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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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見人臉上半挂着玩味的笑, 蘇離差點以為他說的是真的。

在荒山野嶺埋一個人,她相信他完全做得到。

但此刻看來,他沒有這樣的動機, 倒更像是故意吓她。

果然在淩曜說完後, 他沒有朝蘇離走近,而是回到剛才那個洞口附近。

這是個生态冬眠洞,底下應該有不少爬行類動物, 只不過剛巧那一腳把洞給踩大了,才導致裏面的生物被驚醒了。

可即便如此,它們也不會出來傷人, 地上溫度比地下要低很多,還未到出洞的季節。

這人也是自己吓自己, 如果不是他上來,估計能對着樹抱一整天。

此刻,他兩手各拿一根粗硬枝條, 掘了一點外邊的土往洞裏面翻。

土質倒不是很硬,幾下工夫洞口被填滿了, 他給留了點縫隙,又拿腳踩了幾下,将地面給踩緊實了。

完事後他擡頭望了望天, 參天古樹高高聳立, 間或有深毛色的禿鹫飛走, 引得樹枝間的雪塊崩落下來。

他側過頭去看站在原地的蘇離, 從剛才警告起她就沒有動過, 這一會兒也全程盯着他做事,仿佛真被吓到了。

他将手上的枝條捏在一起,朝她大步走去。

“傻了?”他看着她問。

蘇離兩手交握在一起,沒有吭聲。

“還真以為我把你埋了?”他說着從口袋中拿出手機,一邊擡眸盯着她一邊低頭按幾下,“放心,論搏命,我死的比你早。”

蘇離還沒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就見眼前伸過來一只手機,上面屏幕是亮的,居然還是滿電量。

“幹什麽?”她問。

淩曜将手機朝她遞了遞:“不是挺想報警嗎?我給你這個機會。”

蘇離覺得他瘋了,或者正在快要瘋的邊緣,就沒敢去接,萬一把人惹惱了,她這好不容易撿來的命又要搭進去。

他見她沒動靜,笑了笑收回來,繼續去按手機。

蘇離被晾在一旁,期間悄悄瞥了眼,好像在跟誰發短信。

她朝壞處想,難不成在跟人商量怎麽把她處理了?

淩曜用完手機就收了起來,接着低頭往她腳底上瞄,拿手上的枝條沖邊上指了指,說:“走兩步路看看。”

蘇離被他指教着,輕慢地走出兩步,腳跟還很疼。

淩曜看了眼,說:“行了。”

蘇離停下,正不解,就見他丢了手上的枝條,走到她面前蹲下腰,側頭說:“上來。”

她頓了頓,沒動。

他又說:“不想下去?”

蘇離這才慢慢趴上去,剛按上他肩膀,整個人就被背起來,往上墊了墊。

他人高,她在背後,一下子看得更高。

來時跑得亂,回路已不清。

小黑在前頭帶路,淩曜背着她,下去的路愈發不好走。

她幾次打算自己來,但他沒給她這個機會,雙臂固得緊,力氣也收着,一點沒有松懈的跡象。

蘇離想不通他什麽意思,只能試着跟他聊天:“你……做這行多久了?”

本以為得不到回答,沒想他很坦白:“畢業那年就做了。”

蘇離吸一口氣,算了一下有些年頭。

她看過吸食那東西的人,但凡有多年上瘾史的,面容都沒有同齡人來的健康。

而他看上去,雖說糙樣有吧,像是條件環境所致,精神氣色還是不錯的,也沒見過瘋狂不理智,更多時冷靜得像塊冰。

“怎麽接觸的?”問這些的時候,她實在心涼,心裏像是堵着一根刺。

“有個人曾找上我,給我介紹了這份工,當時沒什麽其他路子,想着做就做吧。”

蘇離聽他這副随意的語氣,不由氣惱:“他們讓你做你就做?你這麽缺錢嗎?”

他沒多說:“不是錢的問題。”

不是錢的問題,她想不到別的:“因為什麽?”

他沉默,似是嘆了口氣,腳步依舊不停地前行。

過了會,他出聲喚她:“蘇離。”

聲音中有着深思後的平靜。

蘇離聽出嚴肅:“什麽?”

他問:“你覺得生活苦嗎?”

她還以為他會說什麽心裏話,随口答:“以前不覺得,現在有覺得。”

“因為你父親?”

她有些吃驚,以為他猜的:“有一點。”

淩曜目光直視前方,說:“大多時候,有些人只能陪你一段路,他們的離開雖然讓你崩潰,但也讓你更快成長。”

蘇離聽明白他要傳達的意思,湊上前盯着他:“你知道什麽?”

淩曜順話承認:“我認識你父親。”

她完全震驚:“你怎麽認識?”

這次他答得更加直接:“你父親調查志坤集團涉毒的案子,很多消息是賣給我們的。”

“賣給你們?”蘇離一時沒緩過來,她知道父親接過不少業務,不僅僅包括人蹤調查、婚姻外遇調查,還涵蓋商業涉毒走私等,也知道這些都是拿來換報酬的,但她沒明白後半句話,“你們是誰?”

“看來你父親的保密工作很成功。”他感慨道,“他其實并不希望你參與到這些事中來。”

他每說一句,蘇離就覺得他比自己知道的遠了解更多,卻也更讓她感到迷惑。

他說他們,證明父親跟他們有長期的合作,而父親從來只跟惡勢力反抗,那他……

有個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她不敢置信地想了很久,串聯起先前的對話,最後顫巍巍地問他:“你恨毒品嗎?”

他咬牙,只回了一個字:“恨。”

“為什麽?”

“因為我的工作就是抵制它。”

“你是……”她捏緊雙拳,想要正式确認。

他已知道她要問什麽,自答:“我是。”

短短兩個字,證實了她心中所想,也帶着他前所未有的篤定與确信。

蘇離提着一口氣,突然間釋然了,心中像落下千斤石。

她看着前方,整片樹林還跟來時一樣,仿佛又變得不一樣,比之前更加明亮了,地上的雪也白的更純淨。

她想再問點什麽,可在剛才的話題之下,仿佛問什麽都讓人心情沉重,不僅僅她,他更是。

下山一條捷徑小道很陡,下去就是來時的路面,蘇離之前就扭過一次腳,抓着竹竿子才費勁地上來。

此刻再從這兒走,背着是不可能,兩個人的重量怕是要摔。

蘇離自己說:“我下來。”

淩曜松開了她,同時也摟緊了她的後腰,說:“抓緊我。”

蘇離一邊抓着他肩膀,另一邊去夠別的東西。

腳下的雪地被連續踩過,十分滑腳,他先來回試了兩下,才穩住自身說:“你先下去。”

蘇離看着他另一只手也抓着竹竿,知道他在給自己做牽引,于是小心地先邁出一步,等整個人到了土坡沿,才松開他奮力一跳,直接躍到下方平整的路面。

待她才站穩往一邊靠,淩曜也長腿一收,跳落在她身邊。

正面相對,她還不敢去看他,他主動牽起她的手,也沒多看她的表情,說:“走吧。”

她腳上有傷,走得慢了,他配合着也慢了些。

“接下來去哪兒?”這兩天走了太多路,她雙腳已無力徒步。

他說:“先給你去附近看腳。”

她有些訝異,遂想到剛才,又好奇他是怎麽得知自己腳受傷的。

“一點扭傷而已,休息就好了。”

“現在感覺怎樣?”他問。

“有一點酸,挺暖和的。”

他皺眉:“那是腫起來了,必須趕緊上藥,不然你接下來幾天別想走路。”

她沒想那麽多,感覺這一路過來他瞞着不少事情,更不好處理。

“那些東西還在你身上?”她看向他胸前,那兒明顯鼓囊。

“嗯。”淩曜點頭,已讓她知道身份,也不打算瞞着,“剛才那袋新出的,還得拿回去讓自己人檢測成分。”

“剩下的呢?”

“保存證據。”

兩人走回車邊,淩曜重新給她戴安全帽。

蘇離心思游離,渾然不知地想一些事情。

他給他扣好帽,捏了捏她的臉,問:“想什麽?不想跟我待一起?”

她笑一笑,不是這麽回事,但聽了心裏又難受,等他上去了自己也上去,像來時一樣抱住他。

這一回,抱得死緊,将他腹部都快勒緊了。

他拍拍腰間的手,笑說:“怎麽了?還沒上路呢,待會有機會讓你抱。”

她松了點,突然間想到什麽,問:“你跟我爸見過面?”

他嗯一聲。

她又問:“什麽時候見過,怎麽見的,我從來不知道這回事情。”

他邊調車頭邊說:“這事你就別管了,跟你沒關系。”

“怎麽沒關系,我爸的事情現在還沒解決。”她近一年來都在竭力搜索證據,此刻急着跟他攤牌,“你既然認識,應該也知道,他是被陷害的,銀行卡那筆毒資交易,根本是被他們提前下的套。”

他說:“我知道。”

蘇離情緒上來,知道自己有點沖動,不說了。

過了會兒,車啓動之前,他再次拍了拍她的手,安慰說:“我知道,你別擔心,會真相大白的。”

蘇離以前也這麽安慰自己,但最近她真感覺自己累了,很多方面力不從心,即便她找了很多社會關系,仍舊搜不到任何一個有用的證據。

車子駛下小路坡,重新上了鄉道,風再次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讓人生疼難受。

一路過去仍舊全是深林雪山,景致已經看得疲乏,到了下一個集鎮路口,才漸漸有車輛人跡出沒。

淩曜直接找到一家鄉鎮衛生院,将車停在院子裏,然後扶着蘇離進去找科室。

衛生院規模不大,裏面籠統也才幾個醫生,病人倒是不少,多數是看感冒發燒的。

蘇離坐在走廊的位置上等,看着淩曜從這邊跑到那邊,又站在隊伍後邊排。

她無聊着,突然間想記錄這一畫面,拿出包內的相機,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按了幾張,最後又悄悄收好。

輪到蘇離看診,醫生捏了幾處關節,她都感覺到疼。

那醫生有經驗了,很快開始唰唰寫字說:“沒什麽大問題,回去後按時抹一下藥膏,多卧床休息。”

随後又叮囑一旁的淩曜說:“哦,對了。晚上睡覺前,小心着給她讓點位置,在腳下面墊點軟的東西也行。”

蘇離回頭去看身後的人,只見他鄭重點頭:“好。”

出醫院門口時,蘇離終于忍不住問他:“剛才你回答好是什麽意思?”

他反問:“你希望什麽意思?”

她試問:“回民宿,晚上你幫我墊腳底?”

“嗯。”

她嘴裏嘀咕:“你在我身邊麽,你能幫我墊腳底。”

“怎麽了?”他笑問,“不情願回去?”

她撓撓頭看別處,嘴裏說:“回去人多。”

他想了想點頭,說:“也對,情願被小黑看見更好。”

她趕緊又回頭看他:“什麽意思?”

他笑笑:“又問我什麽意思,就按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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