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電影-02
走出電影院時,葉懷睿還不由自主地回味着剛剛看完的劇情。
電影的結尾實在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到甚至像是熟知案情的內部人員才能構思出來的情節。
它給這樁懸案提出了一個新的可能性,那就是,當年的兇嫌并不是殷嘉茗本人,而是有人冒用了他的身份,讓他去背這口搶劫殺人的黑鍋。
當然,在普通觀衆的角度來看,《金城大劫案》精彩歸精彩,但更像是編劇虛構了一個看似合情合理,實則嘩衆取寵的原創劇情,夾帶私貨給三十九年前的兇手洗白罷了。
但葉懷睿身為一個法醫,又仔細研究過當年的案卷卷宗,在看完電影後,總會忍不住将案情代入劇情,思考是否合理。
反正不忙着回家,葉懷睿幹脆拐進一間茶餐廳,點了一份叉蛋飯和一杯凍鴛鴦,打算就這樣解決掉自己的晚飯問題。
等餐的時候,他開始琢磨這“李代桃僵”的可能性。
身為一個大學時代年年能拿到全額獎學金的高材生,葉懷睿不止非常聰明,而且記憶力很好,雖不到過目不忘的程度,但認真看過一遍的資料,他起碼能記住九成以上的細節。
他從自己的小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紙,又掏出筆,開始一邊回憶,一邊在紙上簡單地捋了一遍案情。
金城博彩業發達,遍地賭場。
殷嘉茗是賭場老板何偉堂的衆多私生子之一。
他的生母姓殷,曾經是個酒吧的駐唱歌手,長得很美,是一朵出名的交際花。
美人認識了何老板之後,就當了他的情婦,并為他生下了一個長得極其英俊帥氣的兒子。
可惜紅顏薄命,殷母在兒子十三歲那年就因病去世了,還未成年的殷嘉茗不得不投奔了父親。
好在何老板雖花心風流,對情人們也相當的薄情寡義,對這個私生子倒還算過得去。
他将兒子養在外頭,吃穿用度上從不虧待,等殷嘉茗長大成人之後,又讓他當了自己名下一間酒店的管理者。
Advertisement
想到這裏,葉懷睿提筆在紙上寫了“動機”二字,又在後面标注了一個“?”。
若從“為什麽”這個角度來思考當年的大劫案,連金城警方都承認,殷嘉茗似乎沒有明确的動機。
因為,在案發之前,殷嘉茗作為一個私生子,除了未曾“認祖歸宗”之外,生活水準和經濟情況都相當不錯,也未曾陷入需要攜巨款潛逃的窘境,似乎确實沒有搶劫銀行金庫的必要。
只是,單純從“求財”來判斷一個人的犯罪動機,确實又太過片面了。
畢竟人性的貪婪是永無止境的。
四百五十萬美元在當年看來已是一筆巨款,這遠比替何老板管理酒店的收入多得多了。
若殷嘉茗抵不住金錢的誘惑,甚至起了自立山頭的意思,那麽即便本身不缺錢,也确實有動手的可能。
更何況,這世界上還存在着“求財”之外的許多種犯罪動機,比如報複、嫉妒、自尊等等。
甚至還有人單純只是出于追求刺激和滿足好奇心,為炫耀自己的“才能”铤而走險的。
由于殷嘉茗至死未曾真正落網,金城警方也只能事後諸葛亮,推測他可能的犯罪動機了。
這時,茶餐廳的服務生給葉懷睿送來了他的晚飯。
葉懷睿低頭一看,托盤上擺着一只大瓷碟,碟子倒扣了一碗米飯,旁邊是兩根青菜,飯上蓋着黃澄澄的炒滑蛋,以及分量明顯多了一倍的叉燒。
葉法醫挑了挑眉,擡頭看向送餐的服務生,用眼神向她詢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送餐的服務生是個年輕的姑娘,對上葉懷睿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原因無他,實乃葉法醫的皮相太具有欺騙性了。
他面容姣好,五官精致,又常年在室內工作,膚色十分白皙,配上文化人的優雅氣質,即便只是坐在茶餐廳裏,也比大部分偶像劇中的流量小生更加像個身價百億的貴公子。
葉法醫這樣的條件,若換成其他人,早在念大學時就該有個漂亮又聰明的校花女友了。
只可惜,葉懷睿是個對異性不感興趣的彎男,本身又性格冷淡、不喜交際,加之法醫這一行出了名的“注孤生”,找對象極其困難,以至于如此一個俊美青年,又兼名校海歸的高知,愣是拖到現在還是只如假包換的單身狗。
不過這不影響葉懷睿很容易吸引年輕異性的目光——就比方現在這樣,吃個叉蛋飯都能多得一份叉燒。
葉懷睿笑了笑,禮貌地朝服務生道了謝,然後左手持勺,舀了一口飯放進嘴裏,心思又轉到了“金城大劫案”的案情上。
暫且不提犯罪動機,當年金城警方之所以把殷嘉茗當成主謀,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他是四名劫匪之中,除了司機之外,唯一能确認身份的一個。
當時司機在碼頭上遇到債主,被債主及幾個小弟攔住,情急之下叫破了殷嘉茗的身份,這才引來劫匪開槍,試圖殺人滅口。
他們成功了大半。
只可惜當時情況太過混亂,兇徒又急于逃離現場,所以沒有确認所有人是不是當真已經死透了。
債主手下的一個小弟只是肩膀中彈,雖然傷得頗重,卻在送醫後活了下來,向警方交代了當晚在碼頭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順帶供述出了司機和殷嘉茗的名字。
葉懷睿不認為那個小弟有必要說謊。
當年的金城警方顯然也是這麽想的。
但根據小弟的證詞,當時那群匪徒帶着面具,他實際上沒能看到劫匪的長相,只能憑借司機叫出的名字,以及對方的身高體格,還有兇徒手臂上的觀音捧蓮紋身來指認殷嘉茗的身份。
另外,除了債主小弟的證詞之外,金城警方還查出,劫匪在一間空置的商鋪下挖了一條通往下水道系統的地道,而這間商鋪正是殷嘉茗本人購置的産業。
在習慣了現代各種高科技偵察模式的民衆看來,可能會覺得金城警方僅靠這兩點就斷定主犯是殷嘉茗,似乎有些過于草率了。
可在當時那個刑偵技術還相當落後,破案全靠警察兩條腿的時代,證人、證詞,以及一些間接的物證,往往正是破案的關竅。
在所有關鍵證詞和間接證據都指向殷嘉茗的時候,金城警方會将他列為第一嫌疑人,實在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葉懷睿咽下一口飯菜,提筆在紙上寫了六個字。
【蒙面】
【名字】
【紋身】
這三個詞,是當年幸存的債主小弟指證殷嘉茗身份的關鍵。
對在“道上”混的小喽啰們而言,“殷嘉茗”這個名字,多多少少也算有點兒知名度的。
畢竟殷嘉茗是何老板的私生子,在他老爸的勢力範圍之下管理着一間相當規模的酒店,加之人又長得高大帥氣,屬于到哪裏都會受到矚目的類型。
即便沒見過真人,小混混們也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
葉懷睿不認為債主小弟有弄錯名字的可能。
而且對方左臂上确實有觀音捧蓮的紋身圖案,也能證明小弟并沒有“聽錯”。
那麽,會不會是司機故意誤導債主,報出殷嘉茗的名字,扯虎皮拉大旗呢?
葉懷睿的筆尖在紙片上點了點,然後寫下了“滅口”兩個字。
确實,這似乎也不太可能。
如果那人不是殷嘉茗,那麽劫匪們沒有必要試圖殺掉現場的所有知情者。
而且以葉法醫的專業眼光看來,債主小弟的槍傷位置十分危險,一個搞不好分分鐘可能致命,并不像是“僞造傷”。
這也就意味着,債主小弟與匪徒們其實是同夥,他們在互相打掩護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 ……
……
葉懷睿想得投入,連吃飯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就在這時,他放在餐盤邊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葉懷睿拿起手機,看到來電人的名字,皺了皺眉。
電話是地産經紀打來的。
葉懷睿的老爸是金城的富商,很有錢,而且一直想要補償這個分開了将近二十年的兒子。
當他知道葉懷睿現在還住在一間只有十多平米的出租房裏的時候,就一直張羅着要送他一套新居。
葉懷睿今年已經二十九歲了,早過了糾結父母為何會離婚的年紀,對這個完全缺席了他的青少年時代的父親也并無怨恨,只是實在不想接受對方這個過于慷慨的饋贈罷了。
不過葉父要送他房子的态度非常堅決,聯系的地産經紀又是死纏爛打的類型,葉懷睿實在沒辦法,只能答應說“先看看”,“等到有合适的再做決定”。
“喂?”
葉懷睿接通手機,“什麽事?”
“葉先生啊!”
那邊的地産經理沒多做寒暄,用方言味濃厚的普通話争分奪秒地賣起了安利,“我又替你物色了幾套房子,格局和位置都不錯的,你什麽時候有空來看看呀?”
“再說吧,最近有點忙。”
葉懷睿忍住想挂電話的沖動,“你把房源信息發到我郵箱,我先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好了。”
電話那頭的地産經理一聽有門,立刻更熱情了:
“好的好的,我現在就給你發過去,一定要看啊!”
半分鐘後,葉懷睿果然收到了地産經紀發來的郵件。
葉法醫方才捋案情的思路被這通電話徹底打斷,他也無心繼續了,幹脆收起紙筆,一邊吃飯,一邊翻看地産經紀寄來的郵件。
因為葉懷睿沒有提出明确的要求,所以經紀人直接來了個廣撒網多斂魚,一口氣給他發來了三十套房源,從鬧市高層到半山別墅應有盡有。
當然,最便宜的那套也是三千萬起步的天價。
葉懷睿本就沒想收這麽貴重的房子,所以他只是随手滑過一頁頁的房源資料而已。
直到最後一張。
資料最顯眼的地方,印着一棟臨海別墅。
那別墅顯然有些年頭了,哪怕經過PS的美化修飾,牆體依然能看出風雨侵蝕的歲月痕跡。
葉懷睿認得這間別墅。
那正是他曾經在警方的存檔中看過的,殷嘉茗中槍後逃進去的那一棟。
——這也太巧了吧!
葉懷睿失聲笑了起來。
——看來,我和這個案子,還真是有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