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勾通

撫琴拿着藥回來時,她家小姐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條借來的小凳子上,紫雲盡心盡責的幫她按着頭部。我正蹲在地上,和她家小姐一邊望着那群溜冰的半大孩子,一邊扯着閑話,報着家門。

“我叫婉婷,今年十五,不知姑娘今年多大。”小姐自報家門,随即問着我的情況。

我也不知道這具身體有多大,也不想告訴別人我上一世是二十七的“老姑婆”。我露齒一笑,回她“你猜。”

婉婷上下打量了我半晌,篤定道“我看姑娘和我一般大,只是不知是幾月生辰?”

我再笑“再猜”

婉婷笑若三月春花,掩嘴一樂“你考我呢,我是十二月生辰,是最末月份,想必你月份是一定大于我的,不如我叫你一聲姐姐?”

“好,那我就叫你婉婷好了,我叫阿胖。”我一點都沒客氣,很高興認識了一個新朋友。雖然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相見,總之這一刻是開心的。

她聽我自報家門名叫阿胖,眼裏閃過一絲笑意“我看姐姐只不過生的珠圓玉潤而已,一點也不胖,倒是一臉福相呢”

真是個會說話的小蘿麗,人生的好,話也說的好,我喜歡。

我們正想接着往下聊,撫琴打斷了我們。

“小姐,這是藥,時候不早了,小姐吃完藥,我們也該回院子了,否則老爺夫人該着急了。”撫琴聲音裏有絲不耐。

婉婷不急不燥不惱,慢悠悠道“先擱着吧,我這會兒頭又不疼了。真是辛苦你了,還特意為我跑了一趟。”

婉婷站起身,對我又行了一禮道“姐姐,我客居城裏我姑丈家中,撫琴是我姑丈家老祖宗最器重的大丫頭,因疼愛我才指來照料我,紫雲是我從京裏帶來的,自小在我身邊服侍,一直養在京裏的學士府,沒見過世面,上不得臺面。若是有緣,但願能與姐姐在京城相會。”

撫琴聽了婉婷的話,頗有些自得的模樣,我暗自搖了搖頭,連明褒暗貶的話都聽不出來,怎麽混成大丫頭的。反倒是紫雲,寵辱不驚,老神在在,不虧是自小和小蘿麗一塊長大的。

話雖不多,我也聽的明白,婉婷是想告訴我,她在別人家做客,多有不便,她家在京城學士府,希望我有機會去她家做客。而撫琴不是她的丫頭,說的話自是不能代表她,我自然也就不必介意。

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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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婉婷笑笑“我就借住在山腳金嬸家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走了。以後有緣再見。”

我們彼此了然一笑,便分手告辭。看着她們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梅林中,我呼了口氣,抓過那張婉婷坐過的凳子往冰道上一倒,刺溜滑了下去。

金嬸家又多了許多東西,苦荞說是他家二哥請人去山裏挑出來的,看來他在山裏真是很勤快,不僅開荒種地,還養了不少雞和豬,擔回來的糧食和肉類把整個院子都堆的滿滿當當的。我豪不吝啬的豎起拇指誇苦荞二哥“厲害,佩服,佩服。”

苦荞二哥紅着臉笑了笑,便忙着去将那些東西分門別類整理去了。

我不好意思跟着金嬸叫他們的小名,跟着苦荞喊大哥二哥也不像話,好在見面時候不多,哼哼哈哈也就糊弄過去了。私下裏我問苦荞,她的名字取的挺好聽的,怎麽兩個哥哥的名字就這麽老土呢。我個人認為金苦荞三個字合起來,頗有些韓國女星名字的味道。

苦荞眼睛亮閃閃的問我“我的名字真的很好聽麽?”

我誠懇的回答她“真的很好聽,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苦荞羞澀的笑笑“我娘說我出世的時候,家裏剛好種苦荞,我爹就幹脆給我取名叫苦荞了”

“啊?種苦荞?”

苦荞雖然有些驚訝我的表情,還是很熱心的告訴我苦荞是農作物的一種,不好吃,産量低,但容易種,不需費心打理,所以偶爾他們家也會種一些。

請原諒我的農業知識淺薄,我從未想過苦荞竟然是種農作物。我幹笑兩聲,以掩飾自己的孤陋寡聞。

在金嬸家的日子過的有些惬意,我常常尋思着是不是幹脆多賴一些時日算了,再和金嬸商量下多給些銀子,再慢慢在附近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我天生個性就是有些安于室的人,前些日子風塵仆仆前程未蔔的行程實在讓我沒有安全感。

打定了主意,趁着這幾日滿山的梅花雨尚未落盡,我盡情的游覽,沒辦法,這幾日出了些太陽,那條被溜出來的冰道正在消融,今年怕是沒得溜了。

我沿着熟的不能再熟的山路拾級而上,周圍時不時會擦身而過三五成群或結雙成對的游人,看到極美的景致就會與身邊的人分享道“你看,此處景致可是獨樹一幟?”或是“此等美景真是不枉此行”諸如此類。然後我便偷眼瞧着那一群人個個面帶陶醉之色的認同點頭,唯獨我無論景

美與不美,都只有我獨自欣賞,連個同聲感嘆的人也沒有。同他們一比較,我頓時覺得身邊的景致再美也有些索然無味。而與我相熟的那些半大孩子,則因為無冰可溜,早已找到了新的游戲,轉移陣地了,也沒人邀請我。我嘆了口氣,看來我的人緣還是不大好呀。

我決定發揮前世死黨鳳飛的教導,先勾再通,是謂溝通,有人的地方,往往一勾就通。于是我四處打量,終于讓我看到一個身着青衣披着一件黑色披風的人,看起來和藹可親,嘴角總是挂着三分笑意,他正攀着一枝梅枝,和身邊的一個男子笑着說着什麽。

另一個男子穿着普通,和我身上的土布棉衣顯然是同宗,我暗想他既然能放下門戶之間與別人為友交談,想必是個好相處的,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氣,擺上一臉的笑意湊了上去。

“公子,這裏的梅花可好看?”我笑吟吟的上前問道

驀然聽到我朝他開口,那位公子略為驚愕了一下,便回給了我一個微笑“好看,梅花雖每年都見到,但開得漫山都是到是第一次見。”他身後的那個男子未置可否,見我前來搭讪,瞟了我幾眼,略為後退了半步。

“公子是第一次來?”我沒話找話。

他含笑點頭,緩緩擡頭看着成片的梅林,帶着一絲遺憾開口說道“可惜沒趕上大雪紛飛的時候,白雪紅梅交相輝映想必更具風骨。”

我接口“殘雪紅梅也別有一番滋味,何況風起時,還能見到梅花雨,縱使住在山腳下,也能聞到風挾帶的梅花香氣呢。”被自己這樣一形容,我忽然覺得這片景色又變的怡人起來。

“姑娘高見”他誇了我一句,讓我有些不好意思。

奇怪的是他身後的那個男子自我來後,就半個字也沒說過,無論我們圍繞着景致說什麽樣的話題,他都半句也不插嘴,那位公子也似乎忘了有他這麽個人。我看他低首不語的樣子似乎不太喜歡我的打擾,只能再随意聊了幾句風景上的話題便揮手告辭了。

回到金嬸家時,苦荞他二哥照例在院子裏忙來忙去,老規矩,我們照例對視一眼,彼此含笑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苦荞看到我,有一絲興奮,拉着我的手往屋裏拖,嘴裏喊着“阿胖姐姐你快來,我有事要問你”

看苦荞興奮的表情,我想着我能有什麽事讓她興奮成這樣。

“阿胖姐姐,你來我們家都好久了,怎麽都沒聽你提起

過家裏人?”苦荞拉着我坐到床上,眼睛亮閃閃的發問。

我撲嗤笑了一聲,就這事也值得她興奮的跟發現新大陸似的,當真還是個孩子。

我只能編瞎話,添油加醋編了一出曲折離奇的身世,苦荞聽完了,眼裏隐有淚光“阿胖姐姐原來比我還可憐,竟然一個親人也沒有,連家也沒了。”

請原諒我,我不是要故意要編的那麽慘的,實在是怕苦荞像莫飛似的一臉好奇帶着研究似的眼光看我,恨不得敲開我的腦子看看失憶的人,究竟和他們有什麽不一樣。所以這次我沒說自己失憶,而是編的身世要多慘就有多慘,說穿了就一個四海為家的孤苦女子而已。

苦荞吸了幾回鼻子,才緩過神來繼續拉着我的手說“阿胖姐姐不怕,你還有我們,我們做你的親人。”我雖然并沒有怕什麽,但苦荞的話卻讓我在這個異時空裏,第一次從心底湧出一股暖流。

還沒等我發表什麽激動感言,苦荞就接着發問了“阿胖姐姐,你覺得我二哥好不好”。

這話題轉換的有點快,我腦子轉的慢了點,差點沒跟上節奏。我本以為苦荞會接着要跟我義結金蘭什麽的,古人不都喜歡這樣麽,電視上也都這麽演的。

我啊了一聲,想都沒想就點頭“挺好的,能幹,踏實,挺穩重的”

苦荞臉上笑開了花“那就好”

好什麽?我還來得及問,苦荞就丢下我的手一陣風似的跑出去了。這丫頭說話沒頭沒腦的,把我搞的稀裏糊塗。

反正也是閑着,我幹脆就躺倒在了床上,想着怎麽和金嬸開口好。眼下正月将過,我的租約也快到期了。

晚上苦荞看着我總有些神神秘秘的,我問她,她光笑不說,我的潛意識告訴我,這小丫頭心裏有鬼。飯桌上他二哥倒是破例的多看了我好幾眼,和平時一樣,一句話也沒多說。苦荞她大哥正月十五剛過就急匆匆返回城裏了,說是東家只能讓他休這麽久的假。她二哥因為在山裏開荒,現在也不是播種的季節,所以也沒說急着要回山裏。只是自苦荞大哥走了之後,金嬸家的氣氛一下子就變的沉悶了許多,唯一話多點的就是我了。

第二日我照例上山賞梅,一來是習慣了,二來多運動也當減肥了。

在梅林裏閑逛穿梭時,我看到了昨天見過的那位青衣男子,依舊是昨天的裝束,身後依然跟着昨天和他一起的另一位男子。

雖然他和我不是什麽故知,但在這地方,能兩天遇到同一張面孔,我還是小興奮了一下。我主動小跑上前去笑嘻嘻打招呼“早呀,又碰到你了。”

他回過頭來,看到我也笑了一下“又遇到姑娘了,确實巧了。”

他身後的男子朝我投來鄙視的一瞥,嘴裏咕哝了句“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的聲音雖輕,我還是聽了個仔細。我略有些尴尬的清了一下嗓子,确然昨天我是故意的,但今天的的确确不是有心的。

青衣男子責怪的望了他身後的男子一眼,回身對我笑道“相逢是緣,既然遇上了,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一同賞梅。”

若是這時空的女子,八成會婉轉拒絕,或是昨天就不會主動上前搭讪,可惜我是阿胖,帶着完全不同于這個時空思維的阿胖,所以我不但沒有拒絕,還很是迫不及待的應了一聲好呀,把這個時空女子應有的那份矜持丢的一幹二淨。事實上,上輩子在接受鳳飛的改造後,我就已經忘了什麽叫矜持了。

一回生,兩回熟。有了昨天相談還算甚歡的鋪墊,很快我對他的稱呼就從錢公子,錢大哥,到直呼其名,錢增,他也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從善如流從姑娘的稱呼,過渡到阿胖姑娘,再到阿胖。這時我才知道,他身後一直跟着的男子,并不是他什麽朋友,而是他的貼身小厮,喚作阿進。難怪每每我們談話時,他都不言語,原來是守着所謂主子與人談話,下人不得插話的規矩。

錢增十分健談,而且見識頗多。我聽的認真,也聊的興起,聽他說是出來游歷的,便問他下一站去哪裏,我并沒意識到随意打聽人家的行蹤是件很不禮貌的事,阿進很是不悅的看了我一眼,錢增卻是無謂的笑笑,說再往北走便是草原,連天碧草一望無際,且那裏牛羊成群,民風開放,離梅林鎮也不過十多天的路程,他想去看看。我聽了心生向往,但一想到搖晃的馬車,和讓人坐的生疼的屁股,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個地方的安寧和金嬸一家的可親,已讓我有了在此長居的打算。那些地方雖然很美,前世好歹也看過網上圖片,知道長什麽樣子也就罷了,不再去想。

分手時,我依舊是揮手道別,大步流星往山下而去,他卻是笑着拱手而立,立在梅花深處望着我的背影淺淺而笑“阿胖走好。”

我沒問他明天會不會再來梅林,他也沒問我住在何處,人生本來就如飄萍聚散,不認識的兩個人能相談甚歡也是一

種幸事。至于下一個拐角會碰到什麽,遇到什麽人,全憑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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