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獻祭·抽仙骨
感受到結界的波動,毋水下的異魔變得異常活躍。
江潭落的耳邊,滿是憤怒的嘶吼與咒罵。
此時明明是白晝,但天卻陰沉的不像話。黑色的海浪不斷拍打着岸邊的礁石,冰冷的水花四濺,打濕了暗紅色的衣擺。
江潭落目不斜視,緩緩地向毋水臺上走去。
然後像是不知道高似的,坐在了高達百丈的懸崖邊。狂風之下,層疊的衣擺搖晃着,似乎一不留神,少年便會被這陣風吹入大海。
他的雙腿不知在何時化作銀白魚尾,在翻滾的黑浪間,顯得尤為刺目。
少年緩緩阖上了眼眸,随着毋水臺上的風微微搖晃着身體。
就像是在享受這最後時光一般……
系統,看一下打光到位了嗎。
再向左一點……對對對,身體向左五厘米,系統激動道,就是這裏,完美!
剎那間,江潭落的魚尾便泛起了柔柔的銀光。長居深海的他膚色蒼白,此時坐在那唯一的光束下,美麗脆弱的仿若将要破碎、散去的雲煙。
——今天多雲,江潭落半天才找到一個光線充足的地方。
他散開長發,把海螺放在了岸邊。
一陣風吹來,海螺嗚咽,唱出悠揚而古老的曲調。
少年就這樣安靜地坐在岸邊,等待着獻祭時刻的到來。
直到察覺有人來到這裏,江潭落終于慢慢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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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餘光看見,一道暗紅色的身影出現在了不遠處的毋水臺下——是莫知難。
感受到毋水結界異動後,離它最近的蓬萊之主,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作為江潭落的“同夥”莫知難并不意外。
他只是遠遠看了江潭落一眼,然後就搖着折扇,笑了一下說:“小鲛人,你果然還是适合穿紅色的衣服。”
沒來得及深想他說的“果然”是什麽意思,随着一道金光,郁照塵熟悉的身影也出現在了毋水臺之下。
“潭落,從這兒下來。”
看到少年坐在懸崖上的身影,郁照塵終于不再微笑。
他一邊向前走,一邊嘗試着向江潭落伸出手,似乎是在暗示對方回到自己的懷抱。
然而身為毋水封印的“鑰匙”,只要江潭落想,哪怕天帝也無法靠近。
江潭落沒有看郁照塵,他只是靜靜地坐在毋水臺上,一邊等待着那個時刻的到來,一邊跟着海螺一起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謠。
此時,因為毋水封印的異動,三界衆多仙神都已經聚在了毋水臺下。
鲛人的聲音被風吹走,帶到了每一個人的耳邊。
……郁照塵忽然覺得,這首歌有些熟悉。
然而還未等他回憶出歌謠的來歷,就見江潭落慢慢地轉過了身,他沒有看郁照塵,而是将視線落到了毋水臺下。
“從明日起,聖尊再也不用再擔心毋水的封印了,它會安然存留于此,永永遠遠的鎮壓着下方的異魔……”
說話間,江潭落攥緊了手心。
他努力微笑,想要保持自己的最後一絲體面,然而顫抖的聲音,卻将心情洩露了出去。
鲛人沒有什麽靈力,為了讓毋水臺下的人聽清,他只能努力大聲說:“恭喜聖尊大人,得償所願——”
剛才說完這句話,江潭落本就蒼白的臉色忽然變得愈發難看。
他咬着牙将手貼在了心口處,接着江潭落不知道從哪裏取出一把銀白色的匕首,并将它緊緊地握在了手中。
——鲛人的仙骨已經凝了出來,他要用這把匕首,剖出那骨頭。
“別動!把它放下來——”郁照塵的心就像是在剎那間缺了一塊似的,“我騙了你,我這個騙子的心願不值得你這樣做。”他咬着牙說。
可江潭落卻像是沒聽到他說的話一般,少年深吸一口氣,他咬着牙将利刃刺向胸前。
是你逼我的……
“住手!”
就在下一刻,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郁照塵竟在三界衆多仙神震驚的目光中喚出了靈劍,他沒有半分猶豫,直接向毋水的結界劈砍而去。
金色的光刃破開了籠罩着毋水的陰雲,刺目的陽光傾瀉下來,如碎金般灑落大海。
這樣的情景,讓衆人想到了上古開天辟地的傳說,然而他們無心欣賞。
所有人都被濃濃的恐懼感所包裹。
聖尊他瘋了嗎!
藏在毋水結界下的異魔們,像是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似的興奮的嘶吼起來。
混沌後唯一聖人的力量,沒有半分保留的向封印擊去。
嗜血的異魔好像已經嗅到了自由的氣息。
“停手——郁照塵你瘋了嗎!”
“潭落,我很清醒。”郁照塵笑了一下,但這笑卻叫人遍體生寒。
他不但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甚至愈發不加收斂:“你要是自己出來,我就停手。”
江潭落不是想要“成全”自己嗎?
他不是想要加固這該死的封印嗎?
自己絕不會讓他如願!
郁照塵徹底卸掉了僞裝,他面無表情,又是一劍向封印劈去。
這一剎,地動山搖。
強大的威壓之下,三界衆仙甚至連拿起靈劍去阻攔郁照塵的力量都沒有。
郁照塵的眼眸中一片漆黑,尋不到半點感情。
“出來。”他的語氣近乎于命令。
看到他的樣子,本已滿臉絕望的江潭落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
那把匕首已經深深的刺入他的心口,大笑間伴随着身體的晃動,匕首愈發不受控制地在他身上晃動着,傷口越撕越大。
“哈哈哈哈聖尊,”江潭落嘲笑似的向郁照塵看去,“是啊……我差點忘記了,你不只要封印永固。”
說話間江潭落一把将匕首拔了出來,鮮血自傷口流出,然後被猩紅色的婚服所吞沒。
江潭落緩緩閉上了眼睛,他一邊回憶那天在九貪劍幻境裏看到的畫面,一邊複述着:“離開這裏後,去找一個白尾的鲛人,用他獻祭了封印……你就能從這兒出來了。”
“郁照塵我早就知道,你要我這把‘鑰匙’不只是為了三界,更是為你所愛之人,”江潭落緩緩将手落在了仙骨所在處,“所以你的戲已經演得夠好了……不要再繼續了……”
你要是繼續演下去,我怕是又會自以為是……以為我對你而言,有那麽一點點特殊。
末了,少年睜開了眼睛。
“聖尊咳……咳咳,你到這個時候還在騙我,”江潭落一邊咳,一邊用沙啞的嗓音說,“我已經足夠喜歡你了,一定會是個聽話的鑰匙……咳咳,但你為什麽到現在,還不願意放過我呢?”
……鲛人生前越是依戀自己,待死後這把“鑰匙”也就越聽自己的話。
郁照塵的手忽然一松,靈劍重重地墜在了地上。
他甚至無暇去想江潭落的話,此時郁照塵滿腦子都是……自己的謊言實在太多,江潭落已經徹底不相信自己了。
郁照塵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那個唯一将自己當做“人”而非“神”看的小鲛人。
那個理解自己同情自己,甚至妄想救自己的小鲛人。
就這樣一點點消散在了自己的眼前。
身為天帝,郁照塵執掌天下生殺繁衍,他冷眼旁觀無數生命誕生又消亡。他在廟宇裏接受跪拜、祈禱,卻從不改變人悲懦的命運。
甚至于不為所動。
可是這一刻,在看到鲛人眼中那團明亮的火焰熄滅的那一刻,郁照塵卻害怕了。
“我……”郁照塵想說,他方才并不是假裝,可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此時他說的每個字,都像是在狡辯。
猶豫間,江潭落的手已經緩緩伸向傷處,然後咬着牙将一根根潔白玉如仙骨剖了出來。
毋水之下,異魔沸騰。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同一時間,藏在毋水最深處的一個白玉冰棺,忽然發出了瑩瑩光亮。
纏繞着它的九條碗口粗的長鏈,發出了嘩嘩的聲響。聽聞這樣的異動,就連躁動不安的異魔都在剎那間安靜了下來。
長鏈的震顫愈發明顯,不過多時竟然生出了一條條裂隙。
而就在那玉棺內,已沉睡數千年的人則緩緩地蹙起了眉。
毋水上,江潭落再次拿起了匕首,尾鳍旁最美的那片鲛鱗,終是被他削了下來。
少年就像不知痛一般。
“抽出仙骨,一片片拔出鲛鱗?我做得對嗎,聖尊大人?”此時的鲛人已經虛弱得不能再虛弱,他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手也已顫抖得拿不住匕首。
疼痛帶走了江潭落的理智,他對毋水封印的控制,總算弱了那麽一剎那。
就在話音落下的那瞬間,郁照塵終于咬牙踏入了封印之中,一步步走上毋水臺。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裏。
天帝的闖入,讓毋水下的異魔重新躁動起來。
它們如聞到血的鯊魚,拼命地朝郁照塵而去。
郁照塵有殺死異魔的能力,可始終都沒有提起劍,他只是注視着江潭落,一步步地向少年走去。
“你不可能離開我……”
在異魔興奮地嘶吼中,千年前的畫面竟與此時重疊在了一起。
那個時候,郁照塵被他的父親推下毋水,異魔同樣叫嚣着想要将他吞噬。彼時郁照塵并沒有與異魔相抗衡的能力,就在他以為自己将要死去的那一刻,忽然有人出現在了自己身邊,然後輕輕地拉住了他的手……
郁照塵登上了毋水臺,恍惚間眼前鲛人的身影,竟然與當年的人重疊在了一起。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拉住對方:
“阿瑕,你——”
阿瑕?
“聖尊,您終于不再裝下去了嗎?”江潭落慘然一笑。
少年的話音落下,郁照塵終于反應過來自己方才不自覺說出了什麽。
這個時候他的指尖已經碰到了江潭落的手背,只需要再向前半步,就半步,他便可以拉住眼前的人。
然而江潭落卻沒有再給他這個機會。
他再重複一遍那句:“恭喜聖尊……得償所願。”便猛地向後一退,朝着毋水臺下的虛無踏去。
“要是我不曾遇到你該多好啊……”
你這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