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蝕心蠱

我循聲望去,見另一邊的樓梯上款款走下一人,他手搖着折扇,一身白衣襯出卷卷書生氣,眉目清雅唇色隽秀,便連那唇角的一抹淺笑也如晚間的霞光一般柔和。

若不是有之前那一道刀鋒淩厲的匕首,我大約會當真把他當成一介文弱書生。

“我去何處,和你沒有關系!”男子抓着我手腕,語氣一如當初對我那般。

青玄不着痕跡地往前走了兩步,将我們攔在身後。

“師弟何必如此……”白衣男子輕笑一聲,“他鄉偶遇舊知,本該是幸事,應當坐下喝上兩杯才是!”

正好走到一倒着的桌前,他擡腳一踩桌腳,那桌子便騰空翻起,好端端地立在了他面前。又俯身拾起一個條凳,拂袖揩了揩,放在桌前坐了下去。

“是不是偶遇,師兄應該比我清楚!”身旁男子聲音依然冰冷,“何況,我并無興趣與你同飲!”

拉着我要往外去,白衣男子仿似才看見我一般,話語中攜着一抹促狹:“我說師弟怎會如此心急,原是有着佳人做伴,倒是我壞了師弟好事。”

“既然知道,師兄就不要繼續攪擾了!”往外的腳步仍是不停。

又一陣風掃過,身旁男子攬住我腰猛然一個旋身,三枚短匕首從眼前晃過,眼間頓覺涼意湧進。

青玄更為緊張地擋在我們身前,旁邊男子卻扒開他:“師兄如此,又是為何?”

那白衣男子喚了小二,許是他們之間氣氛過于嚴峻,之前廳中哼哼唧唧的聲音愈漸弱了下去。小二忙不疊到他身邊,他要了一壺酒,要了幾個小菜,又特意囑咐道:“要加三副碗筷!”小二連聲應着,逃也似的去了後廚。

男子才笑着:“我早說過了,我不過是想請師弟共飲一杯而已。”

“可我也說過了,你的邀請,我并不想應!”

正好小二送酒上來,白衣男子收起折扇,接過酒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語氣不若剛才的閑适:“蒼柘師弟,如今我想要邀你飲酒,都已如此難了麽?”而後将酒送至自己嘴邊。

我方才知,身旁的男子,其名為蒼柘。

蒼柘在我腰間的手松了一松,青玄面色愈發不善,甚至于手,都已放在了腰間劍上。

白衣男子輕輕嘬了一口,含笑看向我們的方向。

兩人都未說話,可其間氣氛卻尤為肅殺。

都說江湖兒女大多豪爽,可這兩人彎彎繞繞地說了許久,卻還停留在是否“應邀”的階段,委實迂腐了些。且看這情形,兩人都沒有妥協的意思,若真打起來……

我頓覺渾身一冷,忙扯開蒼柘的手,朝那坐着的人走去,一邊走一邊讪笑着:“正好我也餓了,吃一些也不無不可!”

白衣男子笑得更濃,挑着的眉頗有些玩味的意思。

“還是弟妹好說話,蒼柘這性子,當真有些不近人情!”

這“弟妹”兩字,聽得我渾身一震,然我此刻已坐在他旁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個……你誤會了……我不是……”

“既然如此,那便飲一杯吧!”蒼柘打斷我的話,大跨步過來坐在了我旁邊,面色尤為冷峻。

青玄放開握劍的手,看着我的表情愈發憤憤。

如果我沒猜錯,我大約是……闖禍了……

兩人面對面坐着,一個笑得溫潤和煦,一個面色冷冷清清,偶爾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着,卻不過是些你來我往的場面話。

然這風平浪靜的背後,我卻着實感覺到猶如驚濤駭浪般的風起雲湧。

我雙手捧着酒杯,眼神在兩人身上飄來飄去,卻始終沒瞧出個所以然來。

許是被我猥瑣的目光看得發毛,蒼柘執起酒壺倒了一杯,遞到我面前道:“這酒不烈,你可适當飲些!”話語間竟極少有地摻了一絲溫柔。

于是我緊緊拽了許久的魂兒,就這麽飛了。

我怔愣地接過,怔愣地道了謝,然後毫不猶豫地仰頭一口灌了進去。一陣辛辣的感覺湧入喉嚨,霎時刺激得我咳嗽不止,眼裏也淌出了淚來。

這是酒啊!真酒啊!我根本就不會喝酒啊!人家不過稍稍和善了那麽一點點,我就連腦子都丢了,委實是太沒有節操了啊!

白衣男子輕笑一聲,沏了杯茶遞過來,蒼柘擡臂擋開,話裏又恢複了之前的冷淡:“她不過是嗆到了,師兄不必如此關懷!”

男子收回手,仰頭将那白水飲盡。

“師弟對她當真是極好,只是這下三濫的手段,我卻是不屑于用的!”

蒼柘輕飄飄看我一眼,翻手将我帶入懷中:“師兄向來品德高尚,可我覺得,手段雖然下三濫,但有些時候,卻格外好用!”

“你——”白衣男子臉上笑容驟然一滞,他指尖一顫,那盛着白水的茶杯便“澎”地一下落在了桌上。

蒼柘拽我起身:“我早說過,師兄的宴,我并不想赴!”不再管他,拉着我就往門外去。

廳中仍有人痛苦地蜷在地上,可見此情形,卻都連呼吸都壓得格外清淺。那店家和小二躲在櫃臺後,任憑滿屋狼藉,也不敢輕易再有動作!

“蒼柘!”身後人掙紮着喊出一聲,可話裏全不是之前的悠然。

“小二!”櫃臺後人應了一聲,蒼柘腳步未停,“好生招待那位公子!”

一路行至馬廄。

胸中突然有如螞蟻蝕心,陣陣瘙癢湧上心頭,我停下腳步,額間似乎滲出了細細的汗漬。蒼柘也随之停下。他松開抓着我的手,神色冷冷地看向我。

青玄把馬牽了過來,他接過缰繩,在馬脖子上拍了拍,這才腳踩着馬蹬翻身上去。

心中瘙癢更盛,我扭曲着臉蹲在地上,好半晌才覺好了一些,想要站起來,身上卻一絲力氣都沒有。

“感覺如何?”問話的是青玄。

瘙癢的感覺從心頭擴散,我咬着牙,搖頭道:“我沒事!”

蒼柘踩着馬镫翻身上去:“這是蝕心蠱,發作起來會很難熬!”

腦中倏而閃過房間裏的情景,飯菜上來我吃得毫無防備,之後便暈乎乎地睡了過去,醒來後以為不過是蒙汗藥什麽的,卻沒想到,這藥裏竟然還有藥。

頓覺十分懊惱,:“我确實該小心些的,以後不能再這般……”體內瘙癢更盛,我扭曲着臉恨不能鑽到地裏去。

“确實該小心些沒錯!”青玄驅馬過來,“不過這蝕心蠱,你如何小心卻都是躲不掉的!”

心裏終于好受了些,我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身上卻一絲力氣都沒有。那瘙癢猶如潮湧,來得快也去得快,我腳下一個踉跄,半個人都趴在了白馬身上。

“為什麽……躲不掉?”

青玄不屑地笑了一聲。

蒼柘接道:“它是我下的!”

我方才想起他平白遞過來的那杯酒來,與他一起的這一日裏,他雖對我無甚不客氣,卻也未有過于親密的舉動,剛剛那杯酒,着實是逾矩了。

然我沉溺在他的美色裏,斷然沒想到這一層來。

“為……為何……”

“這算是個教訓,以後我的事,你不許插手!”

青玄轉頭來沖我一笑:“顏姑娘,自作主張越俎代庖,可都不是個好習慣!”往前走了幾步,他似想起什麽,又道:“公子已然對你手下留情了!”

蒼柘将手遞給我。同樣的夕陽,同樣半側過來的臉,斜斜的陽光勾着他的輪廓,在我眼裏投下異常美麗的剪影,然此刻,這清清寒寒的一張臉,卻像一支冰刃,從心底涼至全身。

我不過是一時嘴快,在客棧中時,未得他同意便應了那白衣男子的約,卻不知,此等小事,竟讓他介懷至此。

這……江湖人,都是這樣視人命如兒戲麽?随便在人身上下東西就罷了,一個不如意還想着要人性命,這也忒……吓人了些吧……

“這次只是蝕心蠱,下次可能就是奪命散了,顏姑娘好自為之。”說罷便拽住我胳膊,手上一個用力,直接将我甩在了他身後。

我還未坐穩,兩人幾乎同時喊出一個“駕”字,兩馬仰頭長鳴,而後拔蹄向前飛奔而去,一路揚起仆仆的灰塵。

緊緊拽着前面人衣衫,我由衷地懷疑,之前飯菜中迷暈我的藥,根本也是他下的。

這個認知讓我很是惆悵。之前我還天真地以為,只要做一個安分守己言聽計從的俘虜,大約日子能過得舒适一些,平日裏還能觊觎一下蒼柘的美色,說不定天長日久的,還能把他拐回去做做相公什麽的,可如今看來,卻全然不是這麽回事。

這個人,美則美矣,可心卻忒狠了些!

為了不讓自己再莫名其妙地中毒,這之後的日子,他說什麽我便應什麽,他若不說,我就默默地在旁跟着。夜裏入住客棧時,他極和氣地問我是想要一個人住,還是想要他們留下來保護。

我盯着他臉瞧了半晌,卻怎麽都沒瞧出他的傾向性來,于是吶吶問道:“那個……你覺得怎樣比較好?”

蒼柘微微皺起眉頭。

我心中頓時一緊,忙道:“這種事情,你們決定就好了……”

青玄看着我的眼神很是贊賞,轉身對那掌櫃道:“三間上房!”

掌櫃頗為同情地看我一眼,對蒼柘的态度卻比我還要谄媚。

這小人作風,委實頗具精髓。

領了房號小二帶我們往樓上去,我極為自覺地退到一邊,且做出了“請”的手勢。蒼柘擡步往上,我在後面小心跟着。不過行了兩級,前面人忽然頓住腳步,我忙剎住,卻仍有些收勢不住,還是撞在了他身上。

他半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一陣寒意瞬時湧起,于是本欲揉頭的手也僵在了半空:“我……我不是……”不争氣地咽了咽口水,才将這短短一句話補完,“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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