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沈衛山忙伸手把人抱住, 低聲喊她:“向美?”
林向美眯着眼睛,沖他無聲說了:“救命!”說完,又立馬閉上眼睛,腦袋一歪, 繼續裝死。
沈衛山嘴角微不可見地一彎, 眼底慢慢都是笑意, 打橫把人攔腰抱起。
突然淩空, 吓得林向美一只手緊緊揪住沈衛山的大衣。這人, 讓她靠一會兒得了呗,幹嘛還把她抱起來。
眨眼功夫,那兩人已經跑到他面前。
沈衛山擡眸, 冷聲問:“你們對這位女同志做了什麽, 她怎麽暈了?”
倒打一耙,幹得好。林向美被沈衛山的兩條鐵臂穩穩抱在懷裏,忍不住在心裏給他點了個贊。
她就說這個沈衛山,就是這裏的沈衛山,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純情小男人。
小男人可單純得緊, 絕對才幹不出來這種賊喊捉賊的腹黑之事。
兩個戴着紅袖章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跑得氣喘籲籲,指着林向美:“她投機倒把,你把她放下來, 我們要帶她走。”
“那只是你們的一面之詞。”沈衛山面色冷峻, 不怒自威,借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看着兩人:“在我看來,你們倒像是借着職務之便, 對她一個柔弱的女同志耍流氓。”
兩人神色大變, 氣得紅了臉, 指着沈衛山:“你少在這血口噴人!”
“我看你也是個壞分子, 你也跟我們走,到派出所去說清楚。”兩人說着,就想上來拉扯沈衛山。
沈衛山眼簾微掀,語氣淡淡:“你們所長叫臧小豐吧,讓臧所長打個電話給縣公安局柴泓偉局長,就說我想問問柴局長,他手底下的人,就是這麽上下嘴唇一碰,當街随便給人扣帽子的?”
兩個人一聽沈衛山脫口就喊出他們所長和局長的名字,都是一愣。
再看他的穿着,一身軍裝,外面套着一件軍綠色呢子大衣,腳上穿着一雙皮靴,再配上他高大健碩的體格,不凡的氣度,一看就是個當兵的,應該職位還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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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對視一眼,一人試探着問:“這位同志,你是哪位,你認識我們所長和局長?”語氣比剛才好了不少。
沈衛山:“沈衛山。”
兩人想了想,沒聽說過,但憑直覺,這是個不好得罪的。
一人又問:“沈同志,那你和這位女同志認識?”
沈衛山點頭:“家裏妹妹。”
二人點頭,軍人家屬,那想必,不會做這種知法犯法的事。
兩人再次對視一眼,都覺得應該把剛才的事解釋解釋,免得這位沈同志誤會了:“沈同志,我們剛才追這位女同志不為別的,是撞見她投機倒把……”
沈衛山:“你們親眼看見她賣東西了?”
一人猶豫一下答:“……沒有。”
沈衛山又問:“那你們親眼看見她買東西了?”
另外一人也猶豫:“……也沒有。”
沈衛山再問:“那憑什麽說她投機倒把?她就不能是從那路過?”
“……興許吧。”兩人被被沈衛山氣勢十足地連番追問,更不确定了。
說得好!她就不能是從那裏路過?林向美的嘴角忍不住翹了上去。心中暗道,沒看出來啊,這個沈衛山一本正經的,還挺能繞。
沈衛山又問:“那請問兩位同志,為什麽追我妹妹?”
兩人沉默了一下,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但還是把剛才發生的事說給沈衛山聽。
今天這事,兩個紅袖章并不是針對林向美,也并非故意為難她。
只是上面壓下來,過年這段時間一定要嚴厲打擊投機倒把之風,他們這才冒着大冷天出來溜達。
他們一進胡同,就見一夥一夥的人四散跑開。
本來他們也沒想抓林向美。林向美手上沒拿東西,也沒跑,正貼着牆根悠閑地走,還東張西望大大方方地看熱鬧,看着就不像倒買倒賣的。
可當他們按住一個人,那人指着林向美,就說她是賣藥的。
投機倒把是犯法,敢倒騰藥那就更是大事。尤其是前兩天鎮衛生所剛報了案,說丢了一些藥,查了好幾天也毫無頭緒。兩人一聽有了線索,松開那人就來追林向美。
沈衛山聽完兩人的解釋,冷笑一聲:“兩位同志,依我看,你們該去查查剛才舉報那人,而不是來追這位女同志。我以軍人的身份擔保,我妹妹絕對不是投機倒把的,她和衛生所丢藥一事毫無幹系。”
剛才情急之下,兩人只想先把人抓到再審問。這會兒冷靜下來,回過味來,可不就是被剛才那人給誤導了。這回再回去,那人八成也早跑沒影了。
二人都有些尴尬,眼神一對,其中一人說:“沈同志,看來今天都是誤會,那你快帶這位女同志回去吧,我們就先走了,還得去抓人。”
沈衛山的目的是解救林向美,既然人家沒有抓着不放,他也就緩和了語氣:“兩位同志慢走。”
兩人沖沈衛山點了點頭,轉身卻小聲嘀咕:“那位女同志剛才為什麽要跑?跟怎麽解釋清楚不就完了。”
“興許是姑娘家家的沒見過這陣仗吓着了,見有人追就只顧瞎跑。”
“八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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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漸漸遠去,危機解除。林向美睜開眼睛,擡頭看着沈衛山的下巴,用氣聲問:“走了?”
沈衛山垂眸看她:“嗯。”
“謝謝你啊,沈同志。”林向美眉眼彎彎地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掙紮着就要下地。
沈衛山卻緊了緊手臂把人抱牢,低聲說:“再等會兒,還沒走遠。”
林向美吓得立馬不敢動了。
沈衛山動了下腮幫子,把嘴角的弧度壓下去,抱着人慢悠悠往回走。
林向美被他抱着走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把她放下來。忍不住心裏犯起了嘀咕。剛才她的嫌疑不是都解除了嘛,她幹嘛還要裝暈讓他抱着。
正準備再次開口,兩人就到了小街盡頭,眼看着上了大路,沈衛山終于把人放了在了地上。
林向美扶着沈衛山胳膊站穩,對着他笑了笑:“沈同志,好巧哦,你怎麽在這?”
見林向美剛才被追得像個喪家之犬一樣,頭巾都跑掉了,頭發都跑散了,轉頭就在這沒心沒肺地笑,沈衛山繃着臉:“不巧,我特意來找你的。”
聽出沈衛山語氣裏的不悅,林向美把一直拎在手裏的頭巾抖摟抖摟重新圍在腦袋上系好,摳着軍大衣上的扣子柔柔地笑了:“你是看到向光他們了吧?”
沈衛山面色冷冷的,語氣嚴肅:“你要買什麽東西,怎麽不去供銷社買,跑到這種地方來,要是真被抓去了,你想過後果嗎?”
林向美好聲好氣解釋:“我就是好奇過來看看。”
她一是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買點兒煙花,再就是想探探路子,看年後她要是出來賣點兒東西可不可行。
雖然沈衛山答應幫她找工作,可也不能把所有指望都放在他一個人身上。
計劃經濟的年代,一個蘿蔔一個坑,工作這麽難找,上山下鄉回城的那麽多知青都大把大把待業,工作哪是那麽容易說找就能找到的。
剛才她逛了一圈,和她猜的差不多,吃飽穿暖都困難的年代,沒人倒騰煙花鞭炮這種陶冶情操“沒什麽大用”的玩意兒。
不過倒騰吃穿用度生活必需品的倒是不少,好幾夥人,買的買,賣的賣,還挺熱鬧。
可她哪知道,大年二十九了,還有人不在家好好等着過年,還出來抓投機倒把。
她更沒想到,剛才那個瘦猴子一樣的人,被抓了之後,居然指着她信口開河就說她是賣藥的。
明目張膽的栽贓陷害!真她奶奶的缺了大德!
而那兩個紅袖章也是,都不過一下腦子思考一下,沖過來就要抓她。
想着三個孩子還在路口等着她呢,這要是被突然抓走,就算洗清嫌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放了她。那仨孩子還不得急死。
本能的,她撒丫子就跑。好在幹慣了體力活,身輕體盈,愣是把兩個人甩出去好長一段距離。
後來撞到了沈衛山,莫名的突然就覺得來了靠山,不想跑了。果然,這位沈同志夠給力。
不過今天這情況一看,龍灣鎮上抓投機倒把抓得還挺嚴。看來倒騰東西這事,暫時還是不能幹。
哎,愁人哪!她可真懷念幾十年後那個世界,商業自由,只要你夠勤奮,肯吃苦,生活不會虧待你。
見林向美跟他說着話,還走神發起呆來,沈衛山臉色越發不好看。
他太了解,站在他面前這個女人,骨子裏就不是個安分的。
在原來世界自由自在慣了,做生意又是一把好手,現在生活這麽艱難,怕是早就蠢蠢欲動想幹出一番什麽事業了。
難怪前兩次他說要照顧她們,她胸有成竹地說不用,她自己帶着弟弟妹妹們會過好的。
當時他還以為是她天真,現在明白了。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可不就是這個越挫越勇的性子嘛。
可她知不知道,這個時代有這個時代的特殊性,有多少人一不小心成為了這個時代的悲劇。
別人他沈衛山管不着,但她林向美不行。一想到林向美因為投機倒把被抓去勞改,沈衛山的臉色就變得異常難看。
盯着林向美冷聲道:“林向美同志,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行為有多危險?”
面對沈衛山突如其來的怒火,林向美瑟縮了一下。
果然,這個時代的正經人,都對投機倒把這事深惡痛絕。尤其是這種當兵的,怕是更沒法理解,也想不到,再過些年,國家就會大肆鼓勵個體經濟。
可這些,林向美沒辦法跟沈衛山解釋,眨巴着一雙幹淨漂亮的杏眼,信誓旦旦地扯謊:“沈同志,你誤會了,我真的只是路過。那犯法的事咱堅決不能幹啊。”
又在裝乖!沈衛山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異常嚴肅:“知道你想把日子過好,但有些事不能碰。工作的事交給我,你不要再輕舉妄動。”
沈衛山語氣鄭重,還有些霸道,林向美不敢再和他争,乖巧點頭:“哦,知道了。”
沈衛山面色緩和:“走吧,回去。”說完,轉身就走。
莫名的壓迫感消失,林向美松了一口氣,擡腳去追:“沈同志,你今天又是來看我們的?”
沈衛山:“給你們送點兒年貨,順便陪你們提前過個年。明天我要陪家裏人,出不來。”
林向美:“沈同志,你來過年我們全家都歡迎,可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了,真的不用總拿東西給我們。”
沈衛山側首看她一眼,沒說話。
林向美不知道自己那又惹着他了,怎麽感覺他好像嫌她煩,連忙閉嘴。
兩人回到車邊,林向美直接去拉後排座車門,卻被沈衛山拽住大衣領子扯到副駕駛,打開車門:“坐這。”
林向美看了一眼空空的駕駛座,好奇問:“司機師傅沒來?”
沈衛山:“放假了。上車。”“哦。”林向美上了副駕駛。
“姐姐!”“姐!”甜甜和林望星齊齊喊了聲。林向美回頭,笑着應了一聲:“哎!”
林向光見她好好回來,心裏一塊石頭落地,小聲問:“姐,沒什麽事吧?”
沈衛山繞過車頭打開駕駛座上了車,林向美忙給小夥子使了個眼色,無聲交流回家說。林向光點頭。
沈衛山發動車子,一路也不說話,沉默地開車。
等到車子停在老林家大門口,沈衛山率先下車,打開車門,等孩子們都下車,這才從車裏往外拿東西。
五個人拖拖撈撈,大包小包的進了屋。
沈衛山把三包東西放門口地上一放,也不用讓,異常熟練地走到炕頭,大馬金刀地往炕沿邊一坐,就那麽面無表情地盯着林向美。
他氣場強大,渾身散發着低氣壓,弄得姐弟四個也都不敢說話。
生爐子的生爐子,倒水的倒水,歸攏東西的歸攏東西,都默默忙碌着。
連小甜甜都察覺出氣氛不對,搬着小板凳坐到爐子邊,給三哥遞苞米瓤子,陪他燒火。
林向美很想翻個白眼。這個家是她林向美當家做主,怎麽每次沈衛山這男人一來,就感覺他成了家長一樣。
搞不清楚沈衛山莫名其妙地為什麽又變這麽高冷,可好歹上門是客,還是提着東西來搭夥過年的,她林向美這個做主人的不跟他一般計較。
林向美端着一茶缸子熱水走到沈衛山面前,笑着說:“沈同志,喝點兒水。”
沈衛山伸手接過,把茶缸子抱在手裏捂着手:“我來陪你們提前過個年,就算替向晨陪你們。”
林向美點點頭:“謝謝你。”
沈衛山:“我帶了點兒菜過來,你看着弄。”
“哎,好的。”林向美知道沈衛山不喜歡她太過客套,也就沒再跟他寒暄,爽快應了一聲。
爐子的火燒了起來,屋裏漸漸有了暖和氣兒。
林向美把沈衛山帶過來的三包東西拎到爐子邊,坐在小板凳上,一一打開來。
一包是各種點心糖果。有白糖酥餅,金黃的麻花,紅豆餡的油炸糕,沾滿了芝麻的牛皮糖,還有兩罐麥乳精。
都是飽肚子的好東西。尤其是麥乳精,這個時候可是好東西。林向美拿了一罐遞給林向光:“向光,給大家都沖一碗,飯還早着呢。”
另外一包是菜。四根排骨,一只處理好的雞,一大袋剁成一段一段的凍帶魚,驚喜的是居然還有一包青椒,外加一大包幹辣椒。
林向美看到那青翠欲滴的青辣椒,和紅紅火火的幹辣椒,眼睛都亮了。
她可是個地地道道的吃辣靈魂,天知道這麽多天,一點兒辣味都沒嘗到,她都快饞死了。
“沈同志,謝謝你啊!又帶這麽多好東西。”林向美眼睛笑成了兩枚月牙,開心得不得了。
沈衛山見她對那兩袋辣椒稀罕地不行,眼底閃過笑意:“嗯。我以前在南方待過,喜歡吃辣,你看着做兩個辣菜。”
想到沈衛山當了好多年的兵,林向美只當他跟着部隊在南方駐紮過,也沒多想:“行。”
既然是沈衛山帶來的菜,那就趁他在都做了,林向美把菜都拿出來放在盆裏。
又去打另外一個袋子,一解開就見裏面是各種煙花,竄天猴,飛碟,小蜜蜂,摔炮,甩鞭,呲花……,全是孩子們愛玩的。
林向美笑着擡頭看他:“沈同志,你買了煙花?”這也太體貼,太周到了。
沈衛山:“過年了,買給孩子們玩。”
又伸手指了指林向美手裏正拿着的呲花:“這個呲花,我想你應該也喜歡玩兒,就多買了點兒。”
林向美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呲花,也就是她那個世界的仙女棒,忍不住笑了。這個沈衛山還真會猜,她是喜歡玩這個。
可笑了一會兒,林向美心中疑惑再起。以前的那個小男人也喜歡在過年的時候給她買仙女棒。
天底下,居然有這麽巧的事情?林向美忍不住擡頭打量坐在炕沿上捧着茶缸子喝水的男人。
上輩子,在奶奶家因為林愛琴掰娃娃那件事鬧僵之後,那以後的除夕,她都是他和哥哥兩個人過的。
在還沒有禁止放煙花的那些年,每次吃完年夜飯,哥哥都會開車帶着她跑去江邊,放好多漂亮的煙花給她看。
而住在他們隔壁的小男人沈衛山,基本上也會帶上一箱子女孩子愛玩的仙女棒,跟着一起去湊熱鬧。
他們兩個男人擺滿了大排煙花,挨個點過去。她就拿着一根又一根的仙女棒不停地搖啊搖,甩啊甩。
林向美沖沈衛山笑笑,晃了晃手裏的呲花,裝作不經意地問:“沈同志,你怎麽知道我會喜歡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