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別墅-03
葉懷睿舉着手機,愣在了桌前。
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件很詭異也很驚悚的事情。
“答我”的“我”字,斜鈎劃拉得特別長,鈎子末端內彎,看起來就像個變了形的“6”一般。
這忒麽實在太有特點了。
葉懷睿不久前才剛剛看過一模一樣的斜鈎——就在他從書桌抽屜裏翻出來的那份《正報》上!
——不會吧!?
葉法醫整個人都淩亂了。
一瞬間,他已經在腦中飛快地構想了一個連環圈套:有人處心積慮讓他買下房子,發現密室,找到桌子,看到字跡,又用吊詭的水字留言來捉弄他。
——可這沒道理啊!
是的,不止沒有道理,在實踐上也必定非常艱難。
而且他只是一個跟當年那樁大劫案毫無關系的法醫而已,犯得着拿這麽迂回的方法來折騰他嗎?
葉懷睿在“轉身就跑”和“再看看情況”兩個選擇中糾結了足有三十秒,終究還是沒能抵住自己強烈的好奇心,挪回桌子前,蘸了杯裏的茶水,在快要幹透的“答我”二字下面寫到:
【你又是誰?】
葉懷睿當然會讀也會寫繁體字,但他故意用了簡體,為的就是試探對方的反應。
很快,那只看不見的手就在旁邊寫下了回答:
【你唔知?(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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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懷睿手一抖,差點就想回答“你是殷嘉茗”了。
然而他的手指懸停在了桌子上。
理智告訴他,這不可能。
于是葉懷睿想了想,換成了:
【要麽你是鬼,要麽你是殺人犯。】
這回答似乎令對方炸毛了。
那只看不見的手很快抹去了這一行字,迅速而飛快地回答:
【我唔係鬼,亦都唔係兇手!!!(我不是鬼,也不是兇手!!!)】
從句末的三個感嘆號來看,葉懷睿覺得,不管回複自己的是什麽,都似乎有些激動。
這時,新的字跡又出現了。
【我冇打劫!冇殺人!(我沒有搶劫!沒有殺人!)】
顯然是對上一句的補充。
葉懷睿:“……”
這你問我答的智能程度已經超過了葉懷睿所能想出的詭計範疇,實在不太像是有人在作假。
他不得不思考一個可能性——現在跟他用水漬寫字交流的,或許真的是那個“某人”。
想到這裏,他的心髒不受控制地“砰砰”猛跳了兩下。
【你是殷嘉茗?】
葉懷睿在桌面上寫道。
水漬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反而回了他一句“哈哈”。
然後,那個看不見的男人開始用極其潦草的字跡進行了激烈的吐槽,大意是你真是搞笑,明明是你來找我的,竟然什麽都不知道嗎?為啥還要來問我?
葉懷睿:“……”
他是知道一些所謂“見鬼方法”的民間傳說或是都市怪談的,但從來沒有當真過,更沒興趣親身一試。
而且,他也不記得自己最近有做過什麽奇怪的事,以至于竟能招來這只貌似像是殷嘉茗的會用水寫字的阿飄。
——等等,我怎麽就相信他是殷嘉茗了呢!?
葉懷睿在胳膊上掐了一把,說服自己理性一點。
“……我正在跟一個死了将近四十年的鬼魂說話……”
葉懷睿低聲說道:
“怎麽可能有這麽不科學的事?”
而桌上的字跡還在繼續。
他問葉懷睿,難道你不是鬼嗎?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葉懷睿:“……”
他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正在跟自己“交談”的這位,言辭之間,貌似站在了跟他相同的立場上。
對方覺得葉懷睿才是“鬼”。
那麽,這是不是意味着,“殷嘉茗”覺得自己是活人?
鬼故事裏有一個經典套路,就是死者不知自己已死,依然像生前那般飲食起居,或是去完成那些未曾了結的心願。這似乎跟今夜他遇到的情況十分相似。
确實,這間密室是殷嘉茗生前藏匿過的地方,他死後靈魂徘徊不去,一直滞留在此地,似乎也合乎邏輯。
葉懷睿的內心仍在“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魂存在”和“這一定是個騙局”中激烈掙紮,手指卻很誠實地寫下了一個問題。
他想要驗證自己的推測:
【你那兒是什麽年份?】
對方沒有猶豫,很快寫下了答案:
【82年】。
正是金城大劫案發生的那一年。
葉懷睿幾乎就要肯定自己的猜測了——對方是一個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不知自己已經死了,還停留在死前的記憶裏。
不過為了謹慎起見,葉法醫還是又補充道:【幾月幾號?】
對面回答:
【7-23】。
葉懷睿:“!!!”
他死死盯住桌上的三個數字,反複确認自己沒有看錯,确實是7月23日,也就是,今天!
葉懷睿實在太過震驚,以至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這一方舊書桌上,他根本沒注意到,窗外的雷聲越來越遠,雨點敲打玻璃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幾乎就要聽不見了。
他用手指蘸水寫道:
【你确定是7月23號嗎?】
回複很快到了。
【梗係(當然)】。
那個看不見的人回答:
【我冇必要呃你(我沒必要騙你)】。
這是“透明人”留下的最後兩句話。
因為在這之後,任憑葉懷睿如何詢問,在桌上寫再多的留言,也沒有任何回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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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走了吧?”
與此同時,一個男人也站在同一張桌子前,用金城方言喃喃自語。
他不死心地又蘸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
依然毫無回音。
“啧,怎麽說走就走呢?”
男人終于死心,往後一仰,靠到椅背上,無趣地嘆了一口氣。
他正是被金城警方全城通緝的殷嘉茗。
殷嘉茗已經在這間密室裏躲了整整一天了。
地下室逼仄悶熱,既無聊,又壓抑。
白天還好些,有一點光能透過氣窗照進室內,雖然昏暗,總算還能視物。
可到了晚上,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又擔心燈光透出氣窗,引起外面的注意,別說電燈,殷嘉茗連手電筒都不敢用,只能靠一盞煤油燈照明,摸黑行動。
對于性格外向、朋友衆多又喜歡交際的殷嘉茗而言,擡頭只能看見四面白牆的日子,實在太憋屈了。
但他不敢出去。
持械搶劫、槍殺多人可是彌天大罪,殷嘉茗又無法自證清白。
偏偏他爸最近因為生意上的事惹了些麻煩,殷嘉茗生怕自己若是落到了大蓋帽的手裏,沒人能把他囫囵個兒給撈出來。
殷嘉茗不敢聯系親朋好友,密室裏也沒有電視,他躲在這裏相當于與世隔絕,對外頭的情況一無所知,更是愈發放大了他的焦躁和不安。
在此等情境下,猛然看到桌子上出現寫着自己名字的水痕,殷嘉茗的第一反應是驚訝,第二反應竟然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若是葉法醫知道殷嘉茗是怎麽想的,肯定會感嘆,這一定就是所謂的“文化差異”吧。
這個年代的金城人,大都篤信風水玄學,電影院每年都鬼片紮堆,電臺電視深夜都是怪談節目,奠基開工必拜關二老爺,門邊竈頭都要放一只香爐供三柱清香。
大環境如此,殷嘉茗對鬼神之說自然接受良好。
所以當他看到桌上出現了水字的時候,他根本沒考慮其他的可能性,只覺得這鐵定是鬧鬼了。
照理說,普通人覺得自己“見鬼了”的時候,應當會感到非常害怕。
但殷嘉茗實在在地下室呆得太憋屈了。
孤島效應之下,他難免體驗到了仿若被全世界抛棄的恐懼感,因此他迫切地想要與人交流,借此獲得心靈慰藉。
哪怕與他交流的對象是一只鬼,也比孤立無援要來得強。
再說了,既然對方都是鬼了,多多少少總有些神通吧?
殷嘉茗剛剛看過熱播的《人皮燈籠》,電影裏的漂亮女鬼說過,鬼是無所不知的。
殷嘉茗覺得,他正好可以問問,那該死的劫案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惜這只鬼似乎沒什麽法力,沒聊上幾句話就消失了,連半句有用的情報都沒能問出來……
…… ……
……
就在殷嘉茗暗覺遺憾的時候,樓道的方向傳來了機括滑動的聲音。
殷嘉茗警惕地站起身,拎起煤油燈照過去。
很快,一個女孩步下樓梯,走進了地下室。
“樂樂。”
殷嘉茗松了一口氣。
“茗哥。”
被稱為樂樂的女孩用金城方言向殷嘉茗打了招呼,又朝他亮了亮自己拎着的大包小包:
“我給你帶了面包和餅幹,還有換洗的衣服。”
她一邊将帶來的東西放到雜物架上,一邊對殷嘉茗說道:
“翠花和阿虎現在都被警察盯着,我不敢将你在這裏的事告訴他倆。”
樂樂回頭,表情冷淡,說出的話卻十分貼心:
“不過我會盡量每天過來的,放心。”
“謝謝。”
殷嘉茗向女孩真誠地表達自己的謝意,“要不是有你,我怕是早被警察抓了。”
“哪裏的話。”
樂樂依然沒有笑,但說話的聲音明顯放軟了。
“先前多虧了茗哥照顧我們姐弟倆,現在你有麻煩,換我幫你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