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0.挖掘-01
2021年8月10日, 星期二,下午三點三十五分。
臺風已經徹底遠離了金城, 順便帶走了天空中的雲層,雨過天青,又是晴空萬裏,陽光普照。
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鑒定化驗所中。
黃警官風風火火地闖入葉懷睿的辦公室,卻只看到歐陽婷婷一人坐在電腦前,似乎在忙着填寫什麽表格。
“婷婷, 葉法醫呢?”
黃警官開口問道。
歐陽婷婷轉過身來,朝黃警官禮貌一笑,回答:
“葉法醫他在隔壁值班房裏, 說要眯一會兒。”
姑娘說着, 站起身來,“我帶你過去吧。”
他們昨夜先是通宵料理了王燕的死亡現場, 把遺體帶回法研所後,又馬不停蹄地進行了屍檢, 一直折騰到中午才算完事。
連軸轉了大半天,衆人都困倦得不行。
章明明生怕自己困過了頭,連車都不敢開,叫了輛網約車, 連滾帶爬回自己家補眠去了。
而葉懷睿還惦記着說好了等會兒再過來的黃警官, 又覺得就這連一絲流雲都沒有的大晴天也不像是會下雨的樣子,幹脆也不折騰了,直接就在值班房裏睡一覺拉倒。
葉懷睿本來是想放歐陽婷婷回家的,不過姑娘自覺自己精神還好, 洗漱一番之後, 借用女警的休息室睡了個午覺, 便又神采奕奕地起來幹活了。
黃警官其實也忙碌了一天。
在葉懷睿他們忙着進行屍檢的時候,警官們也忙着在王燕的住家附近走訪調查。
Advertisement
只可惜半天下來,收獲并不太如他的意,這令黃警官迫不及待地希望能從葉懷睿那兒聽到些好消息。
葉懷睿覺得自己好像才剛剛睡下,還沒來得及讓疲累了一天的大腦緩過勁兒來,就被黃警官力道十足的敲門聲給驚醒了。
他從被窩裏固呦出來,一面用手揉着太陽穴,一面感嘆自己果然老了,比不得從前了。
以前他還在學校裏念書的時候,學業那叫一個緊張,期末時經常動不動就通宵K書,第二天還能精神抖擻地去參加考試。
現在他只不過熬夜熬了一宿,就覺得好像魂兒都要抽離出去了一樣,雙腳踩在地上都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走路都是飄的。
葉懷睿開了門,看着同樣累出了倆黑眼圈的黃警官,無奈一笑,“咱們到辦公室再說話吧。”
于是三人又從值班房轉移回了葉懷睿的辦公室,在桌旁坐定。
葉懷睿從抽屜裏取出一疊A4紙,放到黃警官面前。
這是王燕的屍檢鑒定意見書的初稿,沒簽字沒審核的那種。
“直接說結論吧。”
葉懷睿一向習慣說話開門見山,也不跟黃警官繞彎子。
“屍檢結果表明,王燕确實是死于機械性窒息。”
黃警官點了點頭。
這個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關鍵是,這機械性窒息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
黃警官追問道:
“或者換個說法,你告訴我,兇手是怎麽把王燕搞得像是自己上吊的?”
“關于這點……”
葉懷睿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也不知道。”
“什麽!?”
黃警官一聽,差點兒就要從椅子上跳起來:
“你什麽都沒發現嗎!?”
黃警官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上個月那樁十四歲小少年“疑似”被槍殺案,當時他也滿懷期待地把屍體送進來,希望法醫們能給他一個靠譜的确切死因,結果屍檢結束以後,也只得了個“猝死”的結論,實在令他們警察感到無比困擾。
“機械性窒息的原因很多,但目前看來,王燕确實是缢死的。”
雖然葉懷睿從王燕的雙腳發現了破綻,覺得死者極可能是死于他殺,但在屍檢上,他仍是實事求是,向黃警官說了自己的結論。
同是最常見的機械性窒息,但缢死和勒死對案情的意義,往往是“自殺”和“他殺”的根本性區別。
缢死的索溝位置一般在舌骨和甲狀軟骨之間,着力方向水平,兩側斜向上。
因為勒圈要套進腦袋,所以通常做得比較大,以至于繩子會在腦後形成一個提空,脖子上的索痕就不是完整的一個圈,稱為“索溝不閉鎖”。
而勒死的索溝則一般多在甲狀軟骨或是其下方,也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喉結”的位置,勒索繞頸呈環形水平狀,索溝大多完全閉鎖而且不中斷。
加之兩種方式的受力差別問題,缢死的勒溝在頸前部的痕跡最深,兩側漸淺,到提空處完全消失,而勒死則整圈勒溝深度基本均勻,能看到繩結絞緊時留下的壓跡。
除了表面傷痕之外,葉懷睿他們還檢查了王燕的屍體內部。
王燕甲狀軟骨上角骨折,而非勒死常見的甲狀軟骨、環狀軟骨橫向骨折,這也符合缢死的改變。
只是王燕的遺體也不是毫無疑點的。
死者的顏面青紫、腫脹,眼睑可見點狀或片狀出血點,腦組織、腦膜也可見瘀血和出血竈,這都是死亡過程遷延的表現——換而言之,王燕的窒息過程相對比較長。
更可疑的是,王燕脖子上的勒溝深且明顯,內部有摩擦出血的痕跡,加之她健全的右手上有抓撓的痕跡——這都是她死前曾經有過明顯掙紮的證據。
一般而言,吊脖子是個死得比較幹脆的方法。
若是繩套位置正合适,甚至不需要一分鐘的時間,上吊者就會因為頸部血管受壓造成的腦供血障礙而迅速喪失意識了。
雖然自缢的死亡多發生在缢吊後的五到二十分鐘之內,甚至還有上吊半小時以上還能把人救活的案例,但因為自缢者通常很快陷入昏迷之中,所以一般不會留下多少掙紮的痕跡,顏面的窒息征以及顱腦的瘀血也會相對較不明顯。
但葉懷睿他們沒能在王燕的指甲裏檢出可疑人員的DNA,現場也因為被破壞得太厲害,沒法采集到毛發、唾液斑或是別的生物痕跡。
歸根結底,若是法醫們沒法解釋如何僞造死者脖子上那圈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缢溝,警察就很難将王燕的死當成是兇殺處理。
“哎葉法醫啊,我有個想法!你說,兇手有沒有可能是先将王燕弄死了或是弄暈了過去,再把人吊起來的?”
黃警官猜測道:
“比如先用手帕或是什麽東西将人捂暈過去!”
“這很難。”
葉懷睿還沒開口,旁聽的歐陽婷婷就否定道:
“畢竟,太容易留下破綻了。”
葉懷睿也點了點頭。
他們當然也考慮過這樣的可能性,所以在屍檢時格外注意。
比如黃警官提出的把人捂暈過去,這種以柔軟物體同時壓迫、堵塞口腔和鼻孔,妨礙呼吸運動導致昏迷的方法,在受害者是個五十多歲的瘦小阿姨時,當然不難做到。
可是捂嘴捂鼻也不是毫無痕跡的。
法醫們可以在受害者的受壓部位發現皮膚擦傷、出血、淤痕、指甲抓痕等。受害人的口唇、口腔黏膜、牙龈等地方也常常會留下擦傷和淤痕,有些甚至能在口腔內側粘膜檢出死者自己的齒印。
即便是墊了毛巾、手帕或是衣服之類,布料上的纖維也很可能會留在死者的鼻腔或是齒縫間……
“喏,這個。”
葉懷睿抽出一張照片,擱到黃警官面前。
那是章明明拍的屍表局部特寫。
“死者的脖子右側有淺淺的指甲抓痕,從角度看,是王燕自己摳抓的。”
葉懷睿說道:
“她的指甲縫裏也檢出了屬于她本人的皮屑和血跡,還有勒脖的棉繩上的棉纖維。”
他頓了頓:“也就是說,在勒頸窒息時,她曾經抓撓過自己的脖子。”
“好吧我懂了。”
黃警官嘆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當她被吊起來的時候,人還是清醒的,對吧?”
葉懷睿點了點頭。
“不止這樣。”
歐陽婷婷在旁邊插嘴 :
“我們沒有在王燕體內檢出任何麻醉劑、安眠藥、肌松劑、毒品或是其他常見毒物。”
“唉!!”
黃警官又是一聲嘆息,整個人歪倒在了椅子裏,一副快要虛脫的樣子:
“好吧,死局了!!”
人确實是吊起來以後才斷氣的,脖子吊缢時,王燕意識清醒,既沒有暈更沒有死,也沒能檢出用過藥的痕跡……如此一來,案情似乎确實陷入了無路可走的境地,法醫們好像再也幫不上他什麽了。
“你那邊情況怎麽樣?”
看黃警官整個人都萎靡了下去,葉懷睿也頗覺無奈:
“有沒有找到什麽可疑人士?”
黃警官沮喪地搖了搖頭。
“唉,這該死的臺風雨。”
案發時正好是臺風吹襲金城的時間,大雨傾盆,雨勢大得五米外雌雄同體,十米外人畜不分,入夜後根本連行人都少有,就更別提“目擊者”了。
王燕所住的美華街26號門口安了個攝像頭,但完全就是個樣子貨,根本就連電都沒插。
黃警官他們找到管理員問過,說是早就壞了,物業也懶得管,覺得裝個樣子吓人就行了,反正平日裏也用不上。
後來他們也找過沿街的一些商鋪和住戶調監控,但無一例外都被滂沱雨勢幹擾,即便有紅外線夜視模式,調出來的戶外錄像也都仿佛自帶馬賽克,根本看不清往來之人的樣子。