年的手,沒想卻被江潭落躲了一下,把手藏在了背後。
“不了吧聖尊,這是在外面……”
“三界皆知,你我已将要結為道侶,在外面又如何?”郁照塵轉身看向江潭落,他笑了一下說,“怎麽還叫我聖尊?太生疏了。”
此時的昆侖天地皆白,郁照塵的眼眸裏除了白,只剩下江潭落。
少年下意識将目光移開。
這個時候郁照塵忽然伸手,将他的手腕拉了起來。
“嘶……”江潭落倒吸一口涼氣。
“你的手怎麽了?”郁照塵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至極。
——他看到,江潭落的手上纏着厚厚一層紗布。盡管這樣,還是有血從傷口處滲了出來,将紗布染紅。
“就是……受了一點小傷,”趁着郁照塵松手的瞬間,江潭落趕緊将手抽了回來,“不說這個了,聖尊閉關的時候,我準備了一份禮物,我們先去看看吧。”
“聖尊?”郁照塵眯了眯眼睛。
“呃……郁照塵?”明明也不是沒叫過這個名字,可冷靜下來再說,江潭落卻怎麽都覺得別扭。
他話音一落,就見郁照塵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郁?”
近來在江潭落的身邊,郁照塵真是越來越像活人了。
“那就,照塵?”
“嗯。”這回,郁照塵終于點頭了。
“走吧,先去看你的禮物,再說你手上的傷是怎麽一回事。”他總算是放過了江潭落。
郁照塵輕輕攬住了江潭落的肩,與他一起穿過昆侖,向仙庭另一邊走去。
雖然才卯時,但昆侖卻已忙碌了起來。
離開飛光殿後,就見四下皆是籌備宴席的仙人。
看到郁照塵過來,他們先是行禮,接着忍不住激動地交換視線,不斷在兩人身上瞄來瞄去。
“照塵他們在看……”
“嗯。”
“你不讨厭被人這麽看嗎?”
“讨厭,”郁照塵淡淡地說,“但不想放開你。”
江潭落不由咬了咬唇……要是演戲的話,郁照塵也未免太過敬業。
敬業到哪怕自己已經知道真相,可還是忍不住在某一刻懷疑——他方才那句話,究竟是不是流露于真情?
江潭落讨厭這一切都被郁照塵控制着的感覺。
幾息後,他忽然下定決心站定在原地,接着在郁照塵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踮起腳尖,在對方的唇側啄吻了一下。
周圍瞬間響起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郁照塵頓了頓,忽然心情極佳的笑了起來。
這樣的笑,是仙庭衆人千年來從未見過的。
在那一瞬他好像短暫地褪下了屬于天帝的光環,忘記了仇恨與罪孽……
“雲悠殿?怎麽來這裏?”
江潭落輕輕把手搭在了殿門上,他有些緊張地說:“禮物就在這兒。”
雲悠殿裏只有一把九貪劍,江潭落的禮物是什麽已不必再猜。
下一瞬,殿門大敞,一把嵌滿寶石的玄色長劍完完整整的出現在了郁照塵的眼前。
“九貪……”
長劍嗡鳴,和從前那殘破的樣子完全不同。
郁照塵瞬間明白,江潭落的手,是被這把劍所傷……
江潭落停在了門口,他忍不住低頭問:“照塵,補劍的冰魄沾上了我的氣息,你說未來……等我死了,你再看到這把劍,會不會想起我?”少年的語氣如開玩笑般輕松。
明明從初遇起,郁照塵就已在謀劃鲛人的“身後事”。
但聽見“等我死了”這四個字從江潭落口中說出,郁照塵還是本能地抗拒和反感。
他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已有許久沒有想過“鑰匙”了。
“別開玩笑。”他沉聲說。
“……”
剎那間,江潭落本不想回憶的事情再次沖向他的腦海。
“好……”他咬牙緩緩點頭。
意識到身邊人情緒不對,郁照塵終于放緩了語氣:“潭落,等結為道侶時,我送你一把劍。”
“我們何時結為道侶?”江潭落像是終于想起了這件事似的問。
“下月十五,怎麽了?”
“沒事……”
江潭落不由攥緊手心,傷口裂開,又是一滴血砸在了地上。
下月十五,自己的動作要快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