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歸來幸好你還在（4）

落地窗外落日明媚，紅霞千裏如長河。

修長雙腿筆挺而立，手指輕按着眉心，閑雅身姿掩映在紅彤彤夕光裏，分外動人。記憶裏的美好恍如昨日，沉靜神色難得露出一絲雲淡風輕的慵懶。

挂掉孔南笙電話後，許北河注意到聚潮APP的私信提醒。掃過消息內容，神色不複輕松。

他沒立即回複，而是先倒了杯水，坐到深灰色真皮沙發上，似處理公事般鄭重思慮良久，直至一杯水不知不覺飲盡，眉頭仍蹙着。

他好像錯過了公開身份的最佳時機。

小姑娘之所以願意對他傾訴，是本着一份安全感，源于熟悉也源于陌生。

如果知曉他不僅認識現實中的她，還是和蘇家相熟之人，可想而知她會有多尴尬，後悔，以及信任破碎後的失望。

以後，怕是會遠遠得躲着他。

起身坐到紅木辦公桌前，許北河打開iPad，快速浏覽起蘇艾過往。

本想借此找到破解之法，然而，視線每掃過一條她被人非議私生女、被人排斥孤立的遭遇，溫潤俊臉上的神情就更冷上一分。

待看完全部，心已沉如寒鐵，惴惴地抽疼。

這麽多的災難，她之前是怎麽熬過來的？

難怪那麽懂事，不敢給人添麻煩。難怪那麽膽小，被欺負還替人找借口。

可生而為人子女，本就身不由己。

悶生生的鈍疼感在胸腔不受控制地發酵開來，一想到小姑娘過往獨自承受的苦痛，他恨不得現在就将人抱在懷裏小心疼着。

等不及多想，許北河再次發送了微信好友申請。

那晚的确是丢了什麽，而且對他很重要。

他要将其找回來。

再不會留她一人面對這世間的惡意。

##

微信電話彈出來始料未及，蘇艾愕然頓了下，點擊拒絕。

打電話沒太多時間反應，很容易說錯話。

【旺旺小小酥：您丢了什麽東西，我再仔細回憶下】

【River：我在開車，不方便打字】

扯出一個理所應當的理由，許北河再次撥打語音電話，他想聽聽她的聲音，想借此判斷她心情好壞。

“……喂？”

語言電話響了二十幾秒才被接通，傳出來貓兒般的嗓音軟糯而熟悉，聲量輕輕的，怯怯地試探着。

“……是我。”

向來叱咤談判桌的許北河，少見地結巴了下。一時猶豫不定，哪個身份才能讓小姑娘更容易接受。

短暫沉默後，他嗓音降至最柔，“我下午去過蘇家，傭人說你離開了。”

“……嗯。”

蘇艾無聲垂眸，握着手機的動作也收緊幾分。不太想多談，她轉移話題：“您丢了什麽東西，有照片嗎，我再想想……但不一定能幫上忙。”

果然，即使滿腹疑慮，她也不願和現實裏的他多談蘇家一句。

微斂的眼尾劃過一抹暗芒，許北河有瞬間的停頓。

快速整理好情緒後，才若無其事回道：“沒照片。是一個軟軟的小東西，不常見。”

“什麽顏色？”

“心是潔白的，外表有時暖黃，有時灰蒙蒙的。但不管怎樣都很可愛，讓人忘不掉。”

蘇艾很認真回想了下，“抱歉，我好像沒見過這樣的小東西。”

軟軟嗓音帶着些迷糊，聽進許北河耳朵裏，惹得他忍不住勾唇：“沒關系，我始終相信，屬于一個人的就不會輕易被剝奪，不論外在因素怎麽幹擾，最終都會兌現。”

“蘇小姐，你相信麽？”

“……”

電話裏男人醇厚溫煦的嗓音娓娓傳出，毫無攻擊性，卻叫蘇艾一時語塞。

這話看似在說丢失的那件東西，又仿佛大有深意，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

只是，屬于一個人的就不會輕易被剝奪麽？

那她從小缺失的父愛和完整的家呢……

“我不知道……”蘇艾喃喃應道，旋即回神，慌忙改口：“您……您還有什麽別的事麽？”

那天不告而別，她猶豫着要不要解釋下？

但他沒問，或許也沒當回事吧。如果主動提出來，反而讓人家尴尬。

##

小姑娘顯然不願意多說，許北河沒再強人所難，但并不打算就此放棄。

于是語調電話挂斷後，蘇艾還沒放下手機，就收到了聚潮APP私信提醒。

簡直是，無縫銜接。

【低調的小號：我理解的親情，是我們行走于社會時的一份心靈歸屬親密的，會是避風港，不親密的也是一份生命恩澤】

【低調的小號：我們無法選擇與誰建立聯系，但可以選擇用什麽心态去聯系】

彼時天色漸晚，樓下傳來放學孩童的無憂無慮笑聲，樓上已有幾戶人家陸續亮光，生火做飯。

蘇艾行至陽臺，沐浴在最後一絲夕陽的餘溫裏，極目遠眺，反複地慢慢地咀嚼着這兩句話的深意。

他的指引一向客觀中肯。肯定了她的立場“親情有親疏”，但也沒一味地順着她去批判。

他一針見血指出她的顧慮，說進了心坎裏，這份“生命恩澤”是她狠不下心的主要原因。

他也會對症下藥，但選擇權交還給了她。這段聯系的兩端已定，但中間尚留有餘地，至于直線曲線，看她自己……

樓下小路，有兩個中學生推着自行車走過，正在讨論今天的夕陽。

女生：“這夕陽遠看是紅色，近看是橙色，閉上眼還能看見紫色。”

男生：“但都不如你好看。”

女生：“我覺得這朵雲好看，形狀像是火鳳凰。”

男生：“不，那是心形，代表我對你的愛。”

……

蘇艾莞爾，忽而有什麽從腦海一閃而過，忙低頭拿起手機，飛快編輯着。

【旺旺小小酥：就像是世界客觀存在着，我們無法改變，但心境視角是我們主觀決定的，所看到的世間萬物因而不同】

【低調的小號：沒錯】

【低調的小號：你怎麽知道我接下來想說這句】

【低調的小號：真棒】

是這樣的嗎？

她竟然和他想到一塊了……

蘇艾唇瓣微張，有些訝異。白皙豔麗的小臉上繼而淌出大片燦爛的笑意，光彩奪目。

雖然還是感覺他的贊美裏有些誇張成分，但面對別人毫不吝啬的肯定與認同，有誰會不開心呢？

那一刻，原本低沉了許久的心忽然輕盈如燕，自窗戶翩然飛出，也想比那天邊的火鳳凰比比肩。

【旺旺小小酥：你接下來還準備說什麽】

【低調的小號：遇到問題要說出來，多個視角，或許就不是問題了】

【旺旺小小酥：嗯，我現在心裏好受多了】

看到這句話，許北河揪緊的心也好受多了。

很新奇的體驗。

他天生理性優于感性，不會輕易被人牽動情緒，即使對方暴跳如雷，他也能溫和以禮相待，所以才在商業談判中無往不利。

他生平也從未動心過，以往當兄弟為感情喝酒頹廢時，也是淡然旁觀者。

原來被一個人勾住心情，是這般滋味。哪怕她不在眼前，他的悲喜已然身不由己。

【低調的小號：不同人不同視角，停播的事，你也可以換個人申訴試試】

【低調的小號：這事你情有可原，本該屬于你的東西終究會是你的】

最後這句似曾相識的說法，讓蘇艾詫異不矣。

她起初只當這種話是心靈雞湯。

可認識的人裏，唯二閱歷深厚、涵養博學的男人今天都這麽說，就不得不引起她心思動搖。

本該屬于她的，真的都不會失去麽？

哪怕她什麽都不做，就會有人擺平聚潮對接人的處事不公？

哪怕天塌下來，砸到她頭上的也會變成餡餅？

蘇艾還是将信将疑。

不過最差也就是被停播了，索性死馬當活馬醫，聽從建議。

【旺旺小小酥：那我申請試試】

【低調的小號：嗯，等你好消息】

##

“你之前應該告訴我的，我去幫你和平臺聯系。”

CoCo下班到家，知曉平臺3個月封號的規定後，又氣又心疼。

蘇艾不是沒想過，“如果我私下裏和你接觸，你也會被列為監控對象。”

自行腦補被監控的後果，CoCo不由沉默。

做投資，每天要和各大機密客戶打交道，真被蘇家盯上，那她基本上就自請離職吧。無論她在V資本再怎麽蹦跶，只要沒達到公司老總那級別，對地産蘇家都不值一提。

“那現在呢，你爸病情穩定了？”CoCo嘲弄一笑：“就算被爆出來，蘇家也有恃無恐了呗？”

蘇艾聳聳肩。

CoCo抱抱她，“那以後還聯系嗎？名義上，他始終是你爸。”

“我和他的關系是客觀被動的，但以後讓這件事在我生命中處于什麽樣的位置，是我可以主動把控的。”

蘇艾十指交叉，托住尖尖下巴，”我剛剛仔細想了想，最近太過于把注意力集中在父親的事上，可世界并非只有這麽一點大，我生命裏也不只有他一個。“

“哎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吶！”

CoCo眼睛一亮，“我這準備一肚子的安慰之詞，感覺要全憋回去了。”

“你說吧，我聽着。”蘇艾咧嘴笑了。

哪裏是她進步大啊，也是受了高人指點，才想到這一層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