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再遇即是朋友（5）
“或許你已經注意到了，我是社恐。”
蘇艾垂眸，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裏的水杯。
盡管之前作好充分心理準備，但真正撕開傷疤的感覺，并不好受。基于對他的信賴，她選擇繼續說下去。
“本以為生活中有個朋友就夠了，本以為跟朋友交流無障礙就不算完全社恐。
然而即便我已經邁出第一步，可以在社交媒體上和人交談自如。也已經邁出第二步，一家家去面試。還是做不到像其他面試者那般自信地侃侃而談……”
“我真沒用。”
蘇艾單薄雙肩不自覺塌下去，忍不住地眼圈泛紅。像只小小的垂耳兔，難過又無助。
眼前遞過來一張紙巾，打斷了她控制不住的愁思。道謝接過，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臉整個埋進去。
事先本來已經暗暗告誡自己要掌握分寸，只講事實，不要說太多負能量的話。終究還是沒控制住，也不知道他會怎麽看她，會不會以後都不想和她一起吃飯了。
這幾天CoCo很忙，不想打擾她，蘇艾一直在獨自強撐，過得渾渾噩噩。
當有人忽然站出來願意替她支撐時，假裝的堅強一下子塌了，憋在心裏的委屈、脆弱、柔軟紛紛上湧，像決堤了似的一發不可收……
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當親耳聽她悲傷傾訴時，許北河的心還是肆虐抽痛。
她說“已經邁出第一步，可以在社交媒體上和人交談自如。”應當指的是在聚潮直播。但萬事開頭難，這第一步的背後得浸染過多少心酸？
光是聽她說就這麽難受，親身經歷時的難處可想而知。
然後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在鏡頭前開心地唱唱跳跳呢？
以往和她在聚潮上交流，要比和別人聊天更輕松。本以為是她年輕經歷淺，心思保留着無暇的赤誠與童真。
直到看完她過往資料，才恍然明白：是她害怕被別人讨厭，不敢暴露一丁點壞情緒，獨自默默承受着。
也包括他每次找她唱歌時的疲憊情緒，和不合乎常人的晚睡作息。
她始終無言遷就着。
眼下，她願意敞開心門，毫無保留地将柔軟又脆弱的心暴露給他。那麽，他就得擔得起這份信任。
多年來習慣運籌帷幄的許北河，少有地慎重起來。薄唇微抿，神情凝重，金絲眼鏡片在西餐廳暖黃燈下，折射出的光若明若暗。
但也知曉她心思敏感容易多想，沒敢多耽擱，很快斟酌着開口：
“你的原以為沒有錯，是你的标準變了。從昨天的自己，變為別人的長處。不過，你只看到了他們的侃侃而談，但其實他們也會有捉襟見肘的時候。”
許北河猜得沒錯，蘇艾說完就後悔了。
後悔頭腦一熱就将這事全說出來。好在很快收到答複，見他态度一切如常，忐忑不安的心緩緩平靜下來。
她由衷感激，甜甜一笑：“謝謝你，許北河。”
見她笑了，許北河也笑了。
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許北河三個字被她軟軟地輕輕地又歡喜地念出來時，空靈的音調格外動聽，像是林間小鹿在幽鳴。
窗外雲收雨霁，有人騎車下班回家，有學生放學後蹦蹦跳跳跑過，還有遛彎的大爺、遛狗的大媽，世界重新煥發出生機，鬧中有靜，和諧而美好。
心情鎮定下來，頭腦思維也漸漸清晰。受到啓發，蘇艾恍然明白自己問題所在。毫不誇張地說，他是一針見血地直指她的誤區！
“是的，我在拿自己的短處和別人的長處作比較。而事實上，他們只是展現給我某一個光輝時刻。”
許北河點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短板，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及時收到正向積極反饋，這對連日遭受多重打壓的蘇艾而言着實是莫大鼓勵。
她主動進一步思考，從身邊的事去論證強化這個道理。
“就像是……”
她略略深思，神情關注地沉浸進過往，“朋友圈裏看到大家都樂呵呵的，但每一個高光時刻的背後或許都是臺下苦練十年，有着很多不為人知的心酸。”
孺子可教，許北河很欣慰。
“你只不過還停留在苦練的這一個階段，他們可以熬過去，你也可以的。”
“我也可以麽……”
小姑娘無意識地喃喃重複着，不敢去想，但又隐隐期待一個答案。
“當然。”
他脫口而出，洋洋笑容溫暖又溫柔，如閃閃晨曦籠罩過來，讓盈潤精致的小臉重新煥發生機。
收獲了鼓勵和認可，蘇艾從情緒裏走出來，嘗試複盤這幾天的面試經歷。表現真的很糟糕，比當時大學畢業找工作時的表現還差。
蘇艾輕嘆一聲，實事求是自我評判：“或許因為畢業後一直在家從事自媒體，文化課都忘光了，所以面試時心裏沒底。”
“沒關系，很多人找工作都和專業不對口。”
許北河也不惱她的隐瞞，仍是耐心引導着。
“面試前多做準備，列出與崗位相适配的自身優勢。面試時不用顧慮表現得不好，做自己就夠了。那些優勢本來就是你的一部分，對麽？”
平易近人的語氣，配上宛若天人的神仙顏值，任誰都不忍心說個不字。
“嗯！”
這幾天，蘇艾最擔心的莫過于面試時表現不好。每次面試前都刻意設想當面試官問到什麽，她要怎麽應對才會加分。類似寶潔八大問等題目如同一座座大山般壓得她緊張到窒息，反而弄巧成拙。
而現在，他給出一個很好的思路：做自己，說自己的優勢。
這樣一想，瞬間就暢快了，開心得想飛。
蘇艾莞爾。
她每個困惑，他都能一擊即中。有時她都沒明說，就被他猜出來了，真厲害！
之後趁熱打鐵，她又虛心請教了一些擔憂，都被他逐個擊破。
“你上學時，肯定是個無所不能的學霸。”蘇艾十指交叉，托住尖尖下巴，想了想又改口：“不，确切來講，應該是學神。”
單是小姑娘眼裏重新煥發光亮，已讓許北河心滿意足。沒想到還受到她如此高的誇獎。他相信，如果學神之上還有更高榮譽等級，她也會毫不猶豫頒發給他。
超強的學歷能力，讓他這些年收獲的榮譽與福利不計其數。但唯獨今天的獲獎感言，是心花怒放。
“It’s my pleasure.”
菜品陸續端上來，目睹事情全貌的女服務員，一邊擺放菜品，一邊心生豔羨。
大老板對這位小姑娘是真心得好，什麽時候她也能遇見這樣的Mr.Right呢？
既能不動聲色地命令所有人配合演戲，只為她高高興興吃頓飯。又有着豐富閱歷，條理清晰地幫忙答疑解惑，擔任人生導師，态度還如此謙和溫柔。
這家餐廳的法式牛排肉質鮮美，口感Q彈。小小咬上一口，已浸潤在牛排中的黑椒汁無聲無息溢滿唇齒間，令人回味無窮。
蘇艾舒服而愉悅地眯起眼，像是只得到小魚幹的貓，神情慵懶。她甕聲甕氣地稱贊：“許北河，這個牛排好好吃……”
見許北河拿起刀叉，卻遲遲沒動手切牛排，蘇艾也放下刀叉，用紙巾秀氣地擦淨唇角，不解地問：“你怎麽不吃？”
忽然想到什麽，暗暗責備自己太大意。
“你胳膊不舒服嗎？”
她憂心地盯着他，語氣焦灼：“都怪我不好，之前你被那人打了一拳，也沒及時讓醫生幫你瞧瞧，這會是不是很疼？”
聞言，許北河頓了下。
目光落到挨了一拳的右胳膊，眼底有玩味若隐若現。再擡頭，又換成一副正色：“不用力就還好，但切牛排時會有點疼。”
但其實他是在忖度，要不要介入她找工作這事？
聚潮50%的絕對控股權已經拿下來，恢複蘇艾直播，只是一句話的事。
思慮良久，許北河決定還是再等等。這是小姑娘難得一次鍛煉機會，如果可以，他傾向于授之以漁。
聽許北河這麽說，蘇艾将心放回肚子，禮貌建議：“那，請服務員幫你切一下？”
“你們有這項服務嗎？”
許北河面帶笑容看向身側，可這笑容在女服務員眼裏，簡直是閻王爺親臨。
服務員想都沒想，“抱歉，我們沒有這項服務。”
“可是……我記得其他西餐廳，會幫忙的呀。”
蘇艾面帶疑惑，又因為公然質疑別人，有些不安地別開眼，聲量逐漸變小。
“美女，每家餐廳的經營理念不同。
在我們看來，就餐并不只是享用美食本身，更是品味一種情懷。切牛排的過程，可以讓顧客慢下心情，頤神養性，這麽重要的就餐體驗我們實在不好越俎代庖。”
“他手臂受傷了，”蘇艾試探地看向她，“能不能麻煩你……”
“那您可以幫忙呀，女朋友幫男朋友切牛排，也是一種不錯的就餐體驗。”
“我……”
蘇艾現在已不糾結這男女朋友的稱謂了，他都不在意，她也不能太小家子氣。低頭瞅了瞅自己盤子裏被切得不太整齊的牛排，倒是有點糾結：“我切得不好看。”
蘇艾想，許北河平常用餐肯定很注重品質。她這刀工，實在入不了他眼。
“沒關系，我下次再吃也一樣。”
許北河抿起薄唇，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看在蘇艾眼裏，頗有幾分強顏歡笑的意味，可憐巴巴，讓人過意不去。
而後就見他左手端起面前的牛排，放到桌子中央的空白處。
而這位置，離蘇艾又近了些。
擡眼就能瞧見牛排完完整整躺在白色盤子裏，蘇艾良心難安，坐不住了，“那要不，我幫你切？但是我刀工……”
“好啊，麻煩你了。”
不等她話說完，牛排已被端至眼前。麻溜迅速快得喲，令蘇艾愕然張了張嘴巴，一時無言。
所以，他就在等着她這句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